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入夜

　　女扮男装被发现了。
　　这件事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当然，不管事大事小，传出去，总归会有一些流言蜚语，这样的事能避免肯定要避免……
　　只是，如今已经被这小丫头看到了,  该怎么做……还真是一件令人上愁的事。
　　梁沁皱了皱眉，看着面前神情怯怯的小丫头，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无奈叹了口气，既然已经暴露了她也不再伪装，一面用手帕擦脸，一面用平常女子的声音说道：“你看出来了吧。”
　　她的话并非问句，有笃定的意味，用的也是女子的声音。婢女小草肩头耸动一下,  低着脑袋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她知道自己适才的反应让梁沁察觉到了，怯怯的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我，我不会说出去的……”她的声音中明显的颤抖，其中也夹杂着些许哭腔，让人忍不住的生怜。
　　小丫头的话没有说完，但就算不说梁沁也知道，余下的自然是请求自己不要伤害她……
　　梁沁默然，回头对车厢外说道：“回府。”
　　“是。”车夫应声，拽了拽缰绳，驱使马儿缓缓而行。
　　梁沁转回视线，看着身前的小丫头身子在轻微的抖动，她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头，那小丫头却被吓到了,  身子抖动的更厉害,  但，即便害怕，她却并没有避开。
　　她犹豫了一下,  手掌在空中停顿一瞬，还是落在了小丫头的头顶，她明显的颤动了一下，旋即又竭力克制住了，梁沁不知道她以前是不是发生过什么，居然那么胆小，皱了皱眉，轻轻在她头上抚了抚，很快又收回去，什么也没有说。
　　小草明显的松了口气，但也不敢说话，就连看她也不敢。
　　梁沁看了看她，心里也放弃了，不管了，其实她当初进国子监的目的，已经基本达成了……虽然负多胜少，但终究也是赢过他了，这段时间还一直呆在国子监,  也只是因为与他博弈心中畅快而已……此时离开，虽然可惜,  但，也还可以接受。
　　马车驶动，在梁府外停下了，此时雨也停了，梁沁第二次开口，对小草说道：“我先走了，车夫会送你回去。”
　　用的依旧是女子的声音，但关于小草说的话，她并没有作出回应，没有说自己信不信，也没有说她若是将这件事传出去了会怎样。
　　小草不知道她是怎样想的，也不知道车夫到底会不会送她回去，她只能乖乖的点头。
　　梁沁又看了她一眼，没再开口，转身掀起车帘子，下了马车。
　　马车再一次的驶动，小草始终维持着之前的动作，一直到，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姑娘，到了。”他说道。
　　“是。”小草应声，低着头，走出了车厢。
　　她抬起头，当看到马车真的停在裴府外时，她心中重重的松了口气。
　　“谢谢……”她低声说道，跳下马车，快步走进了裴府……
　　车夫笑着说“不用谢”，调转马车，又缓缓回了梁府。
　　这阵雨过后，天空又很快放晴。
　　裴君意是在梁府的马车离开了一炷香后才到的裴府，关于小草和梁沁的事，裴君意并不知道，他回到府里后小草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关于在镜湖边离开了裴君意后的事，她并没有与他提及。
　　……
　　……
　　时间匆匆，太阳西斜，很快落下，京中夜幕降临，天空中，牛郎星与织女星亮起耀眼的光。
　　月色下的裴府并不像往日那般安静，全府上下一阵热闹，府里的公子小姐们齐聚一堂，二门外一辆辆马车排着长长的队，下人们说说笑笑站在一旁。
　　没一会儿下人们准备完毕，通传到裴二夫人耳里后，公子小姐们从厅内鱼贯而出。
　　今日府里的小姐们都换上了新衣，裴素穿的是一身艾绿色的衣裳，她跟在裴二夫人身侧忍不住四下张望着。
　　“十三，你在看什么呢？”一个比她小一些的姑娘问道。
　　“我在找人啊……”裴素随口说道，还在左摇右晃的看。
　　“找谁啊？”小姑娘好奇问道。
　　“十哥啊……我怎么没看到他？”裴素皱眉道，又忍不住嘀咕道：“我还想待会送十哥一盏花灯呢……”
　　小姑娘也跟着在人群中看了看，裴二夫人听到了她们的话，说道：“你们十哥他与同窗有约，今日不与我们一起看灯。”
　　裴素闻言一愣。
　　“哦。”另一个小姑娘应了一声，也没再想这件事，到了二门前，拉了拉裴素的衣袖，抬手指向一辆马车，笑道：“十三我们坐那一辆。”
　　裴素点点头，应了声好，有些兴致不高，但还是任由小姑娘拉着她跑过去。
　　京中七夕真正热闹的街市只有几条而已，距离裴府有些距离，少年公子们结伴而行先走一步，而府里的夫人小姐们，却要乘坐马车慢上一些。
　　众女子们乘上马车，裴二夫人吩咐下人打开裴府大门，车边林立的下人纷纷应声，大门打开，马车很快晃晃悠悠驶出门外，在这夜色里，朝花灯最多，也最热闹的街市行去。
　　……
　　……
　　楼外花灯流光溢彩，楼内灯火璀璨恍若白昼。
　　几個穿着富贵的男人走进望舒楼，楼内伙计上前将他们迎入包房，酒水佳肴很快端上来，其中一个男人伸手招呼正要退出门外的伙计。
　　“这天都黑了，路晓晓姑娘怎的还不登台？”他问道。
　　伙计连忙施礼，满怀歉意道：“晓晓姑娘正在见客，要晚一些，真是不好意思……”说罢连连致歉。
　　这态度很好，男人们也并没有生气，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伙计不必如此。
　　“今日七夕，按照以往，此时可不会见客，不知是哪位大人，能在这时请到路晓晓姑娘作陪？”一男人好奇问道。
　　伙计笑着答道：“不是哪位大人，是一位大家。”知道男人们猜不出，他又笑道，“琴大家。”
　　众男人恍然，却还有一人不解，问道：“这琴大家是何人？”
　　伙计待要开口解答，其余男人笑着摆手。
　　“你且去忙，我们与他好好说说。”他笑着说道。
　　伙计应声是，退出门外，将门关上，耳中听到内里声音传出。
　　“这琴大家是京中最好的琴师，因为琴艺太好，但又没几个人知道她叫什么，便都叫她琴大家……”
　　“……这京中头牌有几个不是琴大家教出来的？”
　　“……琴大家长相应该也就一般吧，反正往日也只教琴，听过她的曲儿但不知道长什么样，寻常时候都带着幂篱呢，要不就是面纱……嗨！生的好看还能不露脸？”
　　“至于什么时候出现的……我们也不知道，反正我八年前就听说了……”
　　伙计笑了笑转身离开，没有多听……
　　而在此时望舒楼顶楼，一群女子们躲在走廊后面，偷偷的朝一间房门瞧去。
　　在那门前站着两个小丫头，她们神情严肃，不时左右打量，丝毫不曾松懈。
　　女子们收回视线，互相看看。
　　“洪姐姐还没回来吗？”
　　“还在下面弹琵琶呢……”
　　“这路晓晓不下去，洪姐姐哪儿能回得来啊？”
　　“可恶……”
　　“琴大家与路晓晓说什么呢……”
　　“我也好想跟琴大家学几首曲儿……”
　　“想什么呢你，洪姐姐都没见过琴大家呢……”
　　青楼里，有一技之长傍身的女妓，自然比那些只能靠容貌身材的要更自在，能与琴大家学习，不管是否学到什么，光是“琴大家弟子”的这个名声便足够青楼里的妈妈将她捧起来了，路晓晓就是靠着这样的身份才能在望舒楼里一枝独秀、名扬京城。
　　而自路晓晓之后，琴大家也有好久没有再收弟子了，这样的情况以前也曾有过，而在那之后，琴大家收的弟子就是路晓晓，所以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情况不会持续太久，琴大家或许很快便又要收徒了，这样的机会没有人不想要，不止是望舒楼，京中各个青楼里的姑娘们都期待着、渴望着这种好事能落在自己头上。
　　女子们叽叽喳喳躲在角落里说着，而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众人话题中心的琴大家正与路晓晓相对而作，而最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是，琴大家不仅没有戴幂篱，就连面纱也没有戴。
　　“师傅。”路晓晓将茶水推向她，抿了抿唇。
　　琴大家的样貌的确称不上出彩，甚至，就连寻常世家的丫头婢女都比不过。
　　她将茶水端起一口喝完，说道：“今日楼里真是热闹。”
　　路晓晓点头道：“每年七夕都这么热闹。”
　　琴大家将茶杯放下。
　　“当年我送你来望舒楼，你有没有怨我？”她笑道。
　　路晓晓看着她，摇头道：“那时，我恨你。”
　　琴大家闻言，神色不变，依旧笑着。
　　“现在呢？”她问道。
　　路晓晓道：“恨自己。”
　　琴大家眨眨眼，问道：“恨什么？恨自己能力不够不能报仇吗？”
　　路晓晓摇头，第一次露出笑。
　　“恨自己不会投胎。”她说道。
　　琴大家闻言愣了一下，旋即忍不住掩嘴笑出声。
　　路晓晓也笑了笑，喝了口茶，她看着面前年近四十的女人，放下茶杯，故作随意道：“你要走了吗？”
　　琴大家也止住了笑，闻言抬眼看她，点点头。
　　“嗯，今日过来就是要看看你……”顿了顿，脸上又不禁露出柔和的笑，“顺便也去看一看她。”
　　路晓晓不置可否的轻轻哼了声。
　　“我听说她身子不太好？”她问道。
　　琴大家闻言，脸上的笑容消失。
　　她摇了摇头，说道：“整日关在那院子里，怎么会好？”又忍不住叹息，“她还那么小……”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路晓晓打断道，“我不也是整日关在这楼里？我不也才十几岁……”
　　这还是因为你。
　　这句话她并没有说，但琴大家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你还是怨我。”她摇头道。
　　路晓晓没有否认，起身道：“你走吧，我也该下去了。”又笑，“再过会儿，那个姓洪的可把我风头抢完了。”
　　琴大家看着她嘴角的笑，问道：“苦中作乐吗？”
　　“嗯，苦中作乐啊！”路晓晓笑道，“不然怎么活的下去？”
　　琴大家默然，张了张口，还是没有将送她来望舒楼的原因告诉她，心中叹了口气。
　　“那我走了。”她说道，从手边拿起面纱，又将幂篱戴在头上。
　　“嗯。”路晓晓轻轻应了一声，等到她先出了房门，门外传来好一阵喧哗声。
　　路晓晓等了一会儿，这才从床边抱起琵琶，抬步朝外走去。
　　她推开屋门，抬眼走廊上空空，不管是看门的小丫头，还是偷偷打量这边的女子们，都已经随着琴大家离开……
　　就连随侍她的小姑娘也对琴大家趋之若鹜呢……
　　路晓晓不在意的笑了笑，她独自迈步下楼，脚踝处系着的铃铛不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声响在嘈杂的望舒楼里几乎杳不可闻，然而，就是那么小的声音，还是被人们给听到了。
　　“路晓晓姑娘出来了！”
　　“是路晓晓姑娘！”
　　“快看，路晓晓姑娘要上台了！”
　　“路晓晓”三个字很快在楼里楼外传遍了，汹涌的人群奋力的喊着她的名字，路晓晓只浅浅的笑着，抬步走上台，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便在一瞬间，夺走了洪姐姐所有的风采……
　　望舒楼后门，女孩子们虽然很想拜师，但，琴大家不愿，她们也不敢过分纠缠，生怕惹恼了对方。于是，最终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
　　琴大家走入街道，汇入纷杂的人群中，身后，望舒楼内的喧嚣声传入了耳朵里，她回头看了一眼，收回目光，抬步远去，消失在人海中。
　　而，就在琴大家离开的那条街对面，梁思泉挤过汹涌的人群从望舒楼里走出来，看着站在人群外等他的少年，他叹口气走过去。
　　“可惜，又没看到路晓晓……”他开口，话还未说完，身后楼内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路晓晓三个字清晰的传入耳中，梁思泉下意识的停下脚，嘴角咧开笑，转身就要跑回楼内。
　　裴君意连忙拉住他，笑道：“梁兄，时候不早了。”
　　梁思泉看了看近在咫尺的望舒楼，又回头看了看他，他笑容一苦，含泪答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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