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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万岁山


这敲门声在黑夜里太突兀,唐春心脏一个骤停,紧接着听见有人在门外轻声叫她,“唐春,唐春!”

        唐春把门打开,先是狠狠地瞪了来人一眼,“这么晚了什么事!”

        来人正是汪直,大晚上的他衣着整齐,腰间还配着刀。此时他神情严肃,低声道:“带上家伙什儿,跟我走。”

        唐春不疑有他,立刻敛起神色,说:“好,我马上出来。”

        两人前后踏出昭德宫,无声无息地穿过道道宫门,直奔顺贞门而去,巡视的禁军看汪直亮出令牌也都让路,未作阻拦。

        路上汪直跟她解释,“李子龙出来了,报信的人说他奔着北安门来的。”

        北安门是皇城北门,进了北安门就是皇城,往南走是万岁山,再往南就是紫禁城玄武门。

        唐春不可置信地问:“不可能,他是怎么进来的!”

        汪直抽空一瞥她,“自然是有人肯替他带路。”

        唐春吸了一口凉气,不再问,可心里仍觉得不可思议,天下最重要的地方就是这座皇城,最尊贵的人就住在这里头,一个大活人,说进就进了?那朝廷的布防有个屁用?

        他们出了玄武门,很快到万岁山脚下,已有人在此等候他们。

        唐春勉强辨认出来,是上次那两个锦衣卫校尉中的一个,韦瑛。

        韦瑛道:“李子龙已上山。”

        汪直往山上一瞥,一哂,“大逆不道的东西!”

        然后递给唐初一个炮仗似的玩意儿,言简意赅,“我估计他会从万岁山北门而出,你在这里等着,如有异样立刻拉响信号弹求救,禁军都会赶到。”

        唐春问:“你们就两个人,够吗?”

        汪直冷冷道:“一个臭道士,我一个都嫌多,带着你是为了充人手罢了。”

        好罢,唐春讪讪地,不再多言,汪直和韦瑛直奔山上而去。

        他俩一走,周围立刻安静下来,黑咕隆咚的瘆人,幸好是夏夜,不冷也不是特别热。

        唐春脚底下踩着一颗小石子,在脚掌下转来转去,一边警惕地打量四周。

        她心里倒不害怕,这儿就在皇城里面,离玄武门又近,她扯一嗓子就会惊动禁军,北面还有许多制造局,没什么可怕的。

        唐春怀里抱着刀,这是皇上赏赐给她的,鲨皮包着。她小时候也跟过练功师傅耍几下,拿把刀还是绰绰有余。

        她的本事够不上绣春刀,于是亲切地称呼这把刀为“小春刀”。

        她反而有闲心抬头仰望这座万岁山,这名字听起来就很霸气。元朝时就有这座山,但当时叫青山,还没这么大这么高。

        永乐年间修紫禁城的时候,把挖护城河和太液池的泥土堆在这儿,堆出了这座万岁山,山下还种了很多花草果树。

        现在唐春站的,就是北门辟出来的唯一一条路,周围都是各种各种的树,枝腾蔓延,跟个大果园似的。

        唐春再往上看,今晚月明星稀,微风习习,是个好天气啊。

        等了大概一刻钟,唐春有点腿麻,于是四下一看,到旁边一棵果树下,扑了扑土,席地而坐。

        刚坐下不久,唐春就听见有脚步声急急传来,然后一声清喝:“站住!”

        唐春没立刻站起来,伸长脖子一瞅,远处一个穿着裙子,哦不,道袍的人正往下跑。他后面立刻闪出一个人影,紧追不舍。

        唐春敛声屏气,拔了刀鞘,提着刀躬身从果树下窜了出来。

        天黑路滑,李子龙只顾着跑,忽而见前面的平地上冒出个东西来,然后那东西猛地站了起来,迎面扑来!

        李子龙惊得哎呀一声,惯性使然止不住步子,于是下意识地一掌向来人打去。

        唐春只觉得肩膀一痛,感觉一整块皮肉都被什么铁钩硬生生扯了下来,立刻大叫一声,疼得眼冒金星。

        与此同时,她一咬牙,握着刀用全身力量向李子龙腹部捅去!

        有液体从肩膀胸口处汩汩流了出来,一片温热,唐春面皮一紧,将刀在李子龙肚子里转了一圈,立刻听到皮肉搅动的声音,然后毫不犹豫狠狠一拔。

        她被这力道带得后退几步,用刀支撑住身体,伸手一摸,一脸血。

        后面的人及时赶上,立刻补上一脚,把李子龙踹翻在地。

        李子龙痛得哭爹喊娘,汪直扯下自己的衣服缠在他的腰间,唐春这一刀基本将他捅了个对穿,不及时止血估计留不住活口。

        然后他从怀中又掏出了一个信号弹,一拉,一声炸响,也瞬间点亮了这一片,他得以看见唐春胸前氤氲出一片血色。

        汪直皱眉,“你没事吧?”

        唐春摇了摇头,“嘶”了一声,“外伤,这人还真有两下子。”

        又看见他脸上黑一块白一块,心下好笑,以前是面白无须,现在是面黑无须,跟个斑点狗似的。

        她一想笑,立刻痛得龇牙咧嘴。

        “韦瑛呢?”

        汪直道:“他在上面处理后续。”

        “上面还有人?”

        汪直冷笑,“不然他怎么进来的?”

        李子龙躺在地上,半死不活,口中喃喃有词。

        禁军很快赶到,将他们围了起来,为首的一抱拳,“汪大人。”

        汪直指了指地上的人,说:“此人夜闯皇城,居心不轨,又与黑眚一事有关,烦请将他带到乾清宫,由皇上亲审!”

        禁军上前来准备将李子龙抬起来,没想到他缓过气,突然大喊一声,“吾辈当学曹公!”

        他这一喊把众人喊懵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

        唐春瞪眼,与汪直面面相觑,然后缓缓地说了一句:

        “草。”

        李子龙跟英勇就义似的,喊完那一嗓子彻底晕过去,而唐春也被汪直搀着,一瘸一拐地走了回去。一瘸一拐不是因为腿断了,而是半边身子使不上力,也不敢使力,就这么慢慢挪了回去。

        汪直命人将唐春送到太医院,自己急着赶往乾清宫。

        他苦苦盯梢那么久,吃不好睡不好,终于有回报了!

        处理伤口的时候唐春没敢看。太医给她喂了草乌散镇痛,但是上药的时候唐春还是疼得哗哗流眼泪,毫无形象地痛哭流涕。心中大骂李子龙八百回,真是个阴毒玩意儿,手段那么下三滥。

        等他下大狱的时候,一定记得叫汪直给他上一道宫刑。

        咔!

        唐春哆哆嗦嗦地往回走,听说乾清宫已经惊动了,估计没她什么事儿了。

        回到昭德宫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经过荷心住处,她才突然想起来昨晚的事,想了想还是不欲打扰她。

        刚一踌躇,正巧碰见莲儿,莲儿看见她面无人色,胸口还有血,吓了一大跳,忙领着她回去换衣服,边道:“娘娘已经起身了,乾清宫的消息传来,娘娘知道你昨晚也去了万岁山,急得不行,正等着你呢。”

        唐春根本抬不起左肩,莲儿只好帮她把衣服剪开,又费劲地替她换上新衣,把沾了血的拿去烧了。

        万贵妃正在用早膳,见她回来,忙叫人给她盛一碗热腾腾的红枣粥。

        唐春慢慢地将昨晚发生的事告诉万贵妃,万贵妃听了心惊肉跳,抚着胸口念菩萨,又道:“汪直是个混不吝的,你一个姑娘跟着他去抓什么人?你是锦衣卫还是禁军?皇上给你把刀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拿着砍人反倒搞了自己一身伤,亏不亏。”

        又吩咐宫人,“去把我的人参养荣丸拿出来,再叫膳房每天煮红枣桂圆,炖乌鸡汤。”

        她戳了戳唐春的脑门,留下一个红印子,“把你流的这点儿血啊赶紧补回来!”

        万贵妃娘娘,那真是对待自己喜欢的人是春风般的温暖,对待敌人是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

        唐春笑道:“娘娘这么疼我,那我每天都愿意流点儿血,好让娘娘每天都这么疼我。”

        万贵妃哭笑不得,“我可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这么不要命的!”

        等唐春吃完早饭,万贵妃让她回去休息,顺便把荷心叫来。

        “这丫头,昨天中暑,我叫人给她请太医,她还不敢,怎么一个两个这么身娇肉贵。”

        万贵妃不满地抱怨,“等她过来,叫她把昭德宫的地砖擦一遍,擦不完不许吃饭!”

        唐春心里替她叫苦,但并没有说什么,走到荷心的住处。

        她先敲了敲门,里面没声儿,她又敲了两下,贴着门缝儿用气声说:“荷心,懒虫,你起来了没有?”

        还没动静,唐春皱了皱眉,试着推了一下门,结果门动了一下,居然没关好。

        她边说:“荷心,我进来了啊。”一边慢慢打开门,视线转向室内。

        后面传来莲儿的声音,“小春,怎么这么慢,荷心还没起来吗?”

        唐春猛然转身,厉声道:“别进去!”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莲儿几乎站到她身后,目光跟着一转。

        “啊!!!”

        一声尖叫响彻昭德宫。

        众人看着院里的白布沉默不语,气氛诡异地停滞,有无动于衷者,有悲伤者。

        荷心死了。

        死在了昨晚。

        她仰面躺在床上,像睡着了一样,眼睛僵硬地半睁着,胸口插着一把尖刀,血顺着床板淌到了地上。

        滴答,滴答。

        都不用仵作检查,这么明显的外伤,身体里的血都快流尽了。

        汪直过来看过,笃定道:“是自尽。”

        他转了一圈,“除了门之外,窗户紧闭,里里外外没有脚印泥土。她穿着寝衣,没有搏斗痕迹,也没有人听到呼救,死时神情平静。昭德宫没有外人出入,除了自杀,我想不出别的解释。”

        唐春质疑,“若有人等她入睡将她杀死呢?门为什么没关?荷心又有什么理由自尽?”

        汪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负手道:“自然,这些疑点还需要继续查。”

        万贵妃闭了闭眼睛,“自尽,本宫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自尽!”

        不需要他们明白,很快便有别人明白了。

        朝堂之上闻风而动,有人弹劾万贵妃及其弟弟万通,为首的就是内阁首辅商辂。

        商辂是正统十年的状元,独中三元,景泰帝监国时便已进入内阁,中间遭到贬斥,成化三年再次入阁。现已为内阁首辅,加封太子少保,进吏部尚书兼谨身殿大学士,地位尊崇。

        他弹劾的正是万贵妃连同弟弟万通利用宫女残害后宫妃嫔子嗣,又逼迫宫女自尽。

        万通其人,骄奢恣意,以其为锦衣卫,恐重蹈前朝曹、石之变,闭塞圣听,辜负皇恩。

        商辂一起,下面的督察院御史们闻风而动,御史本就是专门抓人过错弹劾,以正朝堂风气的,现在万氏自己露出了这么大的把柄,自然要被抓着骂了。

        皇上未表态,万通要主动待在家里等待处分,但他待得住就怪了,这不,刚被弹劾他就找贵妃求助了。

        万贵妃狠狠地砸下一个茶杯,瓷片四溅,“以曹石做比,是何居心!”

        商辂不愧久经官场,把皇上的心思摸得透透的。

        为君最忌讳什么?他就专往那个痛点戳。

        唐朝宦官之祸后,后代皆吸取教训,牢牢限制宦官权力。但几百年还是出了那么一例,就是以太监曹吉祥和其嗣子曹钦为首发动的宫廷政变。

        前后几百年,能有宦官兵变,差点儿把皇帝掀下来的,也真是难得。

        同样,这也是发生在英宗时期。

        所以说,英宗真是大明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葩”。

        曹吉祥受到重用是因为“夺门之变”,他和大将石亨,翰林徐有贞趁景泰帝病重,决定重迎英宗为帝。复辟成功后,曹石受到重赏,家人子侄一并封官,权势滔天。后来石亨因为意图谋反,被英宗处死。

        曹吉祥兔死狐悲,害怕英宗哪一天也把他杀了,决定先下手为强。

        只是不知道曹吉祥选了什么个破日子,偏偏政变的那天,怀宁侯孙镗率领的西征大军还未出发,还在京城驻守,而自己的部下又叛变,向孙镗递出消息。

        英宗毕竟是经历过大世面的人,得知消息后立刻命人逮捕曹吉祥,又命孙镗铲除曹钦。

        曹钦发现消息走漏,立马到处杀人放火,企图强攻。先后杀死锦衣卫指挥逯杲和孙镗之子孙辄,失败后在家中投井自杀,曹氏一门随即被屠戮殆尽。

        御史杨瑄曾言:石、曹二家,专权恣肆,无复畏忌,生死予夺,皆在其手。士皆重足而立,莫敢仰视,君子患焉。

        更重要的是,刚刚发生不久的李子龙之事,他打的就是曹氏的名号。

        万岁山可俯览整个皇城,李子龙买通内侍登上万岁山,对于皇上来说,就相当于有人在你的头顶盯着你,觊觎你的皇位,想想就头皮发麻,如何能忍?

        李子龙喊得那句话,不管真实用意如何。在皇上眼里,这就像一个口号,说明不仅是李子龙,也许还有很多人,不以曹吉祥为耻,反以为榜样,在私底下蠢蠢欲动,意图颠覆皇权。

        皇上为人温和,极少杀人,但这次判处李子龙凌迟,与他有牵连的官员内侍,一律打杀流放。包括曾招待过李子龙的黄赐,都被一道圣旨调往南京。

        南京是个好地方,曾经的大明都城,直到现在还保持与京城一样的六部班底衙门,只是形同虚设罢了。往往在京城混不下去的,就会被调往南京养老,远离政治中心,对于一心奔着仕途的官员来说,约等于宣判接下来的人生“死刑”。

        汪直闻此旨意,手里捏着一块桃花酥,不满地嘟嘟囔囔:“这个狗东西,还能在南京养老,便宜他了!”

        唐春呵呵一笑,没提醒他嘴角还黏着一粒芝麻,“你都说了人家是家犬,毕竟是自家养大的,还有几分感情呢,皇上心软,倒不至于要他性命。”

        正了正脸色,她问:“关于荷心自尽用的刀,你有没有查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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