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苏迢迢原本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有经验的人,在这种新手局应该拿出点气度来,至少不要在质询上就搞得对面太难看。
可谁叫对面的一辩稿一上来就听得她窝火,这会儿拎着稿子站起来的表情不太好看,语气拔凉语速紧凑,刷刷刷跟放冷箭似的:“感谢主席,请问对方辩友,您刚刚说感同身受的定义时是指虽未亲身经历但像亲身经历一样,对吗?”
正方一辩显然还没从刚才那一千多个字的一辩稿中缓过来,握着话筒的手还在轻轻颤抖,只好用另一只手握住右手手腕,一面开口回答:“是的。”
“很好,那么经历同样的事之后产生同样的感受那不叫感同身受,今天我们需要讨论的对象应该是只有女性会经历的职场焦虑,”苏迢迢迅速拍板了对面的定义,紧接着又问,“对方辩友,您方刚才举了天灾的例子,是想以此类比女性的职场焦虑吗?”
她的提问确实符合他们一辩稿的阐述,对面找不出理由反驳,只能再次点头:“是的。”
“那么对方辩友我想请问一下,天灾人人都可能经历,注意我说的是可能,但女性的职场焦虑男性可能经历吗?”苏迢迢的语速逐渐加快。
“嗯……具体的焦虑不一定,但我方已经指出了,女性职场焦虑的来源和男性实际上是一致的,都是父权制社会和资本的结构性压迫。”正方重申一辩稿的内容。
“那么对方辩友你也承认,许多女性的具体焦虑男性是无法经历的吧?即便是同一个结构的压迫,男女身处其中的处境也大不相同。”苏迢迢抬眼看向对方,漂亮的眼睛攻击性十足。
“处境是不相同,但是我方刚刚已经指出了,即使经历和处境不同,人还是可以感同身受……”正方继续滚车轱辘。
但苏迢迢没管他后面的话,只是第一时间揪住对方的让步锁定共识:“好的,对方辩友承认当下两性在职场中的处境不相同,那么稍后我方一辩将会给大家具体论述到底不同在哪里,并且我方认为,在处境具有巨大鸿沟的前提下,女性的职场焦虑无法和天灾这类事物进行类比——”
“为什么无法进行类比?人们对天灾的恐惧……”正方一辩下意识开口反驳。
然而像苏迢迢这种打强进攻出身的三辩,几乎是在对面插嘴的第一秒就横起视线,截断他的话头:“对方辩友请不要打断我的质询,谢谢。”
“……抱歉。”正方一辩也意识到自己犯规,抬手示意她继续。
于是苏迢迢的攻势继续:“对方辩友刚才还提到在传统父权制社会男性也是被剥削的对象,请问这一结论如何证成?”
“……”毕竟是新手,赛前的一辩稿虽然是他自己写的,却没想过像这种非常理所当然的结论被问到时该怎么回答,以至于眼下被对面丢来的炸药包砸中后,免不了脑袋发懵,好半晌才开口,“不好意思对方辩友,我们说的是传统父权制社会和资本的结构性压迫。”
“那意思就是单纯的父权制社会男性不是被剥削的对象?”苏迢迢开始步步紧逼。
“当然也不是,父权制社会男性也要面临天价彩礼啊、赚钱养家这些问题。”对方一辩总算从一片空白的大脑中搜罗出了一些东西。
“因为这些彩礼问题,对方辩友认为父权制下男性和女性受到的剥削是相同的?”苏迢迢反问。
“是的。”对面再次老实认下。
于是苏迢迢再次愉快地确认了对方的观点:“好的对方辩友,我方认为您方显然在这父权制结构上存在认知误区,稍后我方二辩将会给你解释父权制社会中男性和女性所受到的剥削为何有着天壤之别。”
随后继续发难:“除此之外,对方辩友刚刚提到人身上的善良品质在一定条件下会产生共情能力进而使得人能够感同身受,那么请问您方所说的一定条件具体指什么?”
“我方认为一定条件就是指……”正方被这样一个模糊而庞大的问题扣上来之后再次陷入僵局,好在很快想起来去拿自己的一辩稿,从里面寻找答案,“就是比如说一个灾区外的人,他看到了天灾的可怕和灾民遭到的重创,他身上所具有的善良会促使他伸出援手,并且可能会引发替代性创伤,这种替代性不就是感同身受的具体表现吗?”
苏迢迢趁势总结:“对方辩友的意思是感同身受的条件是要先去看到天灾的可怕和灾民遭到的重创,是吗?”
正方本来说到“替代性创伤”时已经有点跑偏,没想到她还帮自己提炼了核心,不假思索地回答:“是的。”
他的话音落毕,屏幕上的计时器响起倒计时三十秒的铃声。
苏迢迢也没想到自己一轮质询竟然能打这么多东西,刚才还发冷的表情这会儿总算有了冰雪消融的痕迹,弯唇道:“所以我概括一下,对方辩友也认为感同身受的条件是要对事实情况有正确的认知,如果有人把一次十级地震当做一级地震看待,他对当事人产生的一些感受就不会是真正的感同身受,甚至有可能是一种误解,对吗?”
正方一辩听到最后忍不住皱起眉心,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这个观点对他们有没有利。
但苏迢迢已经不准备让他回答,视线转向评审席,开始紧锣密鼓的收尾:
“至于正方一辩在立论中所举证的一些数据,有许多与我方数据对冲,稍后我方将举例反驳正方所认为的两性在职场上存在的差异正随着社会生产方式的演变变得更好。
“此外,在认知层面,大多数男性对女性的真实处境都存在认知误区,无法达到感同身受的标准,这部分也会由我方一辩在立论中举证。”
在总结完了这次质询双方所达成的共识和产生的冲突后,苏迢迢看时间还剩八秒,又想到自己刚才咽不下的一口气,索性再度把视线落回到正方一辩身上,微微眯起眸子,开口反问:
“最后,正方辩友在立论末尾还提到了所谓的自我封闭与隔绝,意思是女性的职场焦虑来源于她们的封闭与隔绝?并且因为她们封闭与隔绝,还会进一步挑起性别对立?”
“嘟——”她的话音落毕,计时器的嘟声同时响起。
苏迢迢本来就没想让对方回答这个问题,听到铃声后,一秒收回刚才咄咄逼人的质询脸,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我的质询到此为止,感谢对方辩友。”
谁知道等她落座,底下便蓦地响起一处掌声,听起来有些突兀,随后又迟疑地停下了,似乎不太确定辩论中途能不能鼓掌。
然而这种事一旦有人开了头,剩下的人也都被带动起来,报告厅内紧接着响起热烈的掌声,听得苏迢迢略感诧异地转头看向观众席,片刻后弯了一下唇,算是领情。
“好的,感谢双方辩手,”观众的反应给得差不多,主席便开口揽过局面,继续下面的环节,“下面,有请反方一辩进行开篇立论,时间同样为三分三十秒。”
总算轮到班长的发言,她带着一辩稿起身,深吸了一口气,看得出来手还有点抖。
只不过三辩席上的宁欢这会儿总算找到了机会摸鱼,迅速把桌上的草稿纸挪到她眼皮子底下,激动之情几乎要冲破a4纸糊她一脸——“迢姐nb!!!!!!!”
然后看苏迢迢注意到了这句话,又一个劲地在桌底下给她比大拇指。
苏迢迢毕竟经历惯了这种场面,眼下已经过了兴头,要再得意下去万一被评审捉包,没准要扣她们印象分。便只是一清嗓子,点点桌上的大纲,示意她认真听讲。
但她没想到的是,辩手们都还端得挺一本正经的,那头的评审也跟她们一样做的是表面功夫,实际上都开始了鬼祟的交头接耳。
陆礼在刚才的质询环节听得很认真,作为相对专业的辩手,他当然能领会她每个设问的目的和里边大大小小藏着的坑,对新手来说防不胜防。
以至于他在开场的几轮攻防后便逐渐露出满意的神色,微微抬手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垂下眼睫,看了眼名单上反方四辩的名字——
苏迢迢。
明明是一个念起来无比舒缓婉转、带着几分江南韵味的名字,想不到在赛场上却锋利无比,纤细的背脊挺直,眉眼明艳,仿佛一杆红缨烈烈的长抢,刺挞点拨,寒星点点,一开场就捅破了对面的阵势。
再想到他们上次在图书馆见的那一面,大概是出于某种直觉,他总觉得她一看就像是擅长打辩论的人,也是那种,会在第一眼就紧紧抓住周围人视线的那类人。
正这么想着,他边上的谬荷也装作不经意地侧过身来,小幅度地张唇开口:“这个反方四辩不错啊,之前应该是有过辩论经验的吧,一开局不知道打下来多少东西,有经验的和没经验的一块儿放在这种场上,差距真的太明显了……”
这话虽然很合他心意,但陆礼表面看来仍然一副刚正不阿的评审脸,视线紧紧落在台上。与此同时,他好听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回答:“嗯,这个四辩是很不错。”
“其实都不止是不错了,新生辩你才看了两场吧,但我现在看过来,她应该是目前水平最高的新生了……”谬荷说到这儿,用笔尾点点他面前的打分纸,又提醒,“刚好也是打四辩的,待会儿自由辩跟结辩你多关注着点,说不定就是你今年的关门大弟子了。”
陆礼听到这句,脸上的表情微动,随后弯起唇角应下:“嗯,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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