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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二章 知是故人来


小学徒愣了一下,认识的人里似乎没有这个声音。他扒着门缝瞧出去,看到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男人,腰上还佩着一块墨玉的玉环。小学徒赶紧拉开门,一叠声道:“客人早啊,可是要打家具?”

        中年男人瞧了瞧他,塞了两个银毫,以不太纯正的琉球话问:“你们老板呢?”

        小学徒什么时候也没受过这么重的赏,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可能还睡着。您稍等,我去叫!”

        客人笑着挥挥手:“去吧,不急。”

        小学徒一路小跑到后院,见大门紧闭,收了步子,轻轻敲门道:“师傅……师傅……师傅!”喊到后来,不自觉声音亮了几分。

        “什么事啊?”是师娘又缓又柔的声音。

        “有位贵客来了,要见师傅。”

        “来做什么的?”

        “我……没敢问。”

        “什么打扮啊?”

        “嗯……穿得挺阔气,不像本地人。”

        师娘的声音停了片刻才道:“告诉他老板不在。昨儿晚上出远门了。”

        “这……”小学徒一脸的尴尬,收了那么重的谢礼却把事给办砸了,他暗地里不禁有些埋怨师娘,可又不敢顶嘴,只得转身,低着头一步一顿地向前蹭,心里盘算怎么对客人交代。刚挪出几步,屋里师娘的声音又响起来:“把客人让到木工房歇着,再去请师傅。”

        “哎!”小学徒极快地应一声,笑容立即又回到脸上。接住房里扔出来的钥匙,他边走边笑,又有些不懂——为啥不请到前厅看茶歇着,却要让到师傅的木工房里?兴许是想先让客人见见师傅鬼斧神工的手艺?不去想了,师娘那多变的性子谁猜得准啊。

        李向天提着水壶东转西看,棚页上落了只鸟儿,也出神地盯了半天。稍不留神,水都从土里漫出来,洇湿了鞋。他一惊。把壶放下,抬起腿瞧了瞧,又见左右无人,不由得叹了口气。

        “师傅。有客到……”小学徒惊讶地瞧着师傅的背影。

        李向天呆在那里,脸稍稍红了:“这样早,是什么人呢?”

        “一位外地来的贵客。”

        “哦。”李向天迅速回复了正常,他转过身拂了拂袖,“走吧。”

        小学徒一路引着到了前院。李向天刚要踏进正厅,学徒轻声道:“师娘吩咐,请客人在木工房候着。”

        李向天愣了片刻,心中暗道佩瑶你糊涂啊。面上却不着痕迹,吩咐徒弟退下,自己走到了木工房外。

        自那日得了邓正卿的资助之后,他上了岸便和黄峥嵘分手,前往福州打探李思竹的消息,得知李思竹随沈佑郸去了南京,他有心要去南京寻找。但这一次找寻她所经历的艰难险阻让他心有余悸,他又担心家中佩瑶的安危,便索性找到佩瑶,带她来到了海外,安顿好她之后,再去寻李思竹。

        初到琉球,李向天用的是从浙江台州府来的木匠的身份。其实带着佩瑶出逃之前,他花了大半年时间做了周密的布置。先是请信得过的弟兄替他在守礼物色了一栋宅子,宅子原先的主人是一位寡居多年、性情古怪的老妇人,素不与邻里来往。那时病得奄奄一息,答应了李向天以远房侄儿的身份营办她的身后事,李向天没花多大价钱就盘下了宅子,然后又托人秘密从刑场上换下一个浙江台州府的死囚。把这人养在一个岛上,谁也不知道。过了五个月,李向天一口浙江台州府方言说得连那死囚也辨不出破绽以后,他便杀了那人,按照事先的承诺,将三百两银子辗转送到死囚的家人手中。只说是朋友恤济孤儿寡母……办妥这两件事,进了守礼城的李向天就成了从浙江台州府赶来为表姑送终的木匠,因此,这木工房的布置也全是依了浙江台州府的习俗。

        进门正对的木墙上雕了一幅山河乾坤图,两边壁上都嵌进去六尺厚的木板,凿成一根根雕花绘鸟的木柱。乍一看,仿佛人陷在重重回廊里,再进一步,就能见到长河落日了。木墙边整齐地摆了许多刨锯,还有些白胚的家什。当中的长坐凳上横了块木板,是要做面木屏风的,墨斗的线画得极复杂,没画到的一角上,映着客人的背影——他正拿一架长刨子打磨边角,木屑在刃锋下擦成一块块碎片。

        李向天一直站在门边没动,冷冷地看着他。

        待得边角磨光滑了,客人放下刨子道:“磨得好利的刃。”转头看见李向天,笑容立即洋溢出来,大步上前握住木匠的双手:“向天,许久不见,还好吧?”

        李向天冷冷地看着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老柯,你不是心机深沉的人,就不要学人家耍那些杂七杂八的花招,徒惹人笑话。”

        老柯依然呵呵笑着,也不在意:“是,是。在你鬼军师面前耍花样,老柯再修炼十年也不够看。”

        李向天握住他一只手:“前厅坐。”

        “眼瞅着快过年了,咱们好些年不见,这点意思一定要收下。”老柯从袖里取出一包金子,放到桌上推过去。

        李向天看了一眼,也不去动:“看样子,下水以后弟兄们过得不错啊。”

        老柯圈着手笑:“还过得去。咱们毕竟当过水军,到了海上也是一样。”

        李向天的眼神懒懒地,嘴角扬了扬:“老柯,你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老样子。”

        老柯笑着点点头,喝了口茶:“近来日本国内打得太狠,俄国老毛子虽帮着日本官军打胜了,说白了其实是惨胜,只是这么一来,西洋各国还有乾军的兵轮都跑来这边儿了,这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啊。”

        “有什么打算?”

        “走一步看一步吧。”老柯皱着眉打量房子,许多地方都开裂了,茶叶也用的是普通的花茶。李向天还是昨晚那一身洗旧的袍子,曾经骁勇无畏的天军青年将领,在岁月的磨砺下去了许多棱角。当年的李向天没有别的喜好,就爱品陈年古茶,穿簇新长袍,心机深沉而又纤尘不染。不是生计所迫。绝不会这等不讲究。老柯的眼睛有些涩:“向天啊……大不如前啦。”

        “哦?”李向天眉梢轻轻一挑。

        “弟妹……还好吧?”

        “好。”

        “这里……住得惯吗?”

        “四海漂泊的人,有个家很知足了。”

        “我看着太苦啦!这样的景况,在人前怎么抬得起头啊?向天,太苦啦。”

        李向天笑笑不答。

        “回来和弟兄们一起吧。”老柯诚心诚意地说:“当年忠王不幸罹难。咱们这些人习惯了自在的生活,就下了水。当时你不愿回来,我们都理解。那件事一出,我便带弟兄们赶到天京,可惜你已经走了。一路追到海边,终究是晚了一步。今日再碰上,无论如何不能再错过了。首领的位置,一直给你留着。回来吧!”见李向天低头不语,老柯饮尽杯中的茶道,“这付担子……沉啊!那么多弟兄的前途性命,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挑不起了……都是十多年的弟兄了,向天,拉大家一把吧。”

        老柯动了真情。李向天不可能不感动。他那黑色的瞳孔里,又荡漾起昔日的波涛。过了片刻,李向天将金子推回到老柯面前:“大哥,当年逃出天京的时候,我想过来找你们,可那会害了大家啊……终归是自己走了。你们赶来救我的事,我知道。可我也想让你知道:从离开天京那天起,我就决心把过去的一切都忘记了。”

        “忘得掉吗?”

        “忘得了要忘,忘不了……也得忘掉。”

        “向天……”该说的都说了,老柯原本讷于言辞。能说到这个份上,已尽了最大的力量。

        李向天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换了笑容:“老柯。我要谢谢你们,无论是天京那次豁出了性命的搭救,还是这回偶然的相逢,都谢谢大家还拿我当弟兄。不过,昨天夜里佩瑶告诉我,她有了我的孩子。”

        像一把刀将牵连着的感情都生生劈断了。老柯再也无话可说。他执意留下金子,举步出了门。

        十步的距离,老柯走得很艰难,李向天送得也不轻松。到了门口,老柯终于还是回了头。他抬起被海风吹得皱纹遍布的黑脸,摘下头上的帽子,低低地说:“保重!”石榴水没有染均匀的地方,露着几缕白发。

        李向天看着老朋友,想起那些同生死的岁月,伸手拉住他,问道:“这次来守礼……是做什么?”

        老柯脸上浮起一层惊喜:“来办件大事。”

        “哦。”李向天眼里的光闪了几闪,终于黯淡下去,“小心。”说完这句话,他就低下了头。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身后飘来:“老柯走了。”

        李向天忙回身搀住傅佩瑶:“你怀了孩子,就该多休息……也不早些告诉我,昨天那么冷的天,还满大街乱转。”

        傅佩瑶偏头笑着看他,像看个长不大的孩子,看得李向天眼神有些躲闪。看够了,她才问道:“回绝他了?”

        李向天点点头。

        “聊得挺长的。”

        “老朋友见面,叙叙旧。”

        “回去吧。”傅佩瑶转过身,在李向天的搀扶下向回走。一绺额发耷拉下来,她抬手挽上去,轻轻闭上了眼。

        沮丧的情绪很像霉斑,在没有阳光的时候更容易滋长。人越老,就越失去抵抗力。老柯记得,从前在忠王手下对抗乾军时,与他并肩做战的李向天是另一个样子,多大的困难都无法令他屈服。有一次他们两个人带着一百名新兵,只有十来支洋枪,几十张弓,遭遇僧妖王蒙古铁骑整整一千人的铁骑。从未与蒙古骑兵有过接触战的新兵们,当时吓得腿肚子都转了筋,但李向天硬是把所有人都带了出来。但如今,弟兄们的生死,也敌不过一个女人了。大概从忠王离开苏州起,他已不当大家是弟兄,只当是一伙不听号令、擅自为匪的故人。老柯自己知道,他们这群海盗的前途,比谈话中说的要艰险得多。事实上,近来已经有几批洋船在海上游弋。寻找他们的踪迹了。以李向天的才智和对老柯的了解,他不会听不出来,可他还是不为所动。这付担子,只能自己来挑了。只能向海神妈祖娘娘祈祷,愿此行一切顺利,那么他们这伙人或许能转危为安……然而世上的事,多半并不尽如人愿。

        刚踏入他们落脚的院子,老柯就感觉到一种不安的气息。张万军站在树下。嘴唇抿成青紫色,他身旁的杨胜杰则流露出惊恐的表情。噌噌的磨刀声,洪七爷过了遍水,正在青色的磨刀石上不紧不慢地磨他那口长刀。

        “进屋谈。”老柯伸直了腰。

        屋子里炭火很旺,重重的暖意闷得人难受,杨胜杰说话的功夫,就有些喘息了:“于扬水大哥……自己一个人去了。”

        “一个人去?去了哪里?”老柯皱眉道。

        “常乐帮。”

        老柯霍地站了起来,他看看周围的人,轻叹一声,踱起步子:“为什么不拦住他?”

        “我。我拦不住。”杨胜杰紧张地搓着手,掌心里大片大片地出汗。

        老柯转过眼去看洪七爷:“你们呢?”

        高瘦的海盗依然在用布绵擦拭刀鞘,闻声把头压得更低了,动作有些迟缓。在他们这帮人当中,自打天国时起,洪七爷都充任斥候,到了守礼,秘密查访的差使依然着落在他头上。在乾军出没的地盘上,隐藏行迹要格外小心,他也是人。也会累,好容易睡上一觉,这失查的过失怎么也不该他担。所以老柯这句话其实是在问张万军。

        “我也出去了。”张万军冷冷道。

        “你又去了哪里?”到这个份上,老柯再厚道的人。也有些压不住火了。

        “我跟着你,去了李向天家。”

        “你跟着我?”老柯有些诧异,又有些愤怒,“你为什么跟着我?这些人的安危,你就一点都不在乎吗?”

        “你是咱们的头。”张万军仰起脖子看着他,神情倒还是淡淡的。“你不可以出事。”

        老柯听出了话里藏着的意思,他没有料到,曾经并肩作战、亲如手足的兄弟,如今已各怀心思。李向天不再是他们一伙的了,当年他们救援扑空又听说李向天二人已成功逃离之后,张万军就有过怀疑——不光是蒙古铁骑,忠王最精锐的卫队,居然也截不住两个人,他一直觉得其中另有隐情。而忠王一直对傅佩瑶这个女状元傅善祥的小妹妹超乎寻常的爱怜,可足够作为“网开一面”的理由吗?

        老柯很想为李向天辩解,可是他无法开口。他只是本能地相信李向天,但这要作为说服他人的理由实在过于苍白。

        在房间里走了两圈,老柯来到柜前,取出了临行时封死的竹筒。纸卷在案上摊开,绘的是一张勾勒细致的庭院结构图。老柯取过烛台,点燃烛火,从怀里掏出些看似烟叶的黄草屑放在灯盘上烤。

        “常乐帮主是一个神秘的人,他们这一阵子日子也不好过。不过听说十年前,他从一个也曾是守过天京的人手里买到了一件东西,一直带到了这里。这件东西,可能是和忠王当年留下来的宝藏有关,我们到这里来,是要夺取原本属于咱们的东西。”

        “忠王去了这么多年了,听说他是浑身上下缠的金子太多,结果马太累跑不动了,叫乾妖给抓到砍了头。”张万军冷笑了一声,“天京城破,无数财宝都叫曾九那个屠夫给偷着占去了,连狗朝廷都没有办法,哪里还有剩下给咱们去找的?”

        “当年的事,你知道的还是有限,万军。”老柯摇了摇头,“忠王的眼界高远,早在去天京之前,就已经留了后手,以备他日东山再起。”想起往事,老柯叹了口气,“只是,现在已然物是人非,眼下买卖越来越不好做,我只是想找着一两处忠王留下的宝藏,让弟兄们后半辈子有个好的着落,至于忠王的大业……”他看了看众人,还是没有再说下去。

        听到老柯这么说,洪七爷终于放下了他的刀,凑到纸卷前,拥有猎犬般敏锐嗅觉的鼻子闻到了什么。

        “这是……?”杨胜杰瞪大了眼睛。

        “是常乐帮的总舵所在地的平面图。”老柯说道,“常乐帮是绺子的余部建立的,本来也奉的咱们天国的年号,可自在山东给打散了之后,就和天国断了干系,他们当中不少人逃到了南洋,建了不少的帮会,常乐帮是里面比较大的一个,但总舵不知怎么,却设在了琉球。”

        听到老柯的话,张万军的神情少有地变得凝重起来。

        老柯伸出长而有力的指头点在图纸上,“他们人多势众,好手也有不少,咱们不能硬拼,只能智取,只要找到了那东西,咱们下半辈子便不用再做这刀头舔血,随时可能葬身鱼腹的营生了。”(未完待续。)

        PS:    以前大人问成绩,小明总说总分第一。后家长到校问单科成绩,才知他次次补考。他把两次成绩加一起算,变成总分第一。父母愁眉不展,每日督促学习,小明报怨:大人好奇怪,非要知道真相,现在弄得家庭不合,外人也瞧不起。爷爷听罢大惊,抱着他安慰说:孩子,你是未来国家领导人的材料啊,别和他们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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