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最后的暗示1

叶子真的走了。从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出现过。叶文不知道安全局和户管所的那些人要如何交代这件事，这也不是他所关心的。幸运的是，刘家河回来了。叶子带着她的意识载体——整个西城区的地下管道——跃迁离开后，刘家河的意识终于重新回到了他自己的躯体。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像是做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梦。

        唐元顺利成为逍遥会的新长老，正好顶替了孙长老的位置。比赛的收获足够他赎回祖传的院子了，其他麻烦也都迎刃而解。归根结底，都是钱的问题。在这个井中之城，钱就是能量，不管在物理层面，还是社会层面，这句话都成立。

        古河再次来到叶文家里。距离上次到访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但仿佛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坐下之后，妻子给两人送上沏好的茶。古河连忙谢过，目视她退出书房。

        “嫂子知道你的身份了吗？”门关好后，古河小声问道。

        “昨晚已经告诉她了。”叶文淡然地说道，“她比我想象的要淡定很多，很快就理解和接受了我的身份。‘比起瞬移这种古怪的事情，魔神的身份也不算什么了。’她是这么说的。或许，她早有心理准备。”

        “也是，不过说起来，这sf综合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那是一种强制性的位置重置行为。”叶文解释道，“虽然系统通过各种社会性机制，保证了作为人的牛顿电子不会太过偏离系统的能量最低位置，但最近几百年来，随着能量的进一步消耗，系统需要有一种更为强硬的方式来节省能源。于是几百年前，sf综合症出现了。以一天为一个位置重置周期，每到午夜之时，不管人在哪里，系统都会强制性地让电子重新回到能量最低点——这个点通常被外化为目标人物的居住地。”

        “所以，这就是sf综合症？”

        叶文点了点头：“答案意外地简单，是吧？”

        “那再过几百年呢？”古河问，“当没有衰变的放射性核素越来越少，系统的能量越来越拮据，它还会做什么呢？”

        “它会想办法让魔神们都待在家里，整天都不出门，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能量消耗。”

        “怎么做？”

        “不知道，我并没有参与这部分的设计。不过我想，方法还是有很多的。最近的年轻人越来越愿意宅在家里，这其中或许就有系统引导的成分。”

        古河沉默了片刻。他想了很多，一些平时自己并没有注意到的生活细节，此刻都涌上心头。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深刻的恐惧，对这个世界，对这个系统。冥冥中，自己的身躯似乎被一条条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一举一动，无不在系统的掌控之中。自以为拥有自由意志的魔神们，其实，还不如虚拟世界的普通人。对后者来说，由于没有物理实体，其所作所为无关能量，反而得以拥有更大的自由。

        “那以后，你有什么打算？”良久之后，古河重新抬起头来，“我们真的要再等几十年，让比赛系统重新积蓄足够的能量？”

        “那只是一个托词罢了。”叶文笑了笑，“在那天的会场上，一定有安全局的探子，而且很可能不止一个。我这么说，是为了麻痹他们。”

        “太好了！”古河露出振奋之色，“我就知道你一定还留下了其他的后门。说吧，我们要怎么做？”

        叶文并没有立刻开口。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示意古河也尝一下。

        “苦吗？”叶文问。

        “比我想象的更苦。”

        “你的店里没有这么苦的饮料吧？”

        “没有。zeno出售的大部分是苏打水、咖啡和奶茶，没有这么苦的。”

        “那你觉得这苦味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古河砸吧砸吧嘴：“什么意思？”

        “我爱人睡眠一向很浅，但昨天后半夜，却一反常态，睡得格外安稳。显然，比起我魔神的身份，或者那些奇怪的外星人，她更操心的其实是母亲的治疗费用。在现实层面上，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比赛的收入解决了这个最大的问题，即使我变成了魔神，她也觉得松了一口气。”

        “你到底想说什么？”

        “昨天晚上，我醒了好几次。靠在床上，看着她熟睡的样子，我就在想，我真的要离开这座城市，去外面的世界吗？不管我本来是谁，至少这一世，我叫张亮，这一点谁也无法否认。对于我来说，入侵的外星人和熟睡的妻子，到底哪个才是更真实、更重要的呢？”

        “你想退缩吗？”古河皱眉说道，“这里所有的后门都是你的设计。想想你当初做的这所有准备，难道你要放弃这一切？”

        “一千五百多年了……”叶文长叹一声，“虚拟世界的时间和现实是同步流逝的。现在是阱化1520年，换算成公元纪年，真实世界已经是公元3585年了——如果人类和公元纪年还存在的话。”

        古河也低下了头，看上去十分沮丧。也许叶文说得对，一切都太迟了。如果外星人真的占领了地球，在一千多年之后，地球上还有人类残存吗？或许在虚拟世界中的这些人，就已经是仅存的人类了。整个虚拟世界，就像是一个人类文明的标本，生动而又脆弱。它是人类曾经存在的唯一证明，它以鲜活的方式呈现着我们曾经创造和拥有的一切。

        事到如今，地球变成了什么样子呢？古河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问题。自从觉醒以后，他一直努力回避这个问题。只要找到文仔就行，他这样安稳自己，文仔成了他逃避责任的唯一出口。“除了到处找我哥，你什么主意也拿不出来。”他突然想起叶子说过的话。虽然那时候，自己为这句话愤怒不已，但现在想来，她说的其实也不无道理。或许，在看到自己的第一眼时，这个女人就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所有盘算。

        “或许，情况不至于这么糟糕？”语气近乎呻吟，“也许人类早已战胜外星人……”

        “可能性不大。”叶文立刻打破了古河的幻想，“这个虚拟世界的物理实体，就建在地球同步轨道上的一个太空站里。你还记得吗？那个地方我们曾经都很熟悉。”

        “你是说……近腾中学太空站？”

        “不错。近腾中学关闭以后，太空站又转手了几次，后来被虚拟世界的运营方买下，作为其物理载体的存放之地。如果人类早已战胜外星人，何以一直不进入此地，解救我们，甚至连放射性核素都无力补充了呢？”停顿片刻，又继续说道，“最可能的解释就是，人类早已经被打败，甚至已经消亡。这个太空站，包括其中的虚拟世界，已经变成了前人类时代的一件遗物，独自在冷寂的太空中飘荡，无足轻重，也无人关心了。”

        “不，不是这样的。”古河痛苦地摇了摇头，“一定还有别的解释。”他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眼睛发红，“我们一定要出去看一看！现在就去。在出去之前，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快说，快说，你留下的后门是什么？我们怎么离开这里？”

        “不要急。”叶文摆了摆手，“严格来说，我现在还没有完全觉醒，有些记忆还没有恢复。我已经知道后门在哪里，但具体的细节还没有浮现出来——但这也只是时间问题。”

        “后门在哪里？”古河仍然显得很急切。

        “回廊。”叶文很肯定地说。

        “回廊？”古河有些意外。

        叶文点了点头。“还记得那场比赛吗？”他看向古河，“比赛中充斥着各种暗示，但之前在赛场上时，我并没有想通那些暗示真正指向的最后目标。现在，我可以把它们完整地告诉你了。”

        古河上身微倾，认真地听着。

        “事实上，这是一个连环的暗示链。比赛的道具，变色弹子球，暗示了量子力学的观测效应，这是对所有后续暗示的一个方向性指引。第一轮比赛，通过特殊骰子，暗示了精细结构常数，从而将目标对象指向电子。第二轮比赛，骰子的旋转和点数形状的非对称性，实际上暗示了电子的自旋，进一步缩小了目标的范围。这样，在最后一轮的比赛里，通过弹子球上的图案，我们才可以从电子自旋联想到泡利矩阵。至此，虽然比赛通关，但这条暗示链并没有结束。”

        那么，真正的目标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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