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孟芙坐在圆桌上,脚底踩着圆凳,眼瞅着黑鹰出了屋子才幽幽道:“我说二公主,你可晓得在这凡间姑娘家的清白多重要?你就容着他整日整夜待在你身旁,让下人们说了闲话你二公主的颜面往哪儿搁?”

        橙儿面色红润,这几日养得十分舒适:“这是黑鹰的别院,下人都是精挑细选来的,我们行得端,没谁会去说闲话。若是你不介意也可以住下。”

        孟芙从桌上跳下,一屁股坐在自己刚踩过的地方,哪管顾它脏不脏,话里带刺儿道:“你听不出我这话里的重点吗?先前你说要去董家村,怎的磨叽了如此之久还未走?”

        “你这是怎么了?”橙儿一向不给人留面子,但这几日心情实在好得很,也犯不上与孟芙发脾气,只觉得她有些怪异,“同我说说?”

        孟芙抬眼看她,确是有心事的样子,半晌道:“我有事问黑鹰。”

        橙儿眉头一松,踏过门槛去找他,临了又回头道:“他只是凡人,天命鬼神之事你还是勿要说太多。”

        “你跟他在一起,这些他迟早要接触的不是么。”孟芙顿了下,“不过你放心,今日我只是向他问一个人。”

        -

        “曙柏?”黑鹰淡淡扫了孟芙一眼,不知她为何会问起曙柏。“你说得没错,他颈后确实有个蜈蚣般的胎记。”

        橙儿也纳闷,“我接触过几次,他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凡人,没有任何神仙气。”

        “我俩本都是北海之蛟,因得罪龙王被送去畜生道,摸入地府,才保住性命。”孟芙垂着眸,诺诺道:“孟芙之所以是孟芙,是因我花掉所有力气和活在凡间的机会,打败了上一个孟婆,才得以此任,而我唯一的救赎,便是助他转世,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虽无尽轮回,但要平安喜乐。”

        黑鹰声音很淡:“时间过去那么久,你怎能认得出,即便认得出你也该知道不该有其他念想。这只不过是万千轮回中的一轮罢了。”

        “他也会这么想么。”孟芙语调沉重,难掩悲怆,那些年自己熬过的苦痛悲伤仿佛一下子漫上心头,刺得她生疼。

        她本该高兴的。看到他好好地活着,明明该高兴的,为何觉得如此不平。

        橙儿忽而想到七妹被剔仙骨的场面。七妹是不幸的,但也是幸运的,剔去仙骨后能与董永相守。

        可,孟芙千万年前的拼死一搏,虽为曙柏搏来了机会,但两人再无相守机会,相忘于人世。不知该更心疼哪一个。

        气氛闷得突然,橙儿表情也冷下来,不知为何会在这时候说了风凉话:“这些日子你耗在京城不愿走就是为了这个?真是荒唐,你现在肩上的责任重大,哪由得你游荡人间?”

        “用不着你管。”孟芙破门而出,孤身离开。

        黑鹰心领神会,等人走远了,才淡淡道:“你何必刺激她。”

        橙儿不说话,故作神秘,坐着翻了本剑谱,屋里静谧幽香。

        身后男人气息罩下来,手腕撑在桌沿,将橙儿覆拢个完全。黑鹰俯身将下巴搁到她肩上,稍稍侧头就能吻到她侧脸。

        “嗯?”男人声线低低,在她耳边,成心不让她将书看进脑子。

        橙儿将剑谱摊开放在桌上,起身转过去,大胆双臂挂上他的脖颈,笑意嫣然:“除了你,我从不招惹不该招惹的人和事。我能力有限,地府的事儿管不了,这个答案黑鹰大人还满意吗?”

        她这幅国色天香的好容貌,一点都不比她的姐姐妹妹差,只是这些年来,大约是真的没人见过她如此甜美可人的一面。

        黑鹰将手松垮垮地搂在她腰上,故意想了几秒:“招惹便招惹了,黑鹰负责到底便是。”

        橙儿觉得,曙柏曾经可能也如此对孟芙情意绵绵过。有了感情的人,很容易将所有事联想到自己,真不知是个好事还是坏事。

        “男人的话究竟是个什么玩意也不说准,哪天你若是反悔我也没辙不是?”

        黑鹰听她如此随意直言,低笑她可爱,“你不是孟小姐,我也不是曙柏,你瞧着便是。”

        承诺他从不随便给,一旦给了,定是要做到的。

        橙儿心中踏实,却又忍不住担忧孟芙:“站在孟芙的角度,我不想让曙柏忘记,毕竟她承受了那么多可站在曙柏的角度,我也不愿他想起,他已是凡人,短短几十年,来时芳华去时白头,自然不可能想起过去那些,孟芙坚持到最后也只会更失望罢了我不想了这桩事真是复杂”

        见橙儿依旧皱着眉头,他伸出大掌在她脑袋上抚了两下,宽心道:“风尘不可救。于万千轮回而言,你也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仙,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你不必内疚。”

        他话里有话。

        橙儿从情绪里跳出来,笑他:“你的意思是,你是我的福气?”

        “不对。”黑鹰低头去吻她,十分动情:“你是我的。”

        她一怔。

        -

        橙儿内疚得很,不是对孟芙,而是对七妹。

        若是再耽搁,恐怕这小天孙便要出生了。

        “二姐,你做事可从不拖拉,这次是遇到了什么事吗?”四妹问道。

        橙儿否认:“只是些小事,没想到竟耽搁了这么些日子,眼看着七妹的肚子都大起来了,我这个做姨娘的还未准备礼物,可真是疏忽大了。”

        与几个姐妹闲聊了会儿,便被大姐叫出来单独说道。

        “二妹,京城状况如何?”

        橙儿心知是正事,如实道:“孟芙在京城逗留,我拿她没辙,她毕竟是地府之人,我也不想过多干涉。其他一切如常,并未发现异样。”

        大姐总是那个忧心最多的,将她拉到无人的大榕树下,确保没人跟来,才道:“天庭那妖孽终是跑下凡间来了。母后怕三妹四妹冲动,还是不肯把灵石给我们,但亲自在董家村设了结界。眼下京城也不安全,我希望你能留下来,跟姐妹们待在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橙儿哑然:“你的意思是让黑鹰自己回京?”

        红儿温柔地摇摇头:“当然也可以让他与你一同留下呀。”

        “不可能的,”橙儿几乎猜到那人拒绝的表情,“他职务本就在京城,不可能完全撒手不管,更何况那里还有他的家人,他怎么可能不管不顾地与我留下?”

        红儿劝道:“那你自己留下,他要走便走罢。作为姐姐,受母后之托,我必须将你留在此处,以确保你的安全。二妹,请你理解母后的一片苦心。”

        橙儿默了许久。

        “大姐。”

        “今日起我便在心中默默发过誓。我决不做任何一件未来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原谅我,这次,不能听你的。”

        在某些时候,橙儿是偏执的。从未爱过人,第一次爱,便要爱得透彻。也许她本该是劝黑鹰留下的,可不知怎么的,她偏是选择了跟他一起离开。

        因为她坚信,这也是在创造回忆,她坚信,他们二人相伴,谁都不会有事。天庭不会不管她,而他们不会不管对方。

        大家都会好好的。

        天色渐暗,一封加急书信猝不及防而来——军机营出事了。

        黑鹰下意识地担心起那个叫仲召的孩子,正是青春年华,一头扎入军机营,本就苦不堪言,却因天灾不知能否熬过一劫。

        他叮嘱橙儿,等他回来,随后便骑马融入夜色。

        等等

        橙儿未来得及喊出口,那人背影已看不到,一丁点儿余晖都没有了,这夜让她突然觉得心悸。

        虽然上次黑鹰对仲召冷言冷语,但这时便看得出了,这人口不对心,且十分口不对心,

        她骑了鱼日的马,带着寒光剑,即刻去追赶黑鹰。

        追到军机营,并未用多久,周身劳累均已感受不到,只知又是一个夜昼,这里却是火光一片,燃烧不止。

        橙儿闯了几个帐篷,有些里面竟是烧焦的尸体,有些偏僻的倒还完好,她问道皮肉烤焦的味道,微不可见地皱着眉心。

        接连找了几个帐篷,才找到黑鹰。

        “二公主?!”他起身,脸上是难掩的疲惫,却依旧翩翩。

        怪不得惹得他那妹妹成日惦记。

        “仲召呢?”

        黑鹰托着茶盏,解渴似的饮了一杯,又斟满递到她唇边,“灼伤,无法立刻找来郎中医治,恐怕事实上,现在大部分人都是如此情况。”

        橙儿回想自己看到的火焰,在没有任何易燃物的地方也燃得十分开心,这分明

        曙柏也是连夜赶来的,从外面掀开帘子道:“黑鹰,总管大人没撑过去,断气了。”

        橙儿现在一看到曙柏就想起孟芙那档子事,以至于三秒后才听明白这句话:“什么?”

        曙柏继续道:“他咽气前说是是妖怪所为。那大火一开始便被发现了,但无论如何都扑不灭,蔓延速度也快得难以置信。但他还是努力保了几个孩子,眼下看来也快撑不下去了。”

        橙儿心肝一颤,莫名有些情绪在心中涌动,下意识去看黑鹰,那人已剩下一个背影,自顾自出去,约是想送仲召最后一程。

        “橙儿姑娘,黑鹰他现在暂且顾不上你,你暂且歇息一下,保证自己的安全。”

        曙柏叮嘱完,刚跟出去,黑鹰便发觉身后少了什么,回头叫她:“橙儿,到我这儿来。”

        她快步跟上去,此般悲伤环境之余,路过曙柏时竟难得有几分争宠胜利的感觉。

        “你先去看仲召,我想试试这火能不能灭。”

        寒光剑突然抖动着从她袖子里幻出,兀自插在军机营正中央,瞬然空气中漫出许多蓝色丝状厌恶,是冷的,冰的。火越盛的地方,这蓝色便聚集得越多,将之淹没,最后熊熊大火只剩星点,在夜里如星般,时不时闪烁点光芒。

        这里冷热交加,一股热浪一片冷,一点火光一丝寒,在这夜间的郊外,实在诡异得不像话。

        她正收回寒光剑,天上飞下几个火球,在她脚边环成一圈,却不伤她分毫,像送给她一个玩笑般的见面礼。

        空中传来的话语玩味而暧昧:

        “橙儿姐姐,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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