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尘埃落定
原本被一群老师围着做题的段君雅，现在变成了被一群老师加好几个学生围着做题。
老张见江澍跟个电线杆子似的杵在办公室，拍拍他，压低声音：“你咋回事，还不走！回班上自习去。你这次交了那么多白卷，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江澍说：“我等他一起。”
刚才段君雅跟他简单解释了他因为周测成绩离奇而被当嫌疑人抓来“审讯”的经过，江澍其实有点云里雾里，他这个室友天天在宿舍除了做卷子还是做卷子，他又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当段君雅是个好学生乖孩子，没想到他还会碰上这样的事。
“等他一起！你们怎么不手拉手一起上厕所呢？”
“……您怎么知道没有。”
老张：“？？？”
江澍低头笑笑：“我开玩笑的，张老师。”
这孩子浑然自带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气场，跟段君雅那种张狂还不一样，江澍的这种气势内敛却无法忽视。
不同于这个年纪的部分少年，被自尊和脸面包装出来的、好像要大声向世界宣布“老子不care”的欲盖弥彰和外强中干，江澍的不在乎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老师和家长无论是疾言厉色还是苦口婆心，都只对“在乎”的孩子管用。而江澍，他面上不会让大人太过难堪，实际状态却是坚不可摧，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老张瞥了一眼另一边鼻青脸肿的刘涵——此人跟江澍完全相反，怂之一字贯穿始终。
……但是殊途同归，都让他头疼，现在的学生真难带，他可能是时候该考虑退休了。
“你，也别在这看了，瞅你这熊样，先去医务室吧。”老张指指刘涵，糟心道。
刘涵伤得不算很重，好容易遇到一个能看段君雅天大笑话的机会，他不想错过，于是可怜巴巴道：“张老师，我没事，我认识到了自己巨大的错误，简直太可恶了，我现在就想在这里起草我的检讨！”
老张：“……”
这都一群什么二逼孩子。
老张扔给刘涵一支笔，怒道：“成，写！——坐什么坐，谁让你坐了，给我站着写！”
刘涵：“……哦。”
周杨跟段君怜站在许英明身后，他们和老张等8班的一干人等各据一边，泾渭分明。此时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不确定段君雅跟许英明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君雅？dimc？这两个名字，光是联系在一起都让人觉得荒谬的程度。即便段君雅这段时间再怎样努力，又进步了再多，那也才多久？哪有这样一步登天的道理。
段君雅把书翻到2017年9月的真题那页，粗略看了个大概，确实是有难度的。
但不是不能做。
“借支笔。”段君雅说，头都没抬地从许英明桌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支中性笔，往旁边窗台上一坐，捧着真题集就写起来。
“他来真的啊？”周杨跟段君怜咬耳朵。
段君怜无奈地笑：“跟许老师置气吧。”
两人都没当一回事，段君怜想起他们这边的事还没解决，又皱着眉埋怨周杨：“你好好的跟人打架干什么，有什么事不能文明点解决的？你知不知道这种事一旦被记上档案，你的保送机会就没了！”
“谁稀罕，我靠自己又不是考不上。”
“……”
老张适时对许英明道：“许老师，让段君雅先做题，咱们问问这两个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吧……我们班这个不肯去医务室。”
许英明答应了，几人到老张的办公桌旁边处理斗殴事件，许英明还不忘叫小林盯着段君雅做题。
段君怜不放心周杨，也凑到那边去，见缝插针地调解，兼安抚许英明的情绪。
……
江澍始终倚在角落，没怎么动换，一只脚支撑身体累了，就换一只脚，就这么看着窗台上的段君雅做题。
dimc史上最难竞赛题不负它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声，这套题出得飘忽无常神鬼莫测，据说那年参赛的学生们比赛完哀鸿遍野。这个比赛历年来出题方式都是有规律可循的，我国的高中生最擅长应试，教师团队也最擅长总结和输出经验，早已有无数的方法论经验汇总，常年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2017年9月的这套题明显跳出了dimc多年来的一贯框架，让专门为此特训准备的学生们一个个都傻了眼。
比起做题量和应试技巧，这套题明显更考验应试者的智商跟头脑灵活程度，以至于众多一贯优秀的学生惨遭滑铁卢。
但是于段君雅而言，考验智商、逻辑思维等固有能力的，反倒比需要脚踏实地认真准备的要来得容易，这点许英明失算了。
雨后初晴的阳光正当好，段君雅沐浴在一层浅金色的朝阳里，脸颊上的一点绒毛都依稀可见。他眉目舒展，嘴唇微抿出一点弧度，整个人的气质都软化柔和了许多，手上的竞赛题似乎并未让他狼狈。
段君雅拧开笔帽，开始答题。
办公室里的挂钟发出微不可闻的“嘀嗒、嘀嗒”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打架事件以刘涵向周杨赔礼道歉，二人当场各写一份检讨书草草收场。周杨是要保送一流大学的学生，老张跟许英明一道默契地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下课铃叮叮咚咚地响起，课间操的音乐也随之而来，走廊上的喧嚣如涨潮的海岸，由静谧到潮涌，一波催起一波，一浪盖过一浪。
化学老师的花草铺中间簇拥了一个亚克力盒子，里面住着的黄色小守宫一觉睡醒，慢悠悠地伸出小爪子，爬了两步，又歇下了。
老张泡了一壶普洱，最滚的水，白色的蒸汽袅袅氤氲，茶香在办公室中逸散。
所有的人事物都仿佛各自安好，又仿佛在酝酿着什么悬而未决的大事。
大伙儿都明里暗里关注着埋头做题的段君雅。
老张几次犹犹豫豫地想开口，质疑一下许英明这题是不是太难了，都被江澍拉住了。
“他既然做了，那就是能做。”江澍说。
段君雅抬起头，说“好了。”的时候，其实也只过去了一个小时而已，但在场的许多人都觉得这段时间漫长得仿佛过去了许久许久。
比如老张，比如周杨，比如段君怜。
他们心头各有各的思虑，表现出来的方式倒是很一致——都莫名地紧张。
段君雅本人却是丝毫也不紧张忐忑，他做完题的第一件事是伸了个大懒腰，脑袋倒挂在椅子背上看向遥遥站在后方的江澍。
随着他的动作，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也重新流动了起来。
“累死我了……真烧脑。”
江澍想了想：“晚上出去吃顿好的？”
“好，说好了啊，一言为定！”段君雅来兴致了。
“……咳咳。”
许英明只觉得这两个学生反了天了，一个“戴罪之身”，一个围观的街溜子，还敢当着她的面在这眉来眼去，都公然讨论起晚上吃什么来了，8班的学生到底眼里有没有一点校规校纪！
“你是觉得你一定能过了？”她沉声道。
“这要看您对过怎么定义了，毕竟决定权在您手上，您要是说非得拿满分才算过，那我肯定过不了。”段君雅说。
段君雅这话虽然说得很刺儿，但也是事实。现在所谓通不通过全看许英明一句话，她想给段君雅穿小鞋轻而易举。
许英明今天的脸色就没好过：“分都还没批出来呢，你倒是想得挺多。”
她给段君雅气得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气到极致反倒笑出声来。
段君雅客客气气地递上自己写好的卷子，在这个学生的行为上许英明挑不出什么错处，她此刻看办公室里其他老师的神情，都觉得别人在心里暗自看自己笑话，又是学生打架，又是被差生落面子，这可当真是许英明近几年最狼狈的一天了。
也罢，8班这个段君雅，别的她挑不出错，她倒不信连dimc的竞赛题也挑不出错来。
许英明拿起红笔，正襟危坐，用一种不放过一粒沙子的态度，批阅起了段君雅的这套竞赛题。
段君雅还在火上浇油：“您就按照dimc的标准评分方式给我评分就可以了。”
口气大得很，许英明很想嘲讽几句，飞快掠过前十道题后，讥讽的话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嗓子眼里。
全对。
许英明深吸了一口气，没再出声，红笔快速地在卷面上勾画，很快就批完了。后面的题随着难度加大，没有前面正确率那么高，但放在这一年参与竞赛的学生中，也算得上前列水准了。
与批阅卷子的迅速对比鲜明的是，批完后许英明动作的凝滞。
她批完卷子后半天没说话，对眼前的结果难以置信，又找不到任何足以推翻这个结果的理由。
段君雅之前在别的科目过五关斩六将，她的刚愎自用让她并不将之放在心上，归根结底还是对自己并不熟知的领域太过傲慢。
但是这个学生能把dimc的竞赛题做到这个程度，她该如何继续保持她的傲慢呢。
于是许英明沉默了，半晌没回过神来。
老张小心翼翼地：“许老师？”
许英明没有回答他，许久，才抬头，目光锐利中夹杂着探究和费解：“段君雅，你之前……都是装的？你故意假装差生？故意耍老师，耍学校？”
这是她排除了所有的选项后，唯一能让眼前的情况说得通的理由了。
段君雅说：“我没有，但是可能您不会信，那您就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吧。”
他跟原来的“段君雅”不是一个人。
可是这种事情，谁又会信呢？
……
接下来，在许英明的魂不守舍中，老张测完了最后的物理。只是走个过场，意义不大了，因为段君雅早已证明了自己。
这桩轰轰烈烈的“作弊案”以一个颇为离奇的方式收尾了，不要说许英明，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江澍——个个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除去被天上的馅饼砸中的老张边懵边傻乐，也就只有总算能在规定时间内交上年级大榜的小林心情十分愉悦了。
一切尘埃落定，年级大榜顺利地交接，段君雅的名字被录入excel表格，放置在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前列，打印机悠悠地吐出了那张牵动着所有人的心的红榜。
没过多久，这张永远提前“泄露”的表，就再度出现在了学生们的小道消息群里。
远在8班上课开小差的陈城，一句国骂响彻四周。
“卧槽！我家小少爷考了年段28名，咱班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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