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芙蓉泣露
回到昭德宫,唐春与万贵妃一起用晚膳。席间她觉得万贵妃的笑容莫名勉强,却不知为何。只因为万贵妃下了死令,就连莲儿也不敢和唐春提及今天的事。而当万贵妃问起唐春今天在乾清宫是否有事发生的时候,为了不让万贵妃担心,唐春也选择了沉默。两人竟这么心思各异的吃了一顿饭,心里都是愁肠百结,食不知味。
被成化帝拒绝令万安万通等人扼腕叹息,若能让唐春去侍奉李孜省,可谓一石二鸟。
一来他们能和李孜省搞好关系,二来能断汪直一臂,掣肘于他。别当他们不知道,汪直赴边这么久,却对紫禁城里的动向了如指掌,纵使他有三头六臂也办不到哪!唐春在宫里这么多年,宫里这几位主子,好歹都是皇帝枕边人,只要唐春成心想知道什么事,没有她打听不到的。而她又能出入乾清宫,领着皇命进出京城,随便漏点消息给汪直,与汪直往来配合,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但这却在李孜省意料之中。虽然他刚刚新官上任,在仕途上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但他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人没见过,自然能窥出万安等人的心思。
成化帝这般直截了当得拒绝了倒还好,省得他费心周旋。他这座小庙,可装不下唐春这尊大佛。
回禀的小道士惴惴不安,复述了一遍唐春在乾清宫的话,连头都不敢抬。
头顶传到李孜省轻飘飘的声音,“知道了。你笨嘴拙舌倒是好事,若是巧言善辩才是项上人头不保。”
小道士不解其意,不由得抬起头看向李孜省。
李真人盘腿坐着,在道观内他未蒙眼纱,露出他一双眼眸。他左眼天生目盲,不能视物,漆黑如点墨的眼珠一动不动,不像人的眼珠,更像是一颗圆润的黑石头活生生嵌在眼眶里面。而右眼又与常人不同,瞳仁颜色深些,外面一圈竟是极淡的金。
别人不知道,但他的弟子们是知道的,李真人的右眼虽然不及正常人,但也能勉强看清东西,此时他的右眼正在微微转动。
小道士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默默埋下头。
李孜省颇为悠闲地坐在,手中拿着一本文册翻看,右手放在腿上,时不时掐起两指。他的慢慢视线移动,突然凝住在某一行字上。
“裴绣,景泰二年八月……”
唐春正以为此事暂告一段落,四月初八,她陪皇后,万贵妃和邵宸妃等人到真觉寺礼佛。因为这一日是浴佛节,也叫佛诞日。传说佛祖释迦牟尼在农历四月初八诞生,诞生时天上九龙吐出香水为他沐浴,因此每年四月初八都要举办浴佛法会。
这一日,僧人用香汤、五色水、甘茶等灌沐佛祖诞生像。这里的香汤是由牛头旃檀、紫檀、多摩罗香、甘松、麝香、丁香等香料互渗而成,举办浴佛仪式时,就以香汤沐灌佛像。
举行浴佛仪式时,唐春跟着万贵妃跪着诵念佛经,进香,然后洒出提前制好的金银钱币。除了求佛保平安外,皇后和邵宸妃还诚心诚意地求子,跪拜了好久,格外大方地撒了香火钱。
唐春还好,除了腿脚压得麻没有什么,但可苦了万贵妃,不比她们年轻,也不想求子,还要跟着一起跪。
之后她们跟着僧人的指引下去吃斋饭,寺中准备了乌饭、面条和一些果蔬。
她们没有在真觉寺待太久,午后便回去了。等回到昭德宫,不知是不是因为跪的太久,万贵妃的小腿、膝盖竟肿了起来,疼痛难忍。
唐春小心翼翼地卷起裤腿,轻轻用指腹碰了一下万贵妃的小腿,万贵妃忍不住嘶了一声,挂起眉头,“好不容易出去一趟倒遭了罪,这胳膊腿儿是越来越不中用了,年轻的时候我就是跪上大半天也没有事。”
莲儿陪笑道:“娘娘是越活越金贵,享福的命呢。”
唐春命人去找太医来,太医开了几贴膏药,嘱咐万贵妃这几日不可下床走动,要静养。
唐春见万贵妃面色不佳,给她的腿上盖上轻薄的毯子,忍不住问道:“娘娘这回可受罪了,明年还去吗?”
万贵妃一醒神,“去!当然去!不然佛祖怎么知道我心诚?这种事可偷不得懒。”
莲儿在一旁捂嘴笑,“奴婢可算知道唐春的倔脾气像谁了,这不是和娘娘一模一样?”
万贵妃眼波一横,“刁丫头,竟敢打趣你主子,活腻味了?”
莲儿福了福身,“奴婢可不敢,要活得长长久久伺候娘娘呢。”
服了药,万贵妃困乏地倚在枕上,唐春眼尖,看到殿门口有小宫女向内探头探脑,似乎在找她。
她给莲儿使了个脸色,轻手轻脚走出去,抓着那个宫女,“什么事?”
小宫女道:“刘尚服派我来找您,说让您赶紧去一趟尚服局,有急事找您。”
唐春从未听过刘尚服有什么急事找她,她当即一点头,“我知道了,收拾一下就过去。”
“哎。”那宫女一福身,出了昭德宫。
夕阳将歇时,唐春迈进尚服局,却不见刘尚服的影子。值班的女官面露难色,“您去裴司籍屋子里吧,刘尚服在那儿呢。”
唐春皱了皱眉,这兜一大圈子,实在让她摸不着头脑。
她转身去找裴司籍。
到了裴司籍的房门口,唐春敲了敲门,便有人来给她开门。唐春一看,竟是裴司籍的顶头上司张尚仪。
唐春心里更奇怪,问道:“张尚仪,您也在这儿?”
张尚仪照旧板着一张脸,但脸色比以往更难看,她侧了侧身,让唐春进去。
唐春走进一看,见裴司籍倚靠在床头,面色愁苦,刘尚服坐在床边凳子上,一勺一勺喂她喝药,壁花站在一旁。
她一惊,“裴司籍这是怎么了,病了?”
张尚仪把门关上,叹了口气,犹豫了两下说:“刘尚服,还是你来说吧!”
张尚仪喜着深色,今天穿了一件深青色的衣裙,衬得脸上更加幽暗,皱纹如山一般沟沟壑壑。
正好裴司籍伸手推了推药碗,刘尚服顺势把药碗交给壁花,对唐春道:“这里只有我们几人,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们人微言轻,没有办法,只好麻烦你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李孜省向皇上求娶裴绣。”
“什么!”唐春惊愕不已,“他?他凭什么!”
之前他想讨要唐春时,还委婉地找了个借口,假意说要让唐春入道观为国祈福。现在居然直接要求娶裴绣,让她做老婆!
成化帝虽没立即同意,但也没拒绝,似乎是下了口谕。裴绣得知这消息,登时就晕了。
裴绣脸色煞白,眼中更是涌出泪花,“要我嫁他,还不如让我死了!”
不知她又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我不敢辜负皇命,但也不愿畏畏缩缩苟且一生。他若执意要娶,那就来好了,我只怕喜事变丧事呢。”
张尚仪轻斥,“糊涂东西,你就一条命,贵重得很,瞎置什么气?”
壁花听了一会儿,为难道:“是啊,李真人是炙手可热的大红人,你怎么能得罪他?他说你与他八字相合,是上上缘分,娶了你有助他修行。何况皇上都点头了,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裴绣连连冷笑,“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他的富贵前程和我有什么干系,我若是贪图那些,还轮得到他来娶?”
她又转向唐春,目光含泪,“小春,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求过你帮忙。但这次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除了死路没有别的路可走。我也是半个读书人,亦有些没用的骨气,李孜省那样的佞幸,哼,我不屑与之为伍。何况我也有我自己的抱负,只想守着我的书,并不想其他。所以这次我只能求你了,你想想办法让皇上收回成命吧!”
她紧紧抓住唐春的手,几乎要从床上跌下来。唐春连忙捞她一把,面色凝重。
张尚仪见状,说:“唉!唐春,我今天也得腆着老脸求你帮这个忙了!裴绣是我一手栽培的孩子,论资历、能力、人品,都是上上等。本打算等我老了出宫,就让她接我的班,谁曾想出了这档子事。你也知道裴绣的脾气,让她嫁给李孜省,她定会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我们在皇上面前没什么分量,说话也不顶用,思来想去只好找你了。”
说罢,她抖抖袖子,双手叠在一起,竟要给她作揖。
唐春连忙起身避让,顺势扶起她,不敢受她的礼。
刘尚服咂咂嘴,“是啊,裴绣青春年华,李孜省都快六十了,竟还把自己当半大小子,想娶妻生子呢。”
唐春对张尚仪道:“您惜才,我也惜她,一定帮她想办法推了这桩事。”
张尚仪得了她这句话,如释重负,拍了拍她的手背,露出一个温和笑容,“如此,就麻烦你了。”
刘尚服出主意,“一推三四五,不如让裴绣称病可好?病得起不来床,总不能拖着新娘子拜堂吧。”
唐春摇摇头,“不妥不妥。皇上刚赐婚她就称病,是什么意思?圣旨一到,病得还剩一口气也得起来接旨。这病迟早要好,若是婚事定下来,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她看向裴绣,“但是‘拖’是一个好办法。”
唐春仔细回想,“我记得李孜省是江西南昌人。汪直曾去过南昌办过差事,与那里的人有些交情。那就好办了!我回去让人去打听打听他在南昌有没有什么把柄,他在民间混了这么多年,脚上沾着泥呢,以为进了紫禁城就能把自己刮白了?总有与他结怨的人想把他拖回去。”
唐春这么一说,众人才觉得有了主心骨,此事还有些盼头。裴绣亦松了口气,抚着心口,“那这段时间我该怎么称病呢?”
唐春嘴角一翘,双手合十,“我刚陪贵妃娘娘礼佛回来。娘娘身体不适,我今日来找你是来拜托你亲手抄几卷经书,为娘娘贡在佛前,保佑平安。这经书要你一字一字的抄,错了一个字就要重头再写,抄完了还要装订成册,洒上金粉。抄经最重要的就是心无旁骛,所以辛苦你闭关两个月不见人。经书何时抄完,你就何时出关。”
裴绣终于转悲为喜,破涕为笑,“别说抄几卷,就是十卷、二十卷我都抄得。”
唐春为她擦去腮边的泪珠,“本来觉得你是个青竹,一哭倒成了苦竹。”
几人对视一眼,不由得都笑了,屋内气氛为之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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