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就此止步，还是万劫不复
杜春卿匆匆来到迷仙引五层，走到微生玉坤待客的房门口时，侍卫正欲进去通报，被杜春卿一把拉住。
李文坐在屋内与微生玉坤谈笑风生，舒墨裁纹丝不动地立在一旁，身着一件箭袖紫衣，袖口用金线绣着蛇纹，手握剑柄，目不斜视，倒真像个训练有素的护卫。
李文与微生玉坤谈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并无新的消息值得注意。舒墨裁站在那，总觉得自己余光右下角有一只穿着青衣的小狐狸，扒在门口的雕花木柱上偷偷看自己。
舒墨裁没忍住，目光朝那边一溜，那狐狸便别过戴着面具的小脸，熟练地逃走了。
他恨得牙痒痒。
杜春卿拔腿一口气跑了二十步来远，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楼梯扶手，向四层逃去，却被追上来的几个侍卫喊住。
“春莺大人，您快去吧。安排完您的事，微生大人还有别的事要忙呢。”
杜春卿认命地把左脚往上退了一步，可转念一想，舒墨裁到底是来干嘛的？
难不成，是来找自己玩的？
想到这，杜春卿有几分窃喜，转头便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醒醒！你得撒开手！
后面侍卫又不耐烦地催问：“春莺大人？”
杜春卿扭头讪笑：“大哥，再宽限一刻钟行吗？我肚子疼，去去就来。”
“唉，去吧去吧，快点回来！”
“好嘞！”爽快地答应完，杜春卿便向三层东跑去。
就和京城分别那日一样，杜春卿不想让舒墨裁觉得自己离了他就过得愈发不好。
如今他像一只没了壳的寄居蟹，柔软敏感的身体露在外，虽真实的毫无遮掩，却也最易遍体鳞伤。
他要伪装。不管真的假的，他要为自己再添上一层厚厚的壳，让舒墨裁再也不能侵入心房。
他知道舒墨裁最讨厌自己什么样，而三楼房间放有一些这样的舞服……
如果没有壳，刺也可以。
舒墨裁的脚心像有一根刺，扎得他站不住，总想放弃今日的“职守”，漫山遍野寻杜春卿去。
还好，那个人也没教他等太久。
“微生大人，我来了～”
好不容易澄明的心，如今听到小莺儿这矫揉造作的声音，就像被糊上了一层油脂，杂乱的没法收拾起来。
再看来人，一身广袖紫衣舞服，长袖几欲垂地，铅粉涂面，洁白非常，眉毛剃了后面一半，用眉黛画的高高扬起，倒显得精神有力；只是双眼又用墨拉的细长，眼尾还抹了绛色的朱砂，与唇上口脂相互衬印，显得妖冶非常，却不是舒墨裁喜欢的。
更别说手上的一杆黄铜烟斗，烟叶上猩红的火星子，像是一只嘲笑舒墨裁的眼睛。
听微生玉坤说明情况，杜春卿不紧不慢地吸了口烟斗，双唇“啵”地一张，便吐出一个完美的烟圈。
“敢问大人，方才和这位于衡少侠比试的，是谁？”
微生玉坤说了个名字。
“呵，”杜春卿笑了一声，“怎么不请满山功夫的燕紫来？真金不怕火炼，我可不想自己头一回收侍卫，就收个半吊子。”
说完，他飞快地扫了眼舒墨裁的脸。
瘦了。瘦了还不好好在京城待着，来这荒山野岭干什么？
舒墨裁握紧了手里剑。
这小子，净给自己找事。
只是这烟斗抽得眼都呛红了，跟个兔子似的，能不能别抽了？
微生玉坤把杜春卿这反常的发疯模样尽收眼底，故意避开他再找人比试的提议，摇着折扇笑道。
“呦，看来咱们的春莺大人不愿意啊，”微生玉坤看向李文，“文先生，您的好意，咱们似乎没福气了。”
杜春卿心里猛地一失落，觉得像从半空坠下去似的。
唉，走了也好，本就是不该见的人。
李文还在想方设法劝说微生玉坤。正卿大人就算不能留在杜春卿身边，也得留在山上，两拨人才好里应外合啊。
“唉，文先生如此照料我山上人，我若是拂了您的好意，尧爷必定要生气，”他看向杜春卿，语气带着几分商量，“春莺大人，这是咱们山上头一回拂你的意思。也请大人通融通融。”
海棠苑。
舒墨裁跟着杜春卿一路走到这里，看见满院烂漫芳华，和杜春卿走在如萧声浮动的暗香里的身影，才发觉自他走后的两个月里，自己闭塞耳目，心成木石，都未发觉春至人间。
杜春卿走进房里，立刻挥手甩上了门。舒墨裁跟在后头刚抬起脚，还没站稳，鼻尖便被门狠狠撞了一下。
他无奈地捂着鼻尖，回身看了看附近有无闲杂人等，道：
“春卿，开门。”
杜春卿坐在里头，知道方才门甩到他脸上了，如今又听见他说话声音闷闷的，便有些后悔了。
才不是心疼。
听不见屋里动静，舒墨裁便叹了口气：“鼻子碰破皮了，你好歹让我进去照照镜子，不能有碍观瞻啊。”
杜春卿纠结一番，还是选择去开门，门缝慢慢变大，舒墨裁那张完好到有些过分完美的脸露在眼前，杜春卿便赶紧把门板往外合，却被舒墨裁伸手拦住，他急的加上整个身子去抵，那人还是轻轻松松绕了进来。
舒墨裁转身走到门板后的阴影里，与杜春卿相对而站，又顺手掩了房门，将小莺儿方才固守的金汤，变成二人世界。
他本想问“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可暗觉这答案方才在迷仙引已经明了，于是舔了舔唇，拾掇了下因激动而混乱的脑袋，道：
“这不是个正经地方，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小莺儿倒比刚离京时胖了。他满意自己所看到的模样，便勾起唇角，情不自禁地微微抬起手绾，又把它压下去。
杜春卿垂眸，无措地盯着舒墨裁身后的圆凳，眼睛去描摹木头的纹理。
“我知道，这的银子大半来路不正。”他清楚，舞乐生意想做大，必然离不开皮肉，可迷仙引却干净的宁人不敢相信。
“大概十日后会就有官兵来剿灭。在这之前，我会想办法送你和家里人下山。”
他一来，杜春卿便觉得自己就算睡在一叶小舟上，随波漂流，也可高枕无忧。
因为他足够可靠，让人心安。
舒墨裁爱怜地盯着眼前人，与他四目相对，两人眸子纷纷颤动，泛着水光，可心里想得却是一样——
这不过是比京城那夜稍长一些的南柯梦，不可沉沦，不可再荒唐。
不然，可真要把对方害得万劫不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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