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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醒来明月,醉后清风。


我只笑着点头。

        青芜只采了两枝松,笑嘻嘻进来递给我。她在一旁看,我插了两只菊,又固定在瓶口一枝盘虬卧龙的松枝,花儿配着青松自是雅趣横生。

        “真好看。”她看着笑说。

        我们闲话一阵子,青芜自去厨房取饭不提。

        茜云打开匣子“姑娘,这是萧姨娘,让外边的铺子打得首饰,只说姑娘的钗样式都旧了,让姑娘选些戴着。”

        我扫了一眼“妹妹们可都有。”

        “都有,这是姑娘的。”茜云捧着,献宝似的看着我。

        “我向来是不爱这些的,留下那几支玉的吧。把那银丝并蒂海棠花的簪子给陵瑶,倒是和她很配,带流苏的给陵玥吧,她很是喜欢这种飘逸的流苏。再有,就是两个银嵌玉兰花的簪子,你一个,青芜一个,她也怪可怜的。”说完,我又重新摆弄那瓶花,茜云只谢了,欠了欠身,去给她们送钗。

        一盏茶的工夫不到,她跑的满头大汗,紧着拿帕子把汗擦去“呀,我光想着给姑娘看首饰,险些把正经事儿给混忘了。”

        “怎的就那么急了,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姑娘,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会了。”她欠了欠身。

        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这是南边来的信,原是寄去了老宅,正好少爷在家,便派人,快马送了过来,刚才一打岔,差点混忘了。”

        她便递给我,我用裁刀打开。

        “容儿亲启,久未得其信,心中甚是挂念,听樱姐提松阳县之灾,虽有心,却无其力,勿怪。前日,父提伯父近日高升,已寄去祝贺之礼,本是外邦之物,图个趣儿。此次来信只为告别,不知何缘故,我的婚事被皇帝记挂,只赐我为汝南王之妃,心有余悸,然知已无力回天,但万不敢怨,皇命不可违,近日将与母亲启程去往京中祖父故居,学习礼仪,待嫁。不知将来如何,只是此去必是相隔万里,望各自珍重。静姝留。”

        我看完,心里不禁一颤,怎得要嫁于他。记忆里,他虽是个武将莽夫,脾气执拗暴烈,却是有一点好处,便是极爱他的王妃,虽结局不甚好,因和慕容家的关联被皇帝猜忌圈禁而亡。

        但终究无可奈何,皇帝的赐婚,既是无上的荣耀,亦是无法反抗的旨意。到底时日还长,终有法子解决的。

        我略整理一下心情,净了手,铺了纸,茜云磨墨,给她回了一封信“姝姐亲启,前几个月,终是洪灾雨水困扰,心里也多存之事,未去信,一是不想让姝姐烦忧,二是城里混乱,不好再让人去送信。已收到香膏,香味甚好,膏如凝雪,只是琉璃表太奇,太过贵重了。听闻汝南王侍母至孝,料想应该不差,姐姐暂且宽心,以姐姐的样貌才情,定让那王爷视若瑰宝。一切都好,勿念,容儿落笔。”

        写完信,把信封起来,交给茜云去了。

        半月窗边挂着的鹦鹉,在那儿欢悦得叫着,我拿着雀食喂鹦鹉,只见二门外边,安陵瑶正领着安陵玥往这边走来。

        安陵玥红肿着眼睛,她们在廊前,轩窗边停下,向我行了礼,看我喂鹦鹉。

        “我派人去给你送的首饰,收到了吗,可还喜欢。”我问。

        她笑着行礼“谢谢姐姐记挂,很是喜欢,看陵玥已戴上了。”

        把她们让进屋里“怎么哭上了,像只小兔似的。”

        “还说呢,今早起床时,她魇着了,只让妈妈们给她收拾行礼,非要搬来和我住,我不让,她便哭,真真是让人没有办法。”她一边用帕子给陵玥擦眼泪,一边笑说。

        “这又算得了什么,说到底,玥儿年纪还是小了些,我这么大小时,也都还让太太哄着睡呢。不过说来也是,她只顾着白天看那茂林修竹,景色怡然,备不住,夜晚风吹竹林,树叶婆娑,是有些唬人的。”

        说话间,茜云已送信回来,自是沏了茶,端了果子来。

        “我想和二姐姐一块住,姐姐只说不合规矩,说我长大了,该有自己的院子,自己调配下人。”她红着鼻头,显得愈发可爱。

        “你姐姐也是为了你好,晚上让丫鬟婆子在套间里守夜,有动静,叫人便是了。”

        “我还是喜欢以前,可以和大家住在一块儿,那时虽然房子不如现在的大,却很是亲近,现在房子大了,我和姐姐隔了两条花廊,再也没有人哄我睡觉了。”

        “玥儿,怎么越说越没规矩了,你长大了自是要有独立的院子,净学些不成体统的小家子气。”安陵瑶对安陵玥说道。

        她只噘嘴“我一个人住一个院子,一点趣儿都没有。我整日自个儿在那里无聊的要紧。姐姐你就疼疼玥儿,让玥儿和你一块住好不好。”

        “玥儿,你二姐姐说得很对呢,你长大了,也都是要一个人的,难道说你只跟你姐姐不成,要是那天你姐姐出阁了,可要怎么办。”我只笑。

        安陵瑶一脸通红“姐姐说什么呢,也要和玥儿一块儿打趣我。”

        “虽然是我们说些个闲话儿,但是我们年岁渐长,以后议亲,出阁都是有的。在婆家少不得要一个人讨生活,先不论丈夫的疼惜与否,我们得自己主持内院,调派下人,最重要的,便是我们要自己找趣儿,妇人比不得男儿家的,可以寄情的东西算不得多,倘若一时不如意,总要自己调整,疏散郁气,郁气不散,时日长久总是要伤身的。你二姐姐素来喜欢弹琴写字便就很好。玥儿喜欢什么呢。”我笑着问她。

        她眼睛滴溜转了一圈“我喜欢画画,夫子都说我画的很好呢,还说我以后一定能成为画画的大家呢。”

        “我怎的不知道夫子何时说的,奥,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夫子讲《诗经》时,你画的那幅小鸡啄米图啊。”

        众人一时大笑,只有她憨娇着喊道“二姐姐,你怎得这么说,我再也不和你好了。”生气的背过身去。更引着众人大笑。

        一时到了午间,青芜传了饭,在“微雨”前廊台上摆了桌子,一道荔枝肉,一道笋丁鸡瓜子,一道芙蓉豆腐,再一道松菌爆炒蓬蒿干,又一大瓷梗米粥,一小碟子蓑衣饼。

        荔枝肉是安陵玥最爱吃的,口味酸甜适中,如荔枝般甜中略酸,故曰“荔枝肉”。所以更得稚童喜欢。

        我则很是喜欢蓬蒿新鲜嫩脆的口感,只就着它,喝了一小盏梗米粥,吃了一角蓑衣饼。一时饭毕,净了手,上了几盏木樨香露,看潭里的枯荷,几只悠闲的水鸟。

        安陵玥打了几个哈欠,安陵瑶看了连忙告辞,恐一时睡着,折腾了,要生风寒。她急急地领了安陵玥回房睡午觉。

        我只躺在藤椅上,用扇子挡着强光,歇了一会子,在廊下阴里看了会子书,起身要了水,梳洗一番。

        自带了茜云去前堂父亲的书房。今日恰逢父亲休沐,近来父亲常常待在书房,我只去给他请安问好。

        届时自有小厮去传报,请了进来。

        “女儿给父亲请安。”只躬身行了一礼。他只一挥手让我起来。

        我亲自接过茜云手里的雪梨红枣银耳羹,捧至父亲面前“父亲,天气干燥更兼案牍劳形,这是慢火熬制的银耳羹最是润肺养身的。”

        他点点头,接过,吃了一口,捧在手心里。

        我看见父亲案上多为《水经注》,《徐霞客游记》更有《通鉴记事》,又有朝廷自书的《河工纪事》等册,多为黄河治理又或是地方志的书籍。

        “父亲,现今怎得对河工之事那么感兴趣了,我看父亲看的多为黄河水治,地方志的书籍。”

        父亲放下手中的笔,只道“休沐日,闲来无事,翻来看看罢了。虽上次的洪灾已过,但至今仍心有余悸,别省之官,素来也是勤勉爱民的,可在洪水之下,一城散,更兼无数人,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可见光勤勉爱民是不中用的。”

        他看了我一眼,撑着案“我近日翻看《河工纪事》,方知黄河之患的危害,他就像一头沉睡着的猛兽,一时间醒来便要吞噬人的性命。”

        他径直从案后走出来,一挥手示意我跟着他,我只慢慢跟着他走着。

        绕过书房放着的极大的一展梅竹点墨的屏,后面放了一个大大的沙盘,其中自有砌成的高山,城池,是以黄河流域径流地势做的山形图,又有机关窍门模拟黄河水流,更兼中下游的地上悬河的奇景,一一还原。

        “这是我让他们做的,官吏中有善此道的,便制了看看,纸上看到的,并不如这样实际些。”他只站在那里,看着不断流动的水。

        我震惊之余,难免为父亲感到高兴,此刻的他,是有着一种无法诉说的光芒的。那是一种我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的东西。

        我行一礼“父亲有此决心,定能护一方太平。

        他沉思半刻方才抬头问我“今日可是有事儿。”

        “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只是去岁,曾在庙里许了愿,现下便想着,应该去寺庙里多添些香油钱还愿。已禀明了母亲,特来请父亲示下。”

        “今日天色不早了,明日早些时候去吧,多带些人,早去早回才是。”

        我点头应是,又行了一礼,而后退出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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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元十一年春,一月里学堂放假,闺阁里忌针线,母亲和萧姨娘,也都因年前节礼交际之事操劳不已。此刻,反倒一时闲了下来,觉得不受用,便在内宅里现有的轩阁边,摆了桌子,叫了戏。前面几桌,自是交往亲近之人,也有父亲得力官吏的夫人小姐,又设几桌在其后,是几位小姐的奶妈,内院得脸的管家婆子,又有庄子上的管事娘子,只设些瓜果,蜜饯果脯,清茶几盏,看戏听曲以作消遣。

        点了出热闹又通俗的《西游记》,自是一堂欢笑。外堂自有父亲带着弟弟,摆宴款待一年来勤勤恳恳的吏官们,也是听戏,吃酒,只忙的内院厨司里的厨娘们,恨不能飞起来。热闹了三四日才将作罢。

        正月十六日,这天,刚刚过完元宵佳节,街市上的鳌山灯海还未撤,只预备着一直热闹到二月初。然,届时自有府官传令于各州,各府,各县,说“圣上圣体违和,有旨出,各家忌宴请戏乐,民间暂缓婚娶。”

        一时间,众人只是觉得惶恐不安。或许,远在千里之外的紫奥城,发生了什么大事。我猜想,怕是诸王之乱开始了吧。

        父亲接到旨意,自是派了吏兵,撤了街市上的鳌山灯海,又急着出了告示,以防民众慌乱。

        这是极为反常的事情,一般正月里,无大事几乎是不会下旨,更何况是这种煞风景的旨意。往日里也罢了,偏是在这种万家喜乐之时,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此间的不寻常。

        四月初八日,是佛诞节,很多禅院都会举行盛大的浴佛斋会。寺庙还会熬制香药汤水来送给参加法会的信众,叫做“浴佛水”。今年因着皇帝身体欠安,连宫中各位有名有份的贵人,都遣人送出香油钱,以祈祷皇帝陛下身体安泰,所以更显隆重。

        这个时节里,白天慢慢开始变长,天气也越来越暖和。院落里的樱石榴的花儿都开了,满树满枝都是花儿,更有雀儿鸟儿在花间婉转啼叫。亭阁边的柳树已有成阴之势,燕子带着雏燕,穿梭在花丛绿树边,好不快活的样子。

        我轩前潭里的荷冒了头,次日一片片小叶子在水面上舒展开来,愈发旺盛起来,又几日,春暖阳光好,已然有几枝菡萏冒出来,一些个豆娘,蜻蜓也极为捧场,飞来细细嗅闻早荷,使这一方池都显得生动起来。

        这个月月底,早杏,樱桃,金桃,李子,林檎之类的瓜果纷纷上市,选了个晴好的天,请了母亲,姨娘和妹妹在潭前廊下一块儿赏荷吃果子。兴致来了,也有一方小舟,独自划着进入层层莲花深处,采嫩荷叶,荷花煮粥做茶,倒也闲淡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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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中秋前,因皇帝陛下身体渐好,各地禁令也都撤了,实在是前几个月太清净了,一时间热闹起来,比往日更胜,花灯也愈发好看。中秋日,吃完了晚饭,自有父亲领着我们一块儿逛花灯会,就连母亲,姨娘不爱出门的,这次也都一块儿逛花灯会。

        灯谜,百戏,小吃,杂耍更兼有奇人异士做“铁树银花”壮观,城中最高的盛家酒楼更是人群涌动,只为了有个好位置赏月看景。只热闹了一整夜。

        第二日,邸报中传,废八王,禁于内府思过。自有书信从紫奥城传来“宫中中秋夜宴,皇上狠狠训斥了八王等众,又说“贱奴之子,安敢如此。”其余皆无,众人猜想,是与废太子之事有所牵连。

        十一月,朝上,皇帝突然昏厥不醒,三日后驾崩于长春宫,一时间,举国悲恸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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