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年纪轻轻
九月的岭城，处在一种“夏阳还没下岗秋风就着急领工资”的玄妙状态，上头大太阳可这劲儿地晒，下头大北风玩了命地吹。
那架势，恨不得岭城人立马交代在秋天，谁也别给冬天添麻烦。
为了保命，不管是慢悠悠溜达着买菜的大妈还是着急赶时间上班的行人，但凡出门，都动作一致地抬手遮着自己被太阳和北风混合双打过的双眼，半瞎一般从早已熟悉到可以闭眼行进的路线上匆匆走过，片刻不敢多留。
每到这个时候，地边摊生意都会变得很难做，主要是没人愿意冒着假发假牙被吹走的风险停下脚步扶危济贫。
言烬两手标准农民揣往地摊后面一坐，眯着眼从圆框墨镜底下悄咪咪观察潜在客户，恨不得亲自上手拽一个过来，摁头给人算一卦。
不着急不行啊，他这一早上都跑了三单生意了。
第一单的大妈，本来聊的开开心心，都已经说到自己儿子最近工作不顺是不是被什么妖精缠上了，再聊上两句就能开张了。
结果旁边一对小情侣非赶这时候吵架闹分手，大妈一看这热闹能不去凑？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跑了。
第二单拉来个一脸“生活不顺利孩子不成器老婆老娘都想看我演哭戏”的苦逼中年男，本以为这单很好干，结果没聊两句，中年男就百米冲刺追自己和北风私奔的假发套去了。
第三单终于顺顺利利聊开了话题，单纯懵懂的小伙儿也表现了自己对算命强烈的求知欲。
言烬马力全开，三寸不烂之舌把小哥从事业到爱情、从生活到交友夸了个遍，鸡汤灌了一大堆。效果也是非常明显，小哥当时十分亢奋，坚信自己下一步就能拳打小马脚踢盖茨，马上就是下一任全球首富。
然后挥挥手没留下一片云彩，潇洒走了。
当然也没给言烬留下半张钞票。
言烬叹了口气，抬手捂住差点被吹跑的小布帽，怀疑自己的市场调研是不是没做好。
干一行爱一行，从决定做一个江湖术士开始，言烬就调查了各种市场行情和潜在客户的特征。
作为土生土长的岭城人，他相当清楚每个地段的人口构成，当然也知道哪个地段的钱最好赚。
就像他选择摆摊的河岸路，护城河流经地都属于老城区，平日会路过河边的基本也都是些市井小平民，家长里短的也遇不到大麻烦，稍微看两眼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按照他列出的数据来看，这类人群对于算命先生的需求非常大，对算命的能力却不高，简直是新手术士的理想实习地。
当然这里偶尔也会遇到几个穿着考究的，他们肯定不是住在这里，大多是路过时心血来潮，停下来赏赏河景。
这样人的生意其实不好做，但是也有例外。
如果有人在能在一个算命摊子前停顿五秒以上，那就会是最值得发展的潜在客户。
穿着精致讲究，却会在地摊前面稍稍顿足的，不是工作上极其不顺就是生活上倒霉到家。这样的人很容易病急乱投医，本着“算算又不会损失什么，反正爷不缺钱”的心理，成为言烬的财神爷。
言烬为了提升自己的工作效率，甚至还为各类客户拟写了标准话术，以便灵活从容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所以言烬想不明白，明明已经准备得这么充分了，为何还是开不了张？
难道是因为出门前没给自己来一卦？
言烬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甚至想要立马卷铺盖走人，回去算上一挂，走遍流程再回来。
还没等他真的付诸行动，一双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手工皮鞋出现在了视线中。
言烬盯着这双后面疯狂坠零的皮鞋，想着自己总结的客户特征：穿着考究，在地摊前面顿足，病急乱投医……
财神爷！
言烬使劲攥了下拳头，眼睛瞬间放亮：大生意这就来了！
言烬的视线顺着这双皮鞋一路向上，深蓝色西装裤包裹的逆天长腿、板正的同款西装上衣……
表面一副毫不在乎的冷静模样，其实心里正激动琢磨着之后的台词
一号模板这不就有用武之地了？
言烬坐直身子，收敛好自己的表情，标准话术张口就来：“这位先生，我观您印堂发黑，最近怕不是……”
说着视线往上一移，正对上财神爷的脸……
“卧槽？”
碰巧停下来接电话的段淮幽：“？？？”
言烬顾不上什么财神不财神，扒拉下自己的墨镜，整个往前凑，试图看得再仔细点。
半晌后还是没忍住到嘴边的国粹：“卧槽你怎么这么黑？？？”
头次见这么揽生意的，段淮幽的手机差点掉地上，寻声一转头，看到了蹲在地摊后抽抽巴巴的小老头。
他上下一扫言烬，眼睛眯了眯，忽然间兴趣就来了，随意关断电话后，也不在意自己昂贵的西装会不会变皱，提了下裤脚就蹲在了地摊前。
言烬一下子被黑色占满了视线，只得战略后仰。
对面的西装男含笑的声音传来：“我黑？我哪儿黑？”
本来一肚子话的言烬一整个沉默住，心说你要是问我哪不黑我还能给你说道说道。
言烬不知道说什么好，段淮幽却以为这个骗子无本不开张，于是掏出手机，麻溜扫码支付。
“吱吱宝到账100元”
他非得知道这骗子对着他这张前无古人的帅脸是怎么喊出那句“卧槽”的！
清脆的电子女声唤回了言烬神游的灵魂。
言烬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卧槽我终于顺利开张了！然后才是我擦为啥要给我钱？
心中思绪乱飞，言烬一言难尽地看着面前看不清面目的西装男，心中生出点遗憾来：好好的有钱人，说话声音也挺好听，还这么大方，真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啊，但是这哥们儿……脸也太黑了！
这个黑不是指他的皮肤有多黑，而是面前这个男生整个脸面都被笼罩在一层稠似液体的黑雾中，就露了半个下巴，根本看不到他的本来面目，非要说的话……
言烬疲惫一抬眼：“这位先生，您能笑一下吗？”
段淮幽：“？？？”
“或者呲个牙也成，能露出牙就行，我看看您的……牙相。”
段淮幽：“……”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古怪的要求。
段淮幽是真的对这个人感兴趣，于是好脾气呲牙一笑，结果就见那老头的表情更加一言难尽了，脸上的假褶子都要抖掉了。
言烬尽力紧绷面部不让自己笑出来，嘴角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咱就是说，满脸黑雾，只有一口白牙露出来的场景，也太好笑了吧！！
言烬3岁入玄门，勤学苦练二十载，各种技能掌握了个透。现在他23岁，第一次出师单干，就见识到了百年一遇的面相。
今天他也算是开了眼了，见过印堂发黑的，没见过整个脑袋都黑云笼罩的。这哥们儿是干了什么损事了，倒霉到这种程度？
“这位先生您就是……印堂发黑，普通的……印堂发黑！”言烬委婉了一点，“最近，想必不是一般的倒霉吧。”能活着就算奇迹了！
段淮幽没感觉到他的委婉，只觉得一算命的说话这么直，不是白痴就是技术不到家，想必生意不会太好，于是再次扫码转账。
“吱吱宝到账250元。”
言烬：“？？？”
段淮幽对他失去了兴趣，面露同情地说：“拿着钱去找点别的工作吧，年纪轻轻的，何必出来讨打。”
“！！！”
言烬一惊，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男人就已起身离开，大长腿走路带风，满脑袋的黑雾还在空中打了个旋儿。
言烬看着男人挺拔潇洒的背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老树皮一样的脸，顿时不自信了：难道真的很明显？
言烬当然不是什么猥琐的老头子，而是二十啷当岁肤白貌美男青年一枚。
但是现在道士这个行业的职业竞争非常激烈，想吃算命这碗饭，除了基本的专业技术外，还得做好起码的职业规划。
言烬开张前做过市场调查，在几百种形态各异的算命先生中，他这一款在固定收入和客户回头率上都能稳稳当当排到第二！
第一是身材火辣的半老徐娘，伪装难度着实有点大。
为了把生意做大做好，化装什么的、变声什么的，那都得是基本操作。
言烬在紧急给自己做了三个月岗前培训后，自认化妆水平已经高出了绝大多数同职业者。
虽然目前受能力限制，只会化老年妆，伪音只有老年音和少年音拿得出手，但是混口饭吃绝对绰绰有余。
然而如此自信的言烬，竟然被一个照面没有5分钟的人揭穿了伪装。
简直是事业滑铁卢！果然还是出门前忘给自己算了一卦！
言烬心怦怦直跳，只恨自己为什么没在一开始想收摊的时候就立马卷铺盖走人!
一句话给爷整不自信了，还怎么忽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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