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安全局1

安全局的访客办公室位于一栋三层小楼的二楼。屋内空无一人，张亮坐在一张足有十人座的长条沙发上，像是独自待在一辆空荡的地铁列车上。偶尔会有这样的情况，早晨或深夜，因为某些原因而不得不乘坐地铁时。那是与平素截然不同的画面，所有人都像隐身在了空气里一样。虽然是独自一人，但张亮仍然还是规矩地站在站台的黄线后面排队，用鞋底盖住地面上画出的足印标记，既不往前一步，也不稍作退后。等候列车到达的时间里，不时低头察看站立位置，确认鞋子和标记是否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现在也一样，虽然看上去是独自一人，但气氛绝不轻松，和在家独处的感觉绝不相同。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城区地图，其中间杂了许多用不同颜色标记的线条和坐标点，看上去让人眼花缭乱，但其中又清晰地透露出某种条理性和秩序感来。沙发前面的茶几上放着七八个茶杯，其中的茶水多少喝过一些，大概是之前的人留下的，还没来得及清理。门口放着一盆绿植，像是黑松，每片叶子都像针一样锋利。

        “局长正在开会。”稍早之前，领他进来的年轻男子用一种事务性的语气告知其情况，让他在此稍微等待片刻。问对方是否知道找他来的用意，那人只是自顾着给他泡上一杯茶，便恍若不闻地径直出去了。茶几上多了一杯茶，热腾腾地冒着白气。对着茶几静坐了一会儿，张亮忍不住把之前留下的几个茶杯简单收拾了一下，盖上盖子，整齐地排放在茶几的一侧。眼前便只剩下自己这杯茶，心里舒服了不少。

        不多时，那人又领了一位中年女人进来。女人穿着简洁干练的女士西服，看上去像是哪个公司的公关。看见张亮后，女人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似乎没想到房间里还有别人。走到沙发前坐下，与张亮之间有约莫两人的间隙，或者说一米左右。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男人出门时将休息室的门顺手带上了，这里暂时变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

        与那女人的距离很微妙，不算近，但也不太远，属于轻声说话就可以清楚听见的范围。两人在静默中等待了片刻，似乎都在寻找一个开口的契机。在安静的气氛里，沉默变成了一种极具重量感的东西。正当张亮忍不住想要开口说点什么时，女人抢先开了口。

        “所以，你也是来指认犯人的吧？”虽然是试探的问话，但语气里并没有多少询问之意，似乎对此颇为确定。

        不是，张亮立刻否定。女人显然很意外，连声道歉：“我还以为你也是目击者呢。”

        虽然否定了女人的话，但事实上张亮对自己来此的目的仍然一无所知，所以从理论上，他也无法排除这种可能。但话已出口，也无法收回了。不过以此话题为契机，对话倒是得以顺利进行下去。

        “目击什么？”

        “就之前那些绑匪啊，说是已经抓到了几个，让我来看看人对不对。我已经跑了好几趟了。”话里有些抱怨之意。前几趟大概没有抓到正确的人。张亮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她大概在说前些日子那件连续绑架案。自己还是从妻子那里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所以，你看过绑匪？”

        “就偷看了一眼。碰巧我就住在那边，真是够倒霉的。”

        “你住在……”

        “天海花园5座，我在8层，刚好就在他们楼上。有一次在楼梯间抽烟，听见防火门背后有动静，就过去看了一眼。他们刚好关门进屋。”仔细看，女人食指和中指末端有些泛黄，估计烟龄不短。

        听到“天海花园”四个字的时候，一股战栗感瞬间从体内散发出来。说起来，他还曾经进入过“绑匪”曾居住的房间里。这么一想，今天到此的目的或许还真的就与此有关。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对。所谓绑匪，其实就是古河和逍遥会那些人，这一点已然可以确定。他们在据点门口的包裹里给自己留了纸条，提醒自己要警惕回廊。想起来，上次在游戏厅会面时并没有问过对方有关绑架的事，因为那时候诸事纷乱，没顾得上提及此事。不过即使问了，多半也得不到什么像模像样的回答。直到现在，他对那些人接触自己的目的仍然一无所知。似乎与骰子游戏有关，这是对方透露的唯一信息，但这莫名其妙的线索除了带来更多的疑惑，并没有更多的用处。目前为止。

        之后，自己得以知晓患病之事，也从医生口中得到了安全局的邀请。很自然地，张亮推测邀请之事多半和病症相关。自己和逍遥会的联络一直隐秘进行，外人大概无从知晓。不过也不好说。对于安全局这种机构来说，或许一切都在其监控之下。

        “听说那些绑匪特别凶残。”在打开话匣子之后，女人倒是意外地健谈。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跟张亮聊关于那些绑匪的传言。张亮对此也颇感兴趣，不时搭句腔。女人说，那些绑匪在城里流窜作案，之前已经在城东和城北多次犯案，最近又到了城西。不同于一般的绑架，他们似乎对金钱并不感兴趣。绑架之前，他们会先找机会接近人质，对他做大量的调查。之后，把对方约出来，再借机控制住对方。每次绑架人质之后，他们都会用各种方法折磨人质。很多时候，当人质被解救出来时，已经被折腾得不成人形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张亮其实不太相信女人的话，一是折磨人质对绑架者来说毫无益处，二是在他看来，古河不像是那种凶恶之人。

        “是啊，起初警察也搞不明白，后来问了一些被害人，这才知道那些绑匪好像是在通过这种方式找人。”

        “找人？”

        “对，找擅长骰子游戏的人。”

        张亮感觉脸颊开始发僵。他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感觉舌头有点发麻。

        “为……为什么？”

        “谁知道呢？据说是为了进行什么赌博大赛。不过又不是单纯的比赛，他们声称在比赛中获胜的人会接受到神的召唤，从而脱离凡尘，升入天界。在我看来这些都是胡扯，其实就是一帮邪教徒在搞一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可恶得很。”

        之后，女人开始从阱化时代的社会心理出发，分析这类邪教组织的成长土壤。长篇累牍，像在写博士论文。张亮听着听着就走了神，开始重新琢磨起自己的处境来。女人的话多半不假，那些人接触自己好像的确是为了骰子游戏的事。

        他们怎么会找上我呢，张亮想，自己根本不会玩那些东西。不过，他很快又回想起古河说过的一句话：“你会的远比你现在知道的多！”说这话时，对方的语调里毫无妥协余地。说起来，确实有很多陌生的概念存在自己脑子里，或许玩骰子游戏的技能也在其中，只不过像是沉入海底的宝藏船一样，至今仍没有浮出水面。当然，也可能一直沉没于海底，永远不会再重见天日。如果是那样，他们会怎么做呢？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最早在天海花园听到的呻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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