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牛顿电子2

在原子核周围，处于束缚态的电子是以电子云的方式存在的。不同原子的电子云具有不同的形态，像氢原子，其电子云是一个球状，而具有更多核外电子的原子，其电子云大多分成不同的团块，像花瓣一样笼罩在原子核周围。在绝大多数的“花瓣”中，都有两个电子，其中一个自旋向上，一个自旋向下。有人突然想到，如果将花瓣中的一个电子作为人类意识的载体，另一个电子不就是天然的感官信号承载物吗？

        事情就这么办了。虚拟世界变化万千，但其基本单元就是这样众多的电子对。在每个原子里，一半的电子化身为人，一半的电子化身为万物，听上去就像盘古神话一样。

        但是，问题马上产生了。一旦电子具有了人类的意识，它就不再遵从薛定谔方程的约束了。在另一个电子所形成的电子云中，作为人的电子被赋予了一定的额外能量，以供人类的自由意志所支配。这样，人类可以控制“电子”身躯在原子中的电子云里移动，就像人们在真实的世界里四处旅行一样。由于有人类意志的参与，电子不再是全同粒子，也不再是传统的费米子。这样的电子，其实更像是一个经典粒子，其轨迹不再捉摸不定，其位置也同样能够锁定出来。它不再受量子力学的支配，而是屈从于牛顿力学之下。

        科学家将它命名为“牛顿电子”。

        这是一个奇特的体系——在原子中，有一半的电子遵从牛顿力学，另一半电子仍然遵从量子力学。在虚拟世界中，每一座城市都是一个这样的原子。人们往往将元素的名词融入到城市的名字里，比如铁岭市其实是一个铁原子，金华、银川、铜陵也是类似的命名方式。有时候也用谐音，碳原子与谭家市就是这样的例子。

        “我有个问题。”严长老突然发问道，“虽然我们身在虚拟世界，但我们现在所学的科学知识，都是继承自真实世界，是吧？”

        “是的。”

        “那么，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碳原子的核外电子一共是6个。”

        “一点不错。”

        “但是谭家市有一百万人口！”

        叶文沉默了片刻。他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提起了一个印度神话。“有一个印度的神，叫做梵天。梵天睡觉的时候会做一个宏大的梦，在这个梦里，日出日落，春去秋来，其中有人也有动物，它们在其中如常地生活。但每当梵天醒来时，这个世界就会像末日降临般彻底崩溃，直到它下一次入睡，一切再从头开始。”

        众人大多疑惑不解，不知道叶文说这个神话的目的，唯有严长老等少数几人面露悚然之色，似乎想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

        “正如严长老所说，虚拟世界建立后，由于受到原子核外的电子数量的限制，其中真正的人类是很少的。为了增强这个世界的真实感和娱乐性，人们通过智能算法在其中生成了众多具有自我意识的高级智能程序……”

        “难道说，我们就是那些智能程序？”有人忍不住惊呼起来。

        叶文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我明白了。”严长老叹息道，“只有魔神才是真正的人类，通过意识上传来到这个世界。而我们，则像梵天梦中之人一样，一生所系，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幻梦而已。”

        “也不用这么悲观。”叶文开解道，“真实与虚妄，其实存乎于心。我们既然生活在这个世界，与其中万物发生联系，那么这一切对于我们而言，自然就是真实的。再说了，就算回到人类本来生活的那个世界，谁又能保证它一定是真实的呢？”

        “不错。”严长老很快就振作起来，“鸟飞于天，鱼跃于渊，众生彼此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真实如何，虚幻又如何？不过是执念罢了。”

        听了这话，众人都顿时安静了下来。人们低头沉吟，若有所思。这严长老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从消沉中恢复过来，如此坦然地面对真相，倒是让叶文吃了一惊。此刻，他才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这严峰能够担任逍遥会的长老，而且眼看就要成为下一任会长，绝非偶然。他不是孙长老那样的莽夫，也不是罗会长那样的商人，而是一个真正的宗教领袖。

        “可惜，就算我们认可这个世界，把它作为真实之物来看待，它也实在是太小了。”有人喃喃说道，“一生居于这井底方寸之地，实在难抒心中胸臆。”

        “不，你错了。”叶文立刻反驳道，“其实，这个世界是很大的。”

        由于城市的物质载体是原子，因此，虚拟世界的城市数量是以摩尔作为单位的。也就是说，那至少是10的23次方的量级。在原来的地球上，就算把所有的中小城市一起算上，城市数量也不过才达到万这个量级。以此估算，这个虚拟世界的面积至少是现实世界的10亿亿倍。虽然大部分原子是未开发的蛮荒之地，但对于上传之后的人类来说，虚拟世界仍然堪称是一个几乎无穷无尽的空间。

        本来，城市与城市之间是可以通过隧道联通的，那通道的物理载体其实就是原子之间的化学键。冰原之战改变了一切。为了搜捕战败后躲藏起来的魔神，那些外星人通过在原子间引入空穴的方法，大量切断原子间的化学键，让一些它们怀疑隐藏着魔神的原子从系统中孤立出来，成为一座孤城。谭家市就是这样一座城市，从某种形式上来看，它等同于一座专门囚禁魔神的监狱。而它们的怀疑确实是正确的，这里的确有漏网之鱼。

        “我们还是再说说井吧。”古河开口道，“如果那是库伦势阱的视觉外化，那叶子是怎么出去的呢？”

        “你应该能想到的。我们所看到的一切，虽然是由感官生成系统制造的幻象，但它们其实是在现实物理过程的基础上渲染出来的，所以我们才看到渲染成巨井的库伦势阱、化作隧道的化学键，还有以城区形式出现的不同的电子云区块。在刚才，我们看到一道金光从天而降，然后叶子便消失不见。请问，这背后的物理本质是什么？”

        就在古河还在思索之时，严长老倒是先行说出了答案：“光电效应？”虽然是猜测的语气，但看上去他的心里对此已经基本确定了。与此同时，古河也随即反应过来，露出恍然之色。

        “不错，正是光电效应。”叶文点了点头，“当外界入射的光子击中原子里的束缚态电子后，如果光子的能量满足跃迁条件，电子在吸收了光子的能量后，就可以从低能级跃迁到高能级，甚至脱离库伦势阱的束缚，从原子中逃逸出来。”

        “光从哪里来？”

        “太阳。”

        “真的太阳？”

        “当然是假的。”叶文笑了，“在虚拟世界中，我们每天看到的太阳当然也是幻象。它背后的物理实体其实是一些天然放射性核素。换句话说，就是由一群特殊原子组成的大型团簇。这种原子并不稳定，会自发产生衰变，从而放射出载能粒子，比如α粒子，β粒子和γ射线。对了，所谓γ射线，其实就是光。整个虚拟世界其实是一个球壳状的结构。所有的原子都连接成了一个球面，而在球面中包裹着的，则是位于球心处的放射性原子群。正是这些原子定期辐射出的载能粒子，为整个虚拟系统的运作维持提供了能量来源。从这个角度来讲，把它称作我们这个虚拟世界的太阳，也算恰如其分。”

        这是一个怪异而瑰丽的图景。一个由区区几层的原子薄膜所形成的球壳，孤零零地悬浮在零重力的真空之中。比起球壳的厚度来，其数十米的直径可谓硕大无比，看起来就像一个膨胀到了极致的肥皂泡，让人不禁担心其何时会破裂开来。如果站在这个球壳旁边，凭肉眼几乎看不见它。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在“泡沫”里的一个密实的球体。球体位于泡沫球壳的球心处，直径约一米，全部由天然放射性元素组成。在数千年的时间里，这些元素逐渐地衰变着，发出光和热，被外面的一圈储能层接收。储能层位于放射性球体和球壳之间，是一个半透明的薄膜，其主要的作用就是将接受到的能量根据算法规定的原则和动态感知到的需求，将其分配到外层球壳上。

        这就是虚拟世界的物理实体——一个核电池，一个储能薄膜，加上一个如泡泡般的球壳。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个升仙台，能影响到储能层……”有人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原理。

        “这就是你偷偷留下的后门？”古河问。

        叶文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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