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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千里之途(五)


恕河两岸相隔近八十丈,水流湍急,暗礁无数。

        现在船停江心,秋深水寒,想要过江,只能依靠他们脚下的这艘渡船。

        可是现在船夫不知所踪,船舱又漏水不止,就连船桨都不知去了何处,想要渡河,谈何容易。

        船舱里,一众羽林军正在队副刘志的指挥下的往外倒水,以求延缓船只下沉的速度。

        徐庚涉水而来,看上去不疾不徐,他站到船头,与宵征二人并立。他看着黑漆漆的江水,不见丝毫慌张之色,沉吟片刻方才问到:

        “二位可有什么办法渡河?”

        宵征看了甘棠一眼,纵身而起,跳至船舱之上,又凌空而渡,瞬息间飞至另一艘渡船之上。

        “好俊的轻功。”

        徐庚赞叹一句,不只是为宵征的功夫折服,还是为他的果断喝彩。

        他们以两艘渡船,一船人、一船马,如今他们这船漏水,必定要先去查看另一船的情况,若能用另一艘船载人渡河,也能解决眼下的麻烦。

        毕竟马匹可以补充,人却不容有失。

        只见宵征进入舱内,没过多久,只拿着一盏小灯出来,用力抛出。

        灯盏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便落入水中,再无其他动静。

        “这是做什么?”

        此时正在指挥羽林军的刘志刚刚走出船舱,他好不容易指挥众人,勉强止住了船舱漏水的情况,想要出来,便看到宵征的这一举动,不由得觉得奇怪。

        “报信。”

        甘棠简单地解释了一句,引得几人看向河对岸。

        果然,先前渡河的韩兴等人,看到这不寻常的灯火轨迹,也发现了渡船很长时间没有移动的,一直在江心打转的怪异情况。

        甚至有嗓门大的正呼喊着问询情况,只是具体言语在风中翻滚,变作了不清不楚的呼啸。

        “他们知道了又能怎样,船还不是划不过去。”

        刘志双手一拍甲胄,说到:“若真不行,便由我驮着徐司直过河。我水性好,这三十余丈的距离,还是能过得去的。”

        徐庚望了望奔腾的河水,又看了看刘志那一身甲胄,不着痕迹地退后了半步,站到甘棠身侧。

        “这点距离,当然难不倒羽林军的精锐。但刘副尉先莫慌,且看看二位不良人有何计较。”

        刘志也知道下水横渡恕河是不得已的情况,虽然羽林军与不良人都不惧这点河水,但这荒郊野岭的,若是让徐庚下河被冻着了,染了风寒,可就得不偿失。

        于是他也不再多言,继续看向另一船的宵征。

        宵征扔出灯盏后,船上一片黑暗,就连相距较近的甘棠等人,也看不清他在做些什么,只能听见一阵阵木板碎裂的声音。

        “他难道准备把船拆了?”

        刘志正在纳闷,便听到一阵破风声跨河而来,抬头一看,宵征已站在船舱之上。

        “另一艘船也漏水了,马匹注定是留不住了。若你们同意,我便先把马赶下河,再把那艘船改成舢板,由由我推着徐司直过河。”

        他将情况简短的说明了一番,虽然说的是要舍弃马匹,但却不是在向羽林军副尉刘志征求意见,而是直直看向徐庚。

        宵征很清楚,这只队伍里,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徐庚。刘志即便再不愿意舍弃战马,但只要徐庚一声令下,他也只得遵从。

        徐庚也只是迟疑了片刻,说到:“不必为我一人大费周章。既然船可以改为小舢板,那便拿来装载甲胄,好让大家快些过河。我虽不善游水,但抓着舢板过河还是没有问题的。请二位尽快前去安排吧。”

        见徐庚已有决断,刘志也没有犹豫,转身就走入船舱,只是在低头的一瞬,深深看了宵征一眼。

        但宵征可没功夫去注意这些细节,他与甘棠二人领命而走,飞过船去,驱马、拆船,丝毫没有停歇。

        战马的哀鸣在江心响彻,不断的落水声,代表着一匹匹优良战马生命的终结。

        虽是无奈之举,但还是引起了部分羽林军们的不满。

        “副尉,咱们大不了游过去,为啥非要杀马?还要卸甲,这要是敌军杀过来了,我们那什么抵抗?”

        一名羽林军小声抱怨到。

        “敌军?哪来的敌军!”

        刘志一手重重拍在那名羽林军头上,呵斥到:“我大盛国度腹地,怎么会有敌军!让你脱你就脱。徐司直也是为我们好,这恕河水这么急、这么寒,能早些游过去烤火,有什么不好的?”

        船舱内的羽林军被一通责骂后,也老实了不少,一边继续向外排水,一边脱下甲胄。

        一阵忙碌后,宵征与甘棠也拉着改造而成的舢板返回。

        装载了甲胄后,船上重量虽然减轻不少,但还是再以缓慢的速度下沉,危机还未解除。

        “把这艘船也拆了。”

        宵征看向船内:“把多余的木材全部拆掉,尽量用宽大的木材充当船桨。”

        羽林军看了看刘志,得到首肯后,又愤愤地去拆卸船舱。

        宵征不去管羽林军的闲言碎语,走到徐庚身旁,小声问到:“徐司直,船只漏水、船夫失踪,这一看就知道是人有意为之,难道计划被往生门察觉了?”

        徐庚笑了笑,似乎是在赞赏他的敏锐。

        “那我们是不是考虑更换路线,或者去暮西城增加护卫的数量?”

        此时徐庚才摇了摇头,好像成竹在胸。

        “此事本就不宜声张,我们有精锐羽林军五十人,还有你们两名不良人,已经是十分充足的护卫力量了。若人数再多,不就明摆着告诉别人,我身负之事不简单吗?一旦威武郡那边有了防备,再想查出点什么,可就不容易了。”

        宵征听了,也不再多言,但总觉得徐庚说的哪里不太对,他本想找甘棠商议,但现在人多眼杂,也只能暂时忍耐。

        羽林军将士们不过片刻,便将船舱多余的木料拆除,众人趴在船上,一人一块厚木板,勉强将船划起,慢慢向岸边靠拢,竟还免去了下水受冻之苦。

        而河对岸的羽林军也没有闲着,他们点燃了所有火把,将河岸照的通亮,并以马匹、石块,以及简单伐来的树木,搭建起简易的浮桥,准备接应。

        只是碍于时间太短,浮桥不过才修了数丈。

        “不良人还是有点本事。”

        韩兴正骑在马上,遥望江心缓缓划来的船只,也是松了一口气。

        他刚见到那抛到江中的火光时,就知道船出事了。虽然不知道具体为何事,但他还是当即下令修建浮桥。

        等到过了一会,待大致看清船在江心打转并未前进后,他就明白,船一定漏水了,心中更是紧张。

        他自己的部下他心里清楚,不管是上阵冲锋、还是临危断后,刘志都是一把好手,但面对这些恼人的小伎俩,他可能只会用最直接、粗暴的方式来处理,说不定就直接驮着徐庚下了水。

        先不说能不能安全将人驼过河,光是这日渐寒冷的河水,就能要了徐庚半条命去。

        好在现在船已经动了起来,没有向最坏的情况发展。

        与此同时,坐在船头吹着江风的徐庚正沉默地望着河对岸的浮桥,听着身后羽林军划船时的号子声,仿佛一块礁石。

        “徐司直好像根本不担心?”

        甘棠与宵征一同坐在徐庚身旁,手中大伞轻点在水面之上。

        徐庚愣了一下,望向甘棠,又很快将目光转移到水面。

        “你可知那两名船夫去了何处?”

        虽然知道徐庚是在转移话题,但甘棠也还是忍不住去思考这个问题。

        从船刚出事起,船夫便没了踪影,两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消失在了长河之中,除了那入水的“噗通”声,根本没有其他痕迹。

        “也许是被人杀了,也许他们就是要杀你的人。”

        一旁宵征想了一会说到。

        徐庚有些疑惑到:“可他们若是杀手,跳入这河里,就不怕把自己搭进去吗?”

        “大人说笑了。”

        宵征正色道:“这河水对普通人可能十分危险,但对于如刘副尉这样身怀不俗武力的人来说,绝对可以轻易渡之。而对于善于游水的无人来说,潜伏其中,也不是问题。甚至在不良人中,便有身怀异术者,可如游鱼入水,来去自如,潜伏多日,都没有半分异样。”

        “原来如此。”

        徐庚似乎恍然大悟,点点头。

        “想必那两名杀手也不过是武力高一些罢了,也不能如江中游鱼般来去自如。”

        “大人为何这样断言?”

        “若他们真能如你口中的不良人那般,在这样的江水中都来去自如,我的项上人头恐怕早被夺了去。”

        徐庚指着黑沉沉的江水,洒然一笑,神态轻松。

        一旁的甘棠却满面愁容。

        那杀手费尽心机将他们引至江心,除了把船凿了几个洞,就没有其他动作了。这种小打小闹,好像一场没有揭开最后真相的恶作剧,总让人提心吊胆。

        可随着船越来越靠近岸边,河岸旁军士的喊声都可清晰听见,再多的担心也被渐渐抚平。

        等到上了岸,五十羽林军与两名不良人组成的队伍,又会怕了谁去?

        可就在距河岸不到二十丈时,刚去船尾警戒的甘棠飘然而至。

        她带着面具看不清神情,但宵征却能感受到她的不安与急切。

        “小心,还有埋伏!”

        这话一开始从甘棠口中说出,还并不太肯定。

        但过了片刻,当她眯起眼看到顺着水流滚滚而下的巨大的、尖锐的黑影时,终于大声吼到:“弃船、弃船!”

        焦急的声音响彻整个舢板,正望向河岸的宵征、正奋力划船的羽林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嘶喊震慑,顺着甘棠的目光看向恕河上游。

        此时河面漆黑,只能勉强看见黑影的轮廓,但久在军中的刘志还是最先反应过来,大喊到:“是巨木!快弃船,别划了,快弃船!”

        但巨木顺流而下,既有夜色掩护,又速度极快,仅在喊话间,便已冲到了船前。

        先是毫不费力地将装在甲胄的舢板摧毁成片片木屑,继而势头不减,冲向众人所在的渡船。

        宵征心中的危机感终于得到的印证,但他却来不及喘息,便在巨木撞毁船只之前,拉着终于神色慌乱的徐庚滚入了波涛之中。

        其余羽林军便没这么好运,还未等他们反应,巨木便以尖刺装在船侧,巨大的力量几乎是在顷刻间,便将船舱撞碎。

        还未等东倒西歪的将士们回过神来,一波接一波的撞击仿佛波浪般连绵不绝,船舱终于无法支撑,被撞翻过去,将十数名羽林军全数压在船下水中不断挣扎。

        可即便如此,巨木仍旧无情地重装,如枪尖般的尖刺顺着破洞冲入船舱,或刺入将士们的身体,或撞击头部,疯狂地肆虐。

        哀嚎声、碎裂声在江心响彻,威名赫赫的羽林军将士在心算计和自然伟力面前,既不没能如宵征般机敏的抢先一步入河,也不像甘棠一般,能借助手中大伞,翩然逃离巨木的攻击范围。

        他们只能尽力潜入水中,以求躲避伤害,但伤亡还是难以避免的出现了。

        血色混入江水,身体沉入河底,在同伴的眼前,在连敌人所在何方都没能弄清楚的情况下,长眠于恕河之上。

        “绳子、绳子!快把绳子投过去!”

        河岸边的韩兴看着眼前这一幕目眦尽裂,他保证绳索冲入寒冷的江水中,奋力抛出。

        尽管系着头盔、石头等物的绳子能够被远远抛进江心,但河中慌乱的羽林军根本没有几人来得及抓住绳子,就被江水冲走,这样的努力不过杯水车薪。

        “快、去下游截住他们,快去!”

        见绳索收效甚微,韩兴当机立断,派出数名羽林军,骑快马往下游河水平缓处赶去,希望能在那里救下同伴。

        骑士领命而走,韩兴立在河水中,望向上游出,目光闪烁。

        河水中的巨木数量其实并不算多,但却几乎全部命中船身。想要做到这样精准的攻击,埋伏巨木的地方一定离此处不远,只等船只到了指定位置,在启动机关。

        这样一来,实施计划之人,必定不会逃得太远。

        想到此处,韩兴几乎是飞身上马,点起十人的小队,旋风似地沿着河岸冲向上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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