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楚人与离恨天境
惨烈的求救声一直没有停下，没头苍蝇似的在混沌中挣扎。
有一点我觉得奇怪。
我只是五感初开的铸魂师，尚且能够听见这样的求救。而魂力强大的修明，竟然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冷眼旁观，似乎他从未听见一般。
“是谁在叫救命？”
“被困在里面的低阶铸魂师。”修明平静回答。
看来他确实听得到。
在他的解释中，我又得知了一部分不曾被记录在《魂典》上的秘辛。
目前混沌崩坏的铸魂世界里，以铸魂师的意念为依凭，存在着无数个幻境。
有像杏林居和老杨办公室这样中高阶铸魂师的栖身之所，随时有被崩塌裂缝吞噬的危险。修明说，除去这些，还有一种诡谲的存在，诸多铸魂师都不愿意提起。
那是由器灵，也就是“鬼神”所统治的幻境。
这些器灵承载了太多人间的执念，在铸魂师死后失去约束，久而久之，变成无法驯服的凶猛野兽。
它们比人更像人，狡诈、贪婪，善于隐藏。对于器灵而言，它们无法感知铸魂世界将要崩塌的危机，甚至对此嘈杂的混沌感到兴奋。器灵们创造出自己的幻境，隐藏在混沌中，伺机吞噬低阶铸魂师的灵魂。
离恨天境，就是其中最大的一个。
它诞生于上古时代，依托于铸魂师熊绎的魂器《山海经》而成，其中千千万万的异兽奇人，在万世的笃信中逐渐成为实体，它们桀骜的灵魂不愿意臣服于人，整日在铸魂世界中游荡。因为器灵的执念太过强大，误入其中的低阶铸魂师念力微弱，稍不留神就会迷失在幻境中，无法自拔，直到被环境吞噬。他们的怨怼成为草木，或者怪物身上的鳞片和茸羽。
而他们除了无休止的哀嚎，束手无策。
这样的呼救声在铸魂世界里已经回响了万万年，从铸魂师诞生的那一刻起，就萦绕在他们耳边。
怪不得修明会习以为常。
可我不是，我是活生生的人。亟待求救的声音，在我心头掀起一阵高过一阵的不安。我忍不住去想，老杨对我说过的“救世”，比起这种莫名的天命，面对此刻在耳边的哀鸣，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一种本能。
我深知自己懦弱又胆小，可我无力与为人的本能抗衡。
我的世界不像铸魂世界一样冰冷，在那个地方，每时每刻都有人甘愿成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扑火飞蛾。
十个太阳炙烤大地，就把太阳射落。高过天穹的群山阻碍前路，就把高山填平。不论是山海江河，日月星辰，统统不能凌驾在生灵性命头上。
为祸人间的怪物，需要有英雄制服。
这些似乎已经被金钱至上的人间尘封的念头，在我血脉里沸腾，那是祖先刻在我基因里的不屈服。
“我能不能救他们？”
修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旁敲侧击地告诉我：“即便是之南力量最强大的时刻，对那个地方，他也只能敬而远之。”
他在劝我知难而退。
这次不想放弃的人，是我自己。
弄清楚它的来历，或许我会做得容易一点。在我的记忆中，出土最早的《山海经》存本是东晋郭璞的《山海经传》，虽然学界将成书时间考据在先秦之前，却一直没有相关的文物证据出土。
老杨则坚信它是楚人作者的产物，生长在北方的老杨，对于楚人的文明出人意料地着迷。他说楚人有一种天然的叛逆，在楚人的文物中，能触摸得到祖先滚烫的灵魂。老杨那些神神叨叨的话我自然是没什么心思来听，但是他的确身体力行着这个观念，费了大心思把我安排进了W市的博物馆工作。
“刚才你说，创造《山海经》的铸魂师是熊绎？”
铸魂世界和现实世界不同，不需要实体文物来进行考究，我努力在记忆中寻找关于“熊绎”这个上古名字的线索。
修明感知到我的心念，哑着嗓子低笑一声：“这不怪你，人最擅长的就是遗忘。”
“小子，别用心眼突破我的幻境。”
伴随着修明的声音，我眼前展开了一幅画卷，瑰丽的颜色逐一铺陈。
是那个上古世界……
“铸魂世界第一次的全盛期，来源于三千年前的现世。在你的世界里，那个时代叫做：周。历代铸魂师中的先行者们掌握了足够成熟的青铜器冶炼技术，他们开始用青铜收集人们的执念，每一次虔诚祭祀结束后，铸魂世界就会呈现一种全新的面目。”
无数个从前在复原资料中幻想过的画面，此刻真切地出现在我眼前。夯土铸成的城墙绵延百里，祭器被先民们簇拥着推上高台，青铜铸成的巨鼎没有经过时间的沉淀，还保持着最初炫目的黄金色泽。
我震惊到几乎失语。
“青铜器中的强大魂力改造了铸魂世界，而位于山泽之间的蛮荒楚地却被周王朝边缘化，生长在楚地中的楚人，逐渐萌生了另一种奇绝诡异的野心。”
“他们想要记录整个世界，一个以楚地为中心的世界。”
这么说，老杨的猜想没错，《山海经》的确是楚人的产物。我不禁开始怀疑人生，在没有史料的支持下，他怎么做得出这样准确的判断。这真的是考古人员的直觉吗？
修明似乎发出一声低不可察的笑，“铸魂师每一次和魂器的沟通，都是在和祖先重逢。未来你恢复了力量，也会感受得到。”
从他的讲述中，我得知，两千多年前，铸魂师中的先驱者熊绎以毕生的力量，耗费十年撰写出《山海经》，他将所见的山川河流一一写在笔下，将先民蓬勃的斗志尽数融入这本奇书当中。随后，凭借它带来的力量，熊绎成功当上楚国第一任国君。
不过我还是有一件事不明白。
《山海经》横跨的时间和空间，绝非人力能够达成。
“你别忘了，铸魂师以心观万物。普天之下，没有他们不能到达的地方。”
没等我提问，修明先一步回答了我。
楚人尚武，经过数千年的滋养，器灵们已经自然而然地分出了等级。熊绎死后，他的子子孙孙还在不断修复《山海经》，直到楚国灭亡，离恨天境彻底脱离铸魂师的控制。
它现在的主人是《山海经》中最强大的器灵，刑天。被誉为战神的刑天，是所有楚人好战基因的集成。我终于了解，为什么修明认定我没有能力和他抗衡。
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和战神抗衡。
想到这里，我突然又有些不明白了。
修明委婉地告知我离恨天境的危险，却又对其中的一切殷切相告，不断勾起我的好奇心。
“老杨，你到底想不想让我去？”
“你真的想去，我拦不住你。不如跟你讲明白，你自己选择。”
他轻轻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的决定了。不过在去之前，跟我再去见一个器灵。或许……他可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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