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相守
一个小时后, 周向东被送进了市第一医院。等待抢救的过程中，姜柠一直盯着抢救室上方那跳动的红色字体和时间看，心脏一直砰砰跳着, 克制不住地在脑海里把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回忆了一遍。
她想到了周向东的嗜睡，想到了他眼底的愈渐深厚的疲惫, 想到了好几个夜深人静的夜晚, 他趁她睡熟，自己蹑手蹑脚起床的模糊身影。
她以为他是在忙工作, 他也说自己是在忙工作。但事实证明，她想错了，而他撒谎了。
他用糖和蜜，亲手给她织造了一座梦幻的城堡，如今梦醒了，轰的一声巨响, 炸得她措手不及。
她不知道该怎么对他了。她能预见到, 今天发生的这件事情, 其实只是刚刚拉开序幕而已。
等待的时间煎熬又缓慢, 四个小时之后, 终于有医生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
他走得很焦急, 姜柠在看见他的下一秒便起身追了过去, 拦在他的跟前，深吸了一口气, 说：“医生，周向东怎么样了？”
医生的脚步被迫逼停, 他抬头看了姜柠一眼, 冷漠着一张脸, 说：“你是病人家属吗？”
姜柠点了点头。
“有你们这么做家属的吗？病人病得这么重都不知道来医院治疗, 非得拖到病发才肯送来？”
姜柠眼睫闪了闪，她没有解释，只是定定地看着医生，又问了一遍：“他怎么样了？”
“手术已经做完了，检验结果还要再等会儿，人马上就推出来了，你自己去看吧。”
医生说罢，脚底带风地走不见了踪影。如他所言，周向东不过多时便被几个护士推了出来，姜柠看到他的身上被插满了各种管子，嘴唇苍白的厉害，脸上也一丝血色都没有，双眼紧闭，好像这整个世界都跟他无关了。
姜柠被迫弓起了腰，心底猛烈的剧痛蔓延开来的时候，她需要张嘴喘气才能缓解，前后不过数秒，她却有如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她跟着那些护士，一起将周向东推进了病房，看着她们给他安上监测仪器，挂好吊瓶。当一切都安定下来后，外面的夜已经很深了，病床周围，终于只剩下她和周向东两个人。
姜柠坐在周向东的病床边，她看了他一阵，而后轻轻伸手，抚上了他瘦削苍白的脸颊。
“周向东。”她如平常那般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却又低又沉，还含着一丝哭腔，“你真的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说么？周向东你看，大家都批评我，说我没有照顾好你……所以你能不能醒过来，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周向东没有回应，他依旧紧紧阖着双眼，脸部的肌肉松弛开来，将颧骨下面的那道伤疤拉得很长很长。
姜柠痴痴地看着他，她看到他的嘴唇因为缺水微微裂开几道褶缝，忍不住颤抖着肩膀，俯身轻轻吻了下去。
如果能够和时光对话。
如果能够和时光对话，她希望它能走慢一点，再慢一点，让她能够好好体会，有周向东在的每一天。
周向东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清晨。姜柠趴在床边睡着了，她的眉头微微蹙着，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短袖。
她很喜欢白色，那是一种纯洁的颜色，将她衬得像一个天使。
周向东轻轻地笑了，他宽厚的手掌慢慢伸出，覆盖在姜柠的头上，开始一下又一下宠溺地轻抚起来。
他的力度并不大，可当手掌触碰上头顶时，姜柠就感应到了。
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目光还没变得清晰，就看到了周向东脸上的笑意。
那种苍白无力、流水无痕的浅笑，一下子就扎进了姜柠的心里，她甚至觉得，他右脸上的疤痕也跟着鲜活了起来。
她一时之间竟然看愣了。
因为前一天手术麻醉还没彻底醒过来，周向东只觉得飘飘然的，他的神识显然还没彻底归位，却忍不住舔唇，打趣说：“你一直盯……盯着我看做什么？”
姜柠说：“你不喜欢我看你么？”
周向东笑得更深了，他的余光突然瞥到了姜柠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这才感应到现在是清晨，她穿得太少了。
他颤巍巍地想要坐起来，但是没有成功，他突感浑身无力，胸口因为起身的动作扯动了一下，紧接着一股刺痛传递开来，生生逼出了他一头大汗。
姜柠几乎是立马站起身扶住了周向东，紧张地提醒他说：“小心伤口，你昨天开刀了，不要乱动。”
周向东懵了一瞬，他看了眼姜柠，而后才缓缓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胸肋处。
记忆开始混沌起来，周向东只记得昨天姜柠走后，他的伤口又疼了，于是他去书房拿药……接下来发生什么了？
周向东的眼眸黯淡了下去，他默默扫视了一圈四周，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心电监测仪，仪器末端的夹子夹在他的左手中指上，头顶挂着吊瓶，而他则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胸腔的地方围了一圈厚厚的白纱。
这哪里是家，他分明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而对于自己并发这件事，他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周向东忽地又响起之前医生看着他B超报告时摇头晃脑的神情，如今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是发生了么？
周向东像是不死心一般，又抬头望向姜柠，眼里满是寻求确认的执着。姜柠以为他是吓到了，心疼地摸了一下他的脸，安慰说：“没事的，医生说，只是以前的旧伤发作了而已，没什么大碍。”
周向东深深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真的只是这样而已么？
最近，他感觉自己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了，如果真的没什么大碍，那为什么……
周向东看到了姜柠红肿的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像是一夜都没有好好睡过。他再也躺不下去了，又挣扎着想要起身，姜柠看到了，立马坐到床头，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半靠在了她的身上。
姜柠永远忘不了周向东那一刻的表情，像是认命般地妥协开来，又夹杂着隐忍和不甘，每一毫每一寸，都被深刻进了她的心里，让她再也无法神情自若地欺人欺己下去。
周向东就那样安静地看着她，一直看着她。他过了很久才咧开嘴角笑了笑，整个人好像换了一种神色，轻声说：“是不是吓……吓坏了？”
姜柠吸了吸鼻子，忍着心间的酸涩，说：“可不是，你昨天吓死我了，不过好在……好在也没啥事……”
有没有事，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们谁都没有戳破谁，那个清晨，出奇的宁静。
“你饿不饿？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姜柠指尖轻点了下周向东□□的鼻梁，温柔地说道。
周向东沉默地摇了摇头，他时不时会嗫嚅下唇，然后便是几声闷咳。
“姜柠，我想……回……回家了。”
姜柠将周向东抱得更紧了些，脸靠在他的额头上，笑着哄道：“医生说，至少得在医院呆上一个礼拜呢，你乖啊。”
周向东不再说话，姜柠感觉到他身子正在慢慢往下滑，连坐都坐不住了。
她缓慢地支起身，手扶在周向东背上，然后用自己的体重将他一点一点地压下，一直到他的背部躺回床上。
她还是想要去买点粥食回来，而就在她要起身的时候，周向东忽地伸出双臂，牢牢地抱住了她。他的怀抱很颤抖，像是在害怕什么。
姜柠伸手回抱住了周向东，手一遍又一遍轻抚着他的背，像极了在哄小孩睡觉。
不知道是不是一夜没睡的缘故，她甚至觉得，周向东的背脊是那么的尖锐，就着他身体的重量，生生膈疼了她的手。
“姜柠……”周向东将脸埋在姜柠的颈间，然后以一种微不可查的声音，说了那三个，“对不起。”
姜柠眼眶瞬时红了，她一点一点爬起身来，挺直了背脊看着他，说：“为什么要道歉？我不需要你道歉。”
周向东闭紧了眉眼，又不说话了。
姜柠看了他好一阵，最后才说：“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
周向东点了点头，然后想起了什么一般，担忧地说：“你不……不要上……上班么？”
姜柠说：“我自然是请了假的，你不用担心我。”
周向东还想说些什么，这时，门开了，姜柠看过去，进来的是昨晚的那个医生。
他低头拉开周向东的病服，仔细检查着周向东的伤口，一边检查一边说：“感觉怎么样，今天有没有感觉好点？”
周向东闷声点了点头，轻轻说了声谢谢。
医生脸上没有过多的神情，嘱咐说：“这几天最好不要让伤口沾到水，还有饮食最好也清淡点，注意休息，也要适当的走动走动，有利于排气。”
姜柠知道这是说给她听的，她点了点头，直到医生检查完出去了，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其实，在周向东醒来的前半个小时，检查结果就出来了。医生跟她说，周向东的伤势很严重，如今整个肝脏都发炎感染了，其他器官也衰竭得比较严重，活长活短，全看造化了。
医生说这些话的时候，姜柠一直认真地看着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她只感觉身体疲惫的很，她很想好好睡上一觉，等到梦醒之后，有人会来告诉她，这些都只是一场梦。
一场滑稽的梦而已。
医生走后，姜柠低头去看病床上的周向东，才发现他又睡着了。
她觉得他又变回了那个破碎的瓷器娃娃，如今只是用胶水勉强黏在了一起，一不小心，就会碎成渣，再也复原不回来了。
等到药水挂完，姜柠还是离开病房，出了一趟门。
她去了一趟公司，在地下停车场里，遇到了自己的领导柳华。
柳华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为人性格虽然有时候比较急，但很随和，没有什么领导架子。在姜柠眼里，他是一个很不错的领导。
就在昨晚，柳华才收到姜柠的请假消息，如今在停车库见到姜柠，不禁好奇地说：“诶？你不是请假了吗？怎么又来公司了？”
姜柠牵强地拉扯了下嘴角，说：“想和你说点事。”
柳华更好奇了：“跟我说事？什么事，你说吧。”
“还是上去说吧。”
柳华狐疑地看了姜柠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按亮了一辆电梯。
等到到达公司办公室的时候，姜柠没有回自己的工位，而是跟着柳华一起，走到了他的工位上。
“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姜柠低下了头，当真说了。
“我家里发生了点事，可能……可能近几个月都不能来上班了。”
“什么？你要连请几个月的假？”柳华愣了一下，蹙眉说道：“这个怎么行，现在公司人员紧张，我还想着过两天再让你带个大中型项目呢。”
坐在柳华工位后面的是刘小蛋，她听到姜柠要一口气就要连请几个月的假，忍不住在柳华背后悄悄对姜柠竖了个大拇指。
“不，我的意思是，我想……辞职。”
她最后两个字说得很小声，可柳华和刘小蛋都听到了。刘小蛋和姜柠的关系很不错，还没等柳华开口，她就插话说：“小柠姐，你要辞职？！”
这一嗓子，直接让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知道了姜柠要辞职的消息，柳华这才意识到姜柠是要干什么，他面色一沉，低声说：“你跟我到会议室来。”
姜柠看了震惊的刘小蛋一眼，随后跟着柳华去到了会议室，进去时还不忘把门关上了。
“你好好跟我说说，怎么突然就要辞职了？家里真有难事，可以请假的嘛，我又不是真的不批准。”
姜柠惭愧地低下了头，说：“嗯，我知道。谢谢领导，但我心意已决。”
柳华哀叹一声，继续劝：“人生哪有什么事都顺风顺水的，你跟我说说，你家里遇到了什么事，我们大家一起帮你想想办法。”
姜柠感激地看了柳华一眼，随后通红着眼睛，倔强地摇了摇头。
见姜柠不说话，柳华急了，说：“你们年轻人，动不动就爱冲动，辞职是件大事，你可想清楚了？”
“嗯，昨天想了一夜，想清楚了。”
“你……”现在正是公司用人的时候，柳华并不想错失这样一个得力干将，他犹豫了下，终于使出杀手锏，说：“有件事本来我是不方便说的，不过我想你知道之后再做决定会比较好。前几天我听公司的人说，我们部门会挑选一位经理，你在我手下也已经四五年了，我本就打算举荐你上的。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现在你知道了，你再好好想想，确定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辞职么？”
姜柠震惊地抬头望着柳华，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不过很快就黯淡下去，轻声说：“我想好了。”
是的，想好了。如果没了周向东，这些功名利禄于她而言，没有任何用处。
柳华捶桌长叹了口气，他摇着头，以过来人的身份说：“你们终归还是太年轻，都不知道这种机会，是有多难得。”
姜柠笑笑没再接话。柳华是个不错的领导，但他同样不知道，和周向东在一起的日子，是有多难得。
她主意已定，不会再变了。柳华又劝了一阵，见毫无效果，最后索性放弃。
姜柠走出了会议室，她忽地觉得一身轻松，恨不得马上就能飞回到周向东的身边去。
她实在是太想念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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