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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先手者输


朱永率兵渡过苏子河,大军如老树盘根,悄无声息地蔓延开,黑压压地爬上长白山脉。

        深冬的山里,寒风像刀子一样割脸,身上的盔甲重若千斤,朱永握着马缰的手已经冻裂开。

        他摸了摸身下的战马,鬃毛冰凉坚硬,若不是它与自己一样身经百战,怕是也难捱这样的天气。

        身后的将士们,本就驻扎在辽东的还好些,而从京城千里迢迢赶来的,早已疲惫倦怠,冻得畏畏缩缩,更难向前一步。

        平原上的雄狮,在疾风严寒前,也显得踟蹰了。

        朱永抬眼看去,这里离完者秃的老巢不远了,甚至能看到敌营上空飘起的旗帜。

        而完者秃,正不安地在寨中踱步,手下来报:“报——明军的兵马已经上山了,大人,我们怎么办,真的要迎战吗?”

        完者秃一脚踹过去,愤愤道:“迎战,迎战,当然是迎战了!现在还有我们反悔的余地吗!”

        他又叹道:“伏当加害我!”

        顿了顿,完者秃穿上盔甲,“走吧,随我去城楼。”

        两军对垒,城楼上弓箭手已经布好位置,箭锋向下。明军已经兵临城下,列阵以待,铠甲泛着冰冷的寒光,俱是肃杀之气。

        在这片土地上,仇恨、恐惧、兴奋、懦弱,激荡在每个人的胸口,心脏仿佛要跳出盔甲,先一步厮杀。

        完者秃向下看去,他早已听说过朱永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来者横刀立马,令人胆寒。

        完者秃的脚忍不住后退了半步,他定了定神,扬声喊话道:“抚宁侯,我们都是皇上的臣子,何必兵戎相向。今日之事非我本意,论起来都是伏当加一人之过,我们大可以化干戈为玉帛,省去一场战事!”

        朱永不屑冷笑,举刀指向他,“完者秃,你悖逆圣恩,有何脸面做我大明臣子,还不速速滚下来求饶!”

        完者秃只好叹气,明白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他慢慢后退,一边命令左右道:“先不要动手,莫要自乱阵脚。”

        到了战场上,最重要的就是那一口气。

        朱永一夹马腹,冲出队伍,他高举起刀,大声喊道:“将士们!我们今日走到这里,是要把侵占土地的贼人赶出去!完者秃毁我家园,残害百姓。如今辽东百姓就在我们身后,我们退,便是他们退。我们胜,便是他们胜!这一场仗,就要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谁能生擒完者秃,三倍封赏!”

        话音刚落,忽闻飒飒破空之声。原来是朱永的声音向来有穿云裂石之势,能在战场上威吓敌人,此时城楼上一个女真小将被吓得手抖,手一松箭簇直朝朱永面门飞去!

        众人惊呼:“将军小心!”

        朱永高喝一声,竟迎面冲上,不过一瞬,那支冷箭就近在眼前。朱永坐在马上,怒目圆睁,毫不犹豫地抡起大刀,只听‘铮’的一声,那支箭便被劈成两半,萎萎落地。

        女真更被他此举吓的心胆俱裂,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而朱永已举起刀,“杀!”

        “杀,杀,杀!”

        “杀,杀,杀!”

        见朱永如此勇猛无畏,明军士气被大大鼓舞,热血上头,喊杀一片,全都冲上去跟随朱永攻城,吹起号角,搭起云梯,不要命地往上爬。

        女真虽善战,以逸待劳,但兵力微弱,在完者秃的手底下如一盘散沙,毫无抵抗之力。

        朱永身先士卒,一刀一刀砍下敌人的脑袋,浑身浴血,仿佛一个血人怪物在战场上疾驰。

        当太阳再次升起,完者秃部落终于被明军冲破防线,城门失守。“明”的旗帜飘扬在长白山上,迎着光,分外夺目。

        完者秃听得外面轰鸣不断,仿佛山岳镇摇,他只能惊恐地跌倒在地,看着山寨内外血色一片。他似乎透过眼前的景象,回到十多年前那场屠戮,剖心碎脑,骨肉俱焚。

        败了!

        全完了!

        一天一夜后,朱永命亲信留下清扫战场,他押解完者秃并带着主力大军与汪直他们会合。

        再过数十日,韦朗告捷,

        陈钺告捷,

        韩斌告捷,

        朝鲜王李娎派遣的使者沿途斩杀贼人百名。

        天寒地坼,雪虐风饕,烽火四起,炮声响彻万山之间。

        正所谓,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抚顺行府内,

        朝鲜使者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各位大人,我们清点之后,算起来斩杀贼寇五十八人,擒获二十人,还有牛羊等物,已全数上缴。”

        陈钺含笑点头,“使臣辛苦,且在抚顺休整些时日,待我禀明皇上,派人送使臣入京朝见。”

        使臣面露喜色,他此行除了协助明军作战,还有另一项任务,就是携朝鲜王亲笔书信朝觐明朝皇帝,以显示臣服之心。

        这位辽东巡抚愿意为他牵线请功,自然是大大方便他了。

        “如此,那就先谢过陈大人。”

        他抬头看去,除了陈钺外,上首还坐着其他几位明朝重臣,分别是抚宁侯朱永、辽东镇守太监韦朗。另一位么,便是大名鼎鼎的西厂都督汪直了。

        听闻皇帝十分看重这位少年,不仅恩宠有佳,这次还命他从军作战。

        使臣悄悄打量,只见汪直穿着一身月白圆领袍,胸前绣金丝蛟龙出海,半披雪狐镶边鹤氅,手中拿着一只茶杯。少年面如冠玉,一直没说什么话,只偶尔低眉微笑而已。

        果真一表人才,谦谦君子。

        这虽是一场胜仗,然赢的艰难,几人脸上都是掩不住的疲色,外面还有休整的队伍,血腥味冲天。

        使臣惯会看眼色,再次千恩万谢,这才退下。

        等他离开后,汪直忍不住轻咳两声,立即引来陈钺的关怀,

        “汪大人可是伤口不舒服了,抚顺的大夫不比辽阳,我已命人从辽阳带大夫和伤药赶来了。”

        汪直抚着胸口,没说话。

        作战那一日,他被伏当加一刀砍中胸口,差点以为自己要死在战场上,出师未捷身先死。幸好他福大命大,活着回来了。

        “伏当加和完者秃如何了?”

        朱永冷哼,“伏当加倒安分,完者秃要么撒泼弄痴,要么口出污言,不成体统!若不是皇上要留他一命,我早了结了他。”

        赢了这种人,朱永只觉得晦气。

        但是最后一句说对了,成化帝确实要留他们一命。当初给他的旨意里就言明要生擒,送到京中估计也不会处决。

        对于辽东女真,朝廷向来是震慑为主,并不想赶尽杀绝。即使是伏当加这样的叛臣,只会重责罢了,真要斩首,怕是引来女真三族激变,鱼死网破。

        陈钺探头探脑,屁股坐不住凳子,“不知李珍是否出发了?”

        韦朗道:“出发了,想必大捷的消息很快会传到京中。”

        陈钺这才满意的坐下。

        李珍作为奏捷舍人,将大胜的消息从山海关一路带回北京,惹得朝野侧目。

        此次建州之役,靖虏将军朱永等人生擒贼首伏当加、完者秃,斩首六百九十五人,俘获四百八十六人,破四百五十余寨,其他盔甲武器无数。这可是在寒冬腊月,万山丛林中打出来的胜仗!

        成化帝大喜,笑声都传到乾清宫外头了,外头的内臣禁军为之侧目。

        这场仗丝毫不逊于成化三年的成化犁庭,是明廷间隔十年,再一次对辽东女真的彻底威慑与清剿,打得女真毫无还手之力!

        可以说女真几乎被灭族,侥幸不死的躲在山中不敢出来。往后百年间,辽东女真龟缩一隅,不敢与明廷动兵,直到后金崛起。这是后话了。

        朝中多少年没有这样的胜仗了,是他力排众议,抵住了抚和派的压力,汪直果然没有叫他失望!

        “赏!”

        他要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

        慈庆宫内,太子朱祐樘正在跟着老师刘健读书,今日学到《墨子》。

        刘健看着朱祐樘人不大,却稳稳当当地坐在椅上,抿着嘴唇,安静地誊抄书卷。脊背挺直,下笔时手腕有力,不由得赞许点了点头。

        外面忽然传来喧闹声,太子悬住笔,看了眼刘健,又看向窗外,略有不满地拧起眉头。只见何鼎步履匆匆地走进来,面带笑容,手中拎着一个食盒。

        何鼎一进来,迎上太子的脸色,知道太子这是被打扰了不高兴,立马收了笑,向他们二人弯腰行礼,方解释道:“太子,刘大人,大喜,辽东大胜!抚宁侯带兵围剿建州贼寇,擒获伏当加、完者秃,大胜归来!皇上圣心大悦,赏赐喜饼,命宫中上下同乐,还给了宫人赏银。”

        怪不得外面刚才那么吵闹。

        朱祐樘略微吃惊,亦面露喜色,“好,好事呀!下了课我便去乾清宫道贺。”

        刘健捻着胡子,点了点头,“皇上许久不对辽东动兵,这次一举擒获贼首,了却心头之患,确实是件大喜事。”

        何鼎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各色点心,其中两只青枝缠花瓷碟上叠着几枚圆乎乎的喜饼。

        他说:“到用点心的时间了,太子用完点心再上课吧。”

        说罢,便安静退下。

        朱祐樘伸手示意,“老师先吃。”

        “多谢太子。”

        朱祐樘拿着喜饼,还是热乎的,入口正合适。白色的面饼巴掌大小,上印着红色的’喜、福、祥、瑞’,咬一口,流出来里头甜腻绵密的红豆沙。

        他吃了两口就放下。宫中做喜饼,无非是有什么大喜事,讨个彩头。皇长子和先太子朱佑极出生时,宫中都赐下喜饼,朱祐樘出生时不过得成化帝一句“知道了”,被乳母抱过来看了一眼。皇上自己想不起来,王皇后也不会张罗着上下同庆。

        他心里颇觉苦涩,想到辽东战事,对刘健说:“老师,女真贼寇伏当加、完者秃罪无可赦,但百姓无辜。我听闻女真靠畜牧为生,生活窘寒,如今战事一起,他们的百姓怕是要被饿死冻死。辽东之事,马文升本来处置的很好,但因陈钺之故,被下放重庆。若是他在,说不定能化解一场战事呢。”

        刘健对上太子圆溜溜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心脏颤了几颤。这话,可真要命啊。

        他低头一看,这喜饼是吃不下去了!

        转念一想,太子才九岁,开蒙晚,还不够成熟,有一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可以理解。

        刘健如此安慰自己。

        他看向周围,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先说:“太子,马文升之事,是皇上的意思。他在其位,不居其职,辽东之变,亦有他的缘故。皇上本将他下诏狱,又将他改放重庆,已是天大的恩典了。”

        笑话,马文升岂是因为一个陈钺被扳倒的。

        归根到底,是他无能,没有解决好辽东的局面,又与驻守辽东的陈钺结仇。皇上让他去解决问题,他反而给自己制造了一堆问题。

        马文升提出的安抚政策,勉强解一时之忧,但他禁止铁器流通,又为以后埋下祸根。

        再者,他揣测错了圣意。建州女真猖獗,成化帝本就准备一战,架势都拉好了,偏偏他主和,朝中两派胶着。和皇上僵持,能有什么好处?倒显得你赤胆忠心了,是做给谁看?

        而今朱永与汪直打了好大一场胜仗,更是证明皇帝决策无误,先前和成化帝对杠的人头都不敢抬了,生怕皇上秋后算账。该赏的要赏,那该罚的是不是也该清算了呢?

        太子点头,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刘健一笑,又让何鼎进来,取一盘赏赐给宫人的喜饼来。

        何鼎不明其意,还是去拿来了,端进来一盘新的。

        朱祐樘一看,这碟的喜饼与他的不太一样,饼发黄,透着一股凉气,不是那么漂亮的圆形,上面的吉字印的也很潦草。

        刘健说:“太子,拿一个尝尝吧。”

        何鼎忙阻拦,“使不得,太子金尊玉贵,这是宫人吃的东西,哪能入您的口。”

        朱祐樘横他一眼,自顾自的拿起来,咬了一口,眉毛眼睛立马皱成一团。

        太酸了!太硬了!

        怎么会有这么蹩口的东西,饼面又冷又硬,硬的他嚼不动,整张脸都在用力,腮帮子疼。他立刻就想吐出来。

        再一看,里面可怜地夹了一层红豆沙,还犹抱琵琶半遮面,藏的深深的,没几粒。

        何鼎直着急,手在他的最底下等着,要他吐出来,“太子,可别伤了您的牙口!”

        在刘健的注视下,顾及着太子颜面,朱祐樘努力地嚼嚼嚼,咽下去了,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这两个是一个东西吗,这是一个饼吗,砸地上估计能听着响吧!

        刘健却说:“这是好东西,是宫外头的百姓一辈子都吃不上的白面。”

        朱祐樘惊诧。

        刘健举起自己的喜饼,“太子,这喜饼意头虽好,但不是多贵重的东西。您自小到大吃的,都比它精细多了。端来给您的,给皇上太后的,都是宫中头一等。次一等的赏赐给臣子,那也是好大的恩典了,都舍不得吃呢。最末等的,用的面是酸的、坏的,红豆是剩下的,发给内臣宫女。”

        “可就是这最差的,外头的百姓也吃不到。达官贵人不稀罕吃的东西,也轮不着百姓吃。辽东您没去过,那里天寒地冻,比北京冷得多。百姓不事耕种,游牧为生。他们种不出粮食,所以许多人一辈子也吃不上一口白面饼,他们吃的是糠,您知道是什么吗?是谷子外面那层皮,豪绅家里用它来喂猪。”

        “加上女真三族总是骚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穷苦啊。皇上视他们如臣子,他们却不视皇上为君主,建州贼寇杀人、占地、要钱。大明的土地,怎能容忍他人觊觎践踏,不铲除他们,怎么保辽东百姓太平,他们何其无辜啊!”

        太子表示三观受到冲击,他从小是个没有存在感的皇子,自觉过得很苦,这里指的是精神上。

        但是他那时是皇上唯二的儿子之一,等朱佑极死了,就是唯一的儿子,一路上谁敢薄待他?

        所以他没见过糠,不知道糠还能当饭吃。但他很尊重师傅,对刘健的这番话表示受教。

        刘健满意地点点头,不过等他一出慈庆宫,笑脸就垮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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