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半月后,太阳西沉,在金黄琉璃瓦、朱红墙的庄严肃穆东宫内,两排高墙如同站岗的士兵,警戒盯着行人。云喜穿灰蓝素纹太监衣服贴着墙根,挺直脊背,头微垂,走在青石砖巷子里。
云喜垂头久了,直起身舒张一下,恰好看到对面也来了几个人。
那几个人中走在最前面的太监,朱唇玉面,桃夭柳媚,他是贴身伺候太子的近侍,名唤小焦子,深的太子欢心,他对上谄媚,对下严酷,府内人畏惧他。小焦子眼中映着云喜的容貌,愣怔了一下。
金色的曦光柔柔撒下,云喜气质如霜,漆黑眼瞳浮现清冷碎光,身上仿若笼盖了一层薄纱,生出了几分至尊至贵感,好似在她眼中万物皆蝼蚁。
几人擦身而过时,铺天盖地的梅花香从小焦子身上传来,如同有形黑布将云喜罩住,令人鼻子里痒痒,如同钻入蚂蚁乱爬。
“站住,我问你话。”
云喜停足顿地静待。
小焦子停在她身旁,侧脸问道:“新来的?”语气尖细,进入耳朵如同用绣花针|刺在耳膜,细细密密的苦楚。
云喜声调清冷如幽谭,仔细听可感受到声音对小焦子阻她前行有丝不满:“是。”
一会后小焦子眸光闪烁,若有所思转身离开,带走了那阵香风。
云喜神色淡然,这段插曲她并未放在心上。太子府内之事,很快就与她无干。
她半月前在皇宫司礼监醒来,忘记所有,连名字都是新取的。更惊悚的是,她发现自己是货真价实的女子。不知道是谁将她送入宫中,但那人一定跟她有深仇大恨,她被发现女扮男装死路一条,不被发现一辈子是卑贱太监。进退不得,好狠!她迅速冷静,打算逃去边关。为何选择边关,她考虑有二,其一边关地大物博,人员混杂。其二,她直觉的她的身份之谜的答案就在边关。
一连数天,皇宫守卫森严,进出宫需要令牌,需重重检查根本出不去。
天无绝人之路,三日前她被送往太子府,她从旁人口述中得知,太子府邸有扇西门,毗邻闹市,守卫松懈,傍晚酉时初会开半刻钟门供运送杂物。她从西门出去后,进入大街,那里繁华热闹,人员繁杂,是个逃跑的绝佳去处。
她推脱掉了手中的事,掐指算时间出门,已经到酉时了,走过这条巷道,再穿过一条长长的三尺宽甬道,走过一条回廊就到西门。
走过甬道大半时,巨大压迫感伴随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自前方传来,她抬头望去。前方走来一名男子,他身躯伟岸宽厚,三尺宽甬道略显逼仄。他头戴紫金冠,身着墨绿华袍,相貌刚硬俊朗,目光如电,只是脸色暗沉,泫然欲吐。
两人目光在半空相接。二皇子见到云喜后,脸色更暗,胃里直泛酸水,仿佛下一刻就会吐出来。
云喜身为太监,在遇到主子时,需要静待主子先走,她眼中掠过僵冷,将头埋下。云喜低垂头站在纤长甬道内,暖金色细碎光影投射下来,身上宛如有个隔绝外界的透明罩,将暖意干干净净阻挡在身外。几缕柔软青丝从脸颊处漏出来,在红润白皙的脸蛋上轻抚。小太监气质冰清,背板笔直如松,给人宁折不弯多长几根高贵的硬骨头的错觉。可这种感觉在一个太监身上出现是违和的。
二皇子身后跟着两名威风凛凛甲胄侍卫,远看这两个侍卫脸上一派肃杀气息。左边姓张,右边姓刘,两人从小跟着二皇子。
张侍卫小声抱怨:“这小太监还杵在那做什么呢?真不懂规矩!宫中谁不知道,二皇子不喜太监靠近。见我们过来,还不赶快退回甬道。”
刘侍卫接话道:“衣着素净是个没品阶的,估摸人家新进宫的呢!”
正说着话,刘侍卫见二皇子脸色难看,上前一步隐秘询问:“殿下,你怎么了?”
张侍卫给了一个白痴的眼神,小声道:“刚刚太子殿下命小焦子给殿下奉茶,定是熏到二殿下了。你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又不是不知道,殿下不喜太监近身三尺内。这些大太监,小太监身上总有一股子骚臭味,殿下鼻子灵敏,到了三尺内太监们不论佩戴多少香囊,殿下总能清晰分辨出来。”二皇子嗅觉灵敏这事,只有两位近侍知道,他们从小跟着二皇子,对他忠心耿耿自然也不会将这事说出去。
刘侍卫半晌后嘀嘀咕咕道:“小焦子满身梅花香,我真闻不到臭味。”
张侍卫从怀中递出一个瓷瓶,捏开木塞,俸给二皇子:“殿下闻闻。”
刘侍卫自言自语:“话说回来,昨日我遇到一名老太监,也不知多久没洗澡!好家伙,骚臭味跟狡猾的蛇似的,往鼻腔里钻,我顿时胃海翻滚作呕。讲实话,那简直是剥皮削骨的折磨!虽我闻不到小焦子身上的味,但我猜殿下此刻与我当时的感觉是一样。“
张侍卫指指不远处的云喜:“殿下,要不要属下将她赶走。”
二皇子闻过鼻烟,木香沁脾,眼睛舒服的微微眯了一下。
刘侍卫玩闹道:“赶走后,还得罚跪,免得下次旁人也学着坏了规矩。”
另一边的云喜她眼睛微微抬高,恰好能看到一双棕黑靴子,朝自己走来。
怎么只过来一个人?
她默默数着数,耳朵细细的听着声音。“哒哒哒”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响起,她收回视线,握紧的拳头松懈开。这段路她走了大半,只要二皇子不拖磨,很快就可擦身而过了,不会耽误多长时间。
“哒哒哒”脚步声在距离云喜五尺处停下来,无形的压力盖在她头顶。
云喜等了一会,抬头望去。来人是张侍卫,张侍卫刚刚顾着与刘侍卫聊,并未看到云喜面貌,乍然见到,刚刚叱骂声音在喉咙打了个转,清贵眉眼落在张侍卫眼瞳里,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让他不由的放低姿态。
张侍卫抱胸粗声粗气道:“小太监你让让。”
云喜她看了眼旁边,还有二尺余的宽度,足够二皇子通过,清冷的眼眸浮现焦躁,嫌她挡路了?
她望向二皇子,宫墙掩映,二皇子站在那处,眉头挤成一条线。
云喜衣袖里的拳头握紧放松,握紧放松,她往后退。
她退一点,二皇子紧蹙眉头松一点。
云喜微不可查切切磨着牙,盯着二皇子鞋头,若眼神能化成冰箭,那双靴子已经扎成冰窟窿!她暗地深呼吸一口气,一步步往后退,一直退出了甬道,二皇子的眉头才全部舒张开。
目中无人!云喜暗暗评价,出了甬道后,她走到远远角落,静候等在一旁。
“哒哒哒”的声音在甬道回响,二皇子走路非常稳且慢。
云喜窝火,只觉二皇子每一步都踩在她心头,磋磨她时间。
夕阳拉起长长的金尾,如一根紧绷的弦。皇城内外,分外死静。
二皇子走出甬道,眼底余光瞥见角落那个高挑挺拔的身影,四周高墙厚院掩映,她似乎溶于了宫墙之内,染上几分庄严清贵。
云喜望着二皇子远去虚影,快步通过甬道,穿过回廊,看到西门。
西门正开着,一门之隔,街道上喧嚣的声音传进来,她加快脚步,走近了,地上一抹血红狗尸照入眼帘。那狗尸脖子上还有新鲜的血液涓涓细流,显然刚咽气。
她有些莫名,左瞧右瞧,确认无人。才仪态端庄迈着步子跨出了西门。未料门外几个家丁拿着带血的木棍齐齐看过来。
完了!
她耳旁呼啸而过这两个字。
“哎,你是秦管家叫过来帮忙的吧?怎么没拿木板过来?”云喜微惊,什么木板?身后响起木板拖曳地面粗嘎声。
“木板来了!”身后有人抱着木板说道。
云喜舒口气,她面色如常,打算无视他们直接走人,刚抬脚。
家丁们拿着木棍走过来,木棍上萦绕着淡淡血腥臭味,其中一人道:“哎,你这小太监怎么蠢蠢的!赶快进门帮忙啊!“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甩头走人,勉强说:“好!”
冰质的声音从云喜口中发出,流入家丁们的耳朵,点在他们心头,生起奇异之感,纷纷侧目望着云喜。
云喜立马反映过来,捏着嗓子压低嗓音:“我脸上有花吗?”
那声音粗嘎低沉,犹如拿着锯子在耳朵旁切割,难听的很。家丁们这才收回眼睛,以为耳背听错了。
云喜跟着他们走入西门,重回太子府。她心情沉重的从旁人手中,捏起粗糙的木板,放在破旧木门上,家丁们拿着锤子,取出钉子,“叮铃哐啷”一阵响,将木板结实钉在门上。
从家丁口中得知,西门刚进了条野狗,幸得他们及时发现打死了。管家发话西门毗邻大街,人员复杂,野猫野狗也多,早就要封死了,趁着今日着令将这西门封死,免得再添乱子。
按照时间来算,若不是二皇子耽误,她早已出了太子府。
云喜面无表情捏起木板,固定在门上,家丁拎着锤子敲打,她手掌与木板共震动。亲手封住自己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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