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章、指桑只是为骂槐
离秋收近了，池州的州衙县衙开始提醒农户们留意天气，备足人手。农户当然更清楚，实际上就是人手问题，还要准备秋收后冬种。北方以春麦为主，即俗称的春种秋收；而南方春种秋收则是水稻，然后十一月种冬麦，来年三四月收获。池州江州一带，冬种有小麦，有种油菜，当形成习惯之后，农户不会轻易改变。
每年秋收后冬种前，水利建设或者道路桥梁修缮，都是官府头痛的事。每年一个月的徭役，大唐人人也习惯了，有钱的出钱代替，没钱的就只能挖泥搬运去。作为刺史的程峰，都觉得一个月徭役太长了，影响了服役者的生计。如果官府有钱，就可以出钱雇用劳力，而且徭役效率不行，有些人出工不出力。不过，以大唐现在的状况，也不允许有什么折让，不然，完不成水利或道路修筑，都是主政官员的责任。
作为官员的子女，程蕙兰却与官眷子女不算接近。她结交的同龄女子有五六个，但到了十八岁，只剩下程蕙兰与孙月仙是未婚了，其他人都嫁到外地了。这孙月仙却是池州富户孙庭之女，知书达礼，好胭脂水粉，爱打扮示人。她曾经向父亲要求掌管孙家的成衣铺，以设计一些新奇的女式衣裳。但她父亲不允，所以，她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的成衣改动后自己穿，或者推荐给程蕙兰。在她父亲看来，女子终究是嫁人生子，不用想生意的事情。
“蕙兰，你就好了，乡贡第二名，池州最出名的女书生！你成为你父亲的骄傲，而我成为我阿耶的笑话！”
“月仙，千万别这么想，每个人都有擅长之处。你就很好啊，会打扮，会做衣裳！”
“会又有什么用，只是给自己看。我想给全城百姓看到呢，池州的女子想妆扮，来找我孙月仙，想买新衣裳，来找我孙月仙，真是这样了，还差不多！”
程蕙兰道：“你阿耶不赞同，肯定有理由的，他怕你败光了店铺！”
孙月仙叹了一口气。“怕我败光，就请个掌柜帮我啊，而不是一味反对我。”
程蕙兰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不赞同，你就不会自己开一家成衣店吗？你肯定有不少私房钱，就算不够，也做个准备嘛！你不是经常在成衣店帮忙吗，多问一下掌柜，先打听一下，店租要多少，进货多少，存货多少，发多少工钱，需要多少钱进货存储。”
孙月仙一拍手。“是啊，我这几天就开列一下，需要多少钱。我阿耶不借，难道我不会找叔叔借，找舅舅借么！”
程蕙兰轻声问：“你还有几个月就要成亲了，还能做这事情吗？”
孙月仙一听，立即泄气了，叹息道：“是啊，我也不知道。本来我们五个朋友，那三个嫁人远走了，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人。我也逃脱不了嫁人，虽然还是在池州，但肯定要绑在家里，养育儿女，再无自己的独立天地了。你明年也是，若是那潘家回来迎娶，你就要嫁到远远远的京城了，我们都见不着了！”
程蕙兰心中一凛，立即握着她的手。“那就趁着我们都没成亲，还在一起，勇敢地疯狂一把！”
孙月仙点头。“好，疯一把，输了，我就认栽
实际上，程蕙兰也是担心，好不容易交的朋友，将随着父亲调职而分开，或者是因为嫁人而远去。所以，她有时真痛恨做官员的女儿，几年搬一次家，根本没尽头。她也问过母亲，能否不搬，就留在一地终老。当时母亲抚摸她的头说，傻女儿，你将来要嫁人，一样会到陌生的地方，重新认识新的朋友和邻居。
慢慢的，关于乡贡的传言平息下来了，书生们还算理智，知道质疑程蕙兰的第二名，就是质疑考官作弊。这种传言等于散布谣言，会令几位考官对池州学子厌恶，有可能会影响将来的科考。不过，也许是太久没有事情可说了，乡贡又派生出另一种传言，有说程蕙兰的老师莫先生善于押题，在国子监就是如此，帮助多名学子考进了殿试之例。可遗憾的是，他的学生参加殿试全部失败了，无人中榜，这中榜即是前一半考生的名额。连续三年如此失败，于是，莫天赐被逐出国子监，并非他所宣称离职而走。
这种传闻完全变样了，程蕙兰非常生气，这是诬蔑老师，她忍不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自古文人相轻的例子太多了。她跟莫天赐学习，自然知道老师的能力之高，但是，别人不知道啊。
莫天赐来找程峰。“长风，他们骂的是我，实际指的是你！”
程峰道：“何以见得？”
“他们骂我，对我没有任何作用，但他们就是要骂。再说了，我只是教授兰儿，能力高低，别人是不知道的。但是，他们又不能直接骂你，于是就骂你身边的人。正好借着这阵科考的风，先说兰儿作弊，但这等于骂衙门、骂考官。想说兰儿其他的事情，也找不到借口，因为兰儿在外的名声不错。所以他们转移了目标，骂我，而我无权无势，只有一身的学问，还有一点名气！所以，扳倒你身边的人，那是比较实际的。”
“如果想找理由，多得很呢。”程峰点头，也道，“采买外出买菜少了十文钱，答应明天送来，有心人就说程府存心不付钱；随从不小心碰掉小摊的水果，就说成变成霸道欺压；如果是差人抓错了人，变成营私舞弊！如果他们真的这样做，可以将所有的罪责都往我身上推。”
莫天赐沉吟半响，道：“你想知道我怎么离开国子监么？”
程峰道：“早想问，不敢问？”
“因为，祭酒让我修改他儿子的成绩记录，将他添加到殿试的名录里，说哪怕是殿试最后一句，也可安心了。我拒绝了，我说他儿子达不到那个层次！于是，我后来的教书就没那么顺畅了，于是便离开国子监！”
“你是说那郭某某？”程峰看到他点头，不由得叹了一声。“我知道他的儿子过四十岁，跟我差不多年纪，这想必是小儿子吧？”
莫天赐再度点头。这些往事对别人来说，三五句就说完了，对他却是一生的困扰，这种苦根本无法道出。认识了程峰几年，还做了他女儿的老师，他才敢放心地说，因为他知道程峰会保密。
程峰知道他不想多谈，便转移话题。“池州科考这些传闻，可有方法应对？”
“有倒是有，却不知兰儿愿不愿意！”莫天赐说，“让她跟池州书院的书生做一场辩论，比试一番！”
程峰吓了一跳，以女儿那个外向的性格，肯定是不怯场的。不过，他身为刺史，却要考虑会产生什么影响。而且，他认识池州书院的院长，如果是他们，同意这种辩论吗？
莫天赐道：“有时候，我们不用想太多。你直接将兰儿当作书院的书生，这是学生之间的辩论，那我们就容易理解了。赢了怎么样，输了怎么样，这是他们学生的事情！一次辩论不算什么，我觉得，互有输赢，对双方更有促进！”
“哦，是我着相了！”程峰想想也对，就同意了。
程蕙兰每天照例是看书写字，弹琴，也不时外出。她喜欢外面的热闹，喜欢那些邻居说笑打招呼。她所谓的写字，有相当多的时间是帮父亲抄一些文件，或者记录事情。这些是来自于老师的提醒，说你认真记，认真写，说不定这以后会成为州志县志的一部分，也可能是后人写《唐书》的重要参考。
“老师，今年的州志会不会写：乡贡第二名程惠乃一名女子，该女子才貌双全，善良温柔！”
“呵呵，兰儿，你着相了。写不写，那是别人的事，若是你想了，便是多虑了！”
“老师，你不是说，年轻人都有一点虚荣心吧，我这虚荣才正常啊！就像科考，我知道将来不可能当官，但就是想考得比其他人好！”
“这倒是，这样可以激发人的斗志，不会沉沦！”莫天赐笑了，“兰儿，既然你斗志昂扬，那就给你一个机会吧，跟池州书院的学生辩论一场，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程蕙兰来兴趣了，笑道，“反正我是不怕输的，怕输的是他们吧！”
莫天赐问：“你是乡贡第二名，难道你没想过明年赴京科考吗？”
程蕙兰一愣：“可以吗？”
莫天赐道：“我也不知道呢，要不，你试试！”
程蕙兰想了想，道：“等下个月绮薇来了，我跟她商量看看！”
莫天赐打趣道：“难道你还需要有人帮你壮胆？”
程蕙兰认真地说：“这不同，有同行者，有知己，这条路再苦也可以走下去；如果没人支持，这条路将会非常艰辛，甚至寸步难行！”
莫天赐却沉思了，学生领悟的是他教过的，但今天这学生却给他上了一课。我的失败，难道也是无同行者？
两天后，莫天赐想办法联系了池州书院的黄院长，但消息传进去，方向已经变成了书生们想跟程蕙兰辩论。这样比较可信一些，他可不想塑造一个争强好胜的程蕙兰，而由书院学生发起就可信一些。黄院长似乎也不在意，也不知是理解了他的处境，还是认为表面功夫并不重要。
池州书院立即有十几人报名参加辩论，他们内部就经常有辩论，也是平常。选出五人中有一名曰赵坚，本次州试第八名名，也是有才之人。他见过程蕙兰多次，只是没结识而已。众人听他说起程蕙兰的美貌，都不由得心动，当然，他们还不至于胆大到想做程家女婿，毕竟那是程刺史啊，不是某个倾慕读书人的小财主。不过，跟美貌与智慧并重的程娘子结识，肯定是一件乐事吧。这几个参与者，虽不算数一数二，但也在前五十名以内，书院的百多名学生本就是选拔出来的优质学生，考试过后经老师一点拨就明白了。有个别凭关系进来充数者，并不会损害书院的形象，仍然是优秀者多。至于那位州试第一名，听了只是笑笑，没有参与这场辩论。
倒是书院的几位教渝有点紧张，输了丢人，赢了不值得高兴。但黄院长说，碰南墙也不要紧，不要想着比试，当作是同学之间的辩论就行了，不然，不敢比就等于输了。他们是阻止不住年轻人的斗志，那跃跃的表情，不管是挑战大同学，还是教训小同学，似乎都是等闲之事。另一方面，在他们眼里，跟这位美貌与智慧的小娘子辩论，怎么都是一件趣事，输赢并不重要。有人说，这是自欺欺人之语，为败仗先找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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