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是幡动

冬至的时候，汪直刚赶赴江西，今年没法儿和万贵妃他们一起吃饺子。

        冬至可是一年中的大事，跟新年的重要性差不多。

        修三日假，商铺歇业。外出的人要回家团聚，祭拜祖先，走亲访友，有闲暇的还可以逛一逛庙会。

        宫中礼节更繁琐，皇上冬至前要斋戒，然后去天坛祭天。冬至的那天朝廷也放假，不用处理政务，不过那天文武百官还要来宫中朝贺，用红笺写贺语互赠。

        宫里早早地就忙活起来了，上下打扫一新，画九九消寒图。光禄寺也忙着准备祭品还有皇上赏赐给大臣的吃食，如饺子羊肉一类。

        这一天宫里不分贵贱，统一吃饺子，什么馅儿的都有。当然，除了饺子外，还要吃赤豆粥，黍米糕。尚膳监还要准备羊肉汤，炙羊肉，养身御寒。

        万贵妃爱吃羊肉，所以送来昭德宫的都是羊肉馅的。但唐春爱吃芹菜猪肉，她每次都是自己去单独领一份或是叫尚膳监的人送来。

        早上她看宫人往来忙碌，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跑一趟。路过荷心房间时，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这间屋子已被重新打扫粉刷，安排给新的宫人住。

        她在那里恍恍地站着，忽然听到里面传来的说话声和笑声，她才意识到现在里面住的已经是别人。她便转身往宫门走出，刚要走出宫门，恰好碰见壁花和几个宫人在门前扫雪。

        壁花说自己有点力气委实是自谦了。一个竹扫帚被她用的虎虎生风，刷刷三两下就扫干净一块地，脸不红气不喘，扫完自己这片还要帮别人扫。

        唐春倚门看了一会儿，才走过去，道：“冬瓜糖好吃吗？”

        壁花停下来，冻得两颊通红，看见唐春一愣，然后点了点头，郝然道：“好吃。”

        唐春说：“我要去尚膳监领饺子，你喜欢什么馅儿的，我给你带一份？”

        壁花啊了一声，“我也能吃吗？”

        “能啊，你喜欢什么馅儿？”

        壁花小声道：“猪肉的可以吗？”

        唐春一点头，“那咱们可吃一块儿去了，你等着吧。”

        唐春扭头走了，壁花看了一会儿又回去扫自己的地，扫完这儿今天他们就可以休息啦。

        旁边的几个宫女太监凑过来，悄摸摸地说：“壁花，你认识小春姑娘？”

        壁花认真想了想，“算是吧，你们谁不认识她吗？”

        小太监啧了一声，“谁问你这个了呀？你跟她熟吗？”

        壁花摇头，“不熟。”

        可小太监又不信，跟其他几个说起闲话。不知不觉变成了壁花一个人打扫，她边干活边想，说真话没人信，说假话也没人信，那他们到底想知道什么？

        等到午饭时间，唐春才回来，万贵妃今天去乾清宫参加家宴，不用她跟着。

        一揭盖，两盘饺子还冒着热气，壁花笑：“真的像耳朵！”

        唐春又端出一碗番薯和汤果，“尚膳监有个浙江来的厨子，今天做了点南方的点心，你吃过这个吗？”

        壁花说：“番薯我们冬至时不吃，但汤果我吃过，就是没馅的圆子。”

        还有一盘擂圆，唐春说：“这个东西我没见过，等了那个厨子做等了好一会儿。”

        擂圆是糯米粉做的，团成比汤圆更大的圆子，圆滚滚，煮熟后放在豆黄粉里滚一圈。豆黄粉里混了红糖，香香软软甜滋滋。还有一种咸口的，圆子里夹馅，猪肉、冬笋、香菇和萝卜丁，一口咬下去，馅儿就溢到嘴里，唇齿留香。

        唐春一瞥她，“今儿算你有口福了，我还没吃过这么多样的东西呢。”

        壁花没功夫理她，已经开吃了。

        吃到一半，莲儿火急火燎地回来，一进门就问唐春，“还有饺子吗？”

        唐春把自己的往她面前一推，“喏，我吃了一半，还热着呢，你要是不嫌弃就吃我的吧。”

        莲儿点点头。唐春拿了一个碗来，把干净的拨到她碗里。

        “你怎么没吃饭？”

        莲儿沾了沾醋，说：“我不是随娘娘参加家宴了吗，忙着里外伺候，愣是一口水没喝上，更别提吃饭了。娘娘现在回来了，允我回来歇着，我真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两眼冒金星。”

        壁花已经吃完，看她们俩说话自己插不上嘴，也不敢插嘴，偷偷向唐春使了个眼色，溜了。

        等壁花一走，莲儿问：“你怎么跟她一块儿吃饭？”

        “碰上了，就顺道一起吃。”

        莲儿舀了一勺汤果，“我知道她，她是夏天时候来的。因为官话说得还不好，那群看人下菜碟的就不爱搭理她，久而久之好像就没什么人跟她说话了。”

        唐春夹起一个番薯条，若有所思，“原来是这样。”

        真觉寺建于宣德年间，永乐年间尼八剌高僧室利沙来大明传教，室利沙是尼八剌国王的次子，从小喜爱佛法。他出家后，不仅学习佛法，更在建筑、语言、医学、阴阳历数方面有所造诣，尼八剌臣民僧尼都尊称他为“五明板的达”。

        “那真觉寺和室利沙有什么关系啊？”

        唐春道：“室利沙在永乐十二年到了大明，在十大善殿讲经论法，成祖封他为圆觉妙应辅国光范大善国师，又赐给他金印、旌幢。”

        “永乐十五年时，成祖命室利沙到五台山普宁寺讲经。从永乐到宣德年间两次荐扬大典，都是由他主持的。他圆寂后宣德皇帝将其舍利一分为三，一在京中建真觉寺收藏，一藏于五台山圆照寺，一命太原府布政使造塔复祭。哦，圆照寺就是在普宁寺基础上建造的。”

        “瞧，这座就是真觉寺了。”

        这时马车悠悠停下，唐春和壁花走了下来，过了山门，听得寺中撞钟击鼓声，便有小沙弥出来迎接。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可是从宫里来的？”

        唐春双手合十，“我奉诏来接一位从宫中入寺的女施主，世俗之事，不欲打扰各位师傅修行，请小师傅带我去见她。”

        小沙弥点了点头，和气道：“师傅已经吩咐过我，请随我来。”

        唐春对壁花道：“你既要来拜菩萨，我只给你两刻钟时间，你就得出来，不可耽误正事。”

        壁花称是。

        唐春来接的正是德嫔，八月中福宁公主薨逝后，她悲痛之余便自请到皇家寺庙修行几月，为女儿诵往生咒，求得内心安宁。

        外面冷，唐春站在松树下等，冷不丁被淋了一头雪，冻得直跺脚。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个宫女抬着箱笼出来，随后而来的就是德嫔。

        几月不见，德嫔清减许多，两颊微微凹下去，眼睛大得吓人，只是眼神雾蒙蒙的。她穿着素面袄裙，一点花纹也没有。

        许是知道穿成这样回宫不好，特意披了一件翠纹织锦斗篷，却显得她的脸色泛着不健康的青白。

        唐春上前向她行礼，“德嫔娘娘安好。年关将至，皇上思念娘娘，特命我来接娘娘回宫，车架正在寺外等候。”

        德嫔没什么反应，慢慢地嗯了一声，由小宫女扶着手，“走吧。”

        唐春跟着她身后，只觉得德嫔背影说不出的寂寥萧索，与出宫那天没什么区别。

        原来无论在何时，丧子对一个母亲来说都是最大的打击，有的人能挺过来，有的人不能。

        这没有什么坚强不坚强的区别，世上千人千面，你感知到的针扎的疼，在别人身上也许就是泼天痛苦，无论如何无法忍受。

        迈过这个坎儿也就迈过去了，迈不过去如此罢了，人生苦短，不过是在得意失意中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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