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中专
这是一所三居室的楼层，房间不大，装修得却颇为精致。
进了门厅的玄关，右面便是客厅，紧接着是两间卧室，左边向阳的一面是一间不大的餐厅，中间摆着一张圆桌，显得有些局促。餐厅连着阳台，作为厨房使用，再往里有一个小房间，应该就是书房了。客厅里面，沿着墙体摆了一圈布艺沙布，前面是一张硕大的茶几，对面的墙体是一面上下通体的电视墙，两边各置了博古架，上面放置上了许多造型别致的玻璃工艺品，还有几件叫不上名字的瓶瓶罐罐，在顶灯的照射下，显得安静、古朴，透露出些许神秘来。整个屋子的墙体，被一圈齐腰高的木质墙裙所包围，让人感觉厚重而踏实。
薛峰从刚才的对话中，隐约觉得这里应该是老舅儿子的家。
看来早上母亲就是给他打的电话。可为什么要来这里呢？是来到了省城，顺道走走亲戚，还是……？不对，联想到父母打电话前的神情，事情可能不是他想得这般简单！难道……？
薛峰不敢往下想了，他知道在报高考志愿的时候，母亲硬逼着他报过一所中专，而这所中专，不正在老舅儿子管辖的范围吗？报志愿的那会儿，高考分数还没有出来，他也就顺从母亲的意愿报了。可如今分数已经出来了，他是本科达线了啊，难道父母还要让他上中专不成？！
想至于此，薛峰便留意起厨房里的谈话。
厨房的门正对着客厅，虽然那里的对话，听得不太清楚，薛峰还是听了个大概：那男人询问了早上面试的情况，隐约还问了薛峰高考的分数，“娃考得挺好……上个中专不是太可惜吗？……”“……农村的娃……工作还是最重要的……”“……娃的意思？……”“……不是还得……听我和他爸的主意？……”接着母亲又说：“这事和我他爸早就商量好了，如果面试的这个学校不行，就让他上你这个学校？其他的就……”“这事……从长远计……也不是十拿九稳的……哥也不是万能的……”
薛峰心里完全明白了，今天晚上父母这一趟，打定了主意，就是要让他上那所中专的！
他理解父母，作为农民，他们要在他入学的那一刻起，就要安排好最终的结局，这其中不容有一丝一毫的失误，而这个结局一切只为了一份工作而已，甚至他们可以为了这个结局，完全可以不用同他商量，或是征求他的意见。
想到此处，薛峰不禁是从心底里升起了一股深深的悲哀，他又一次在心里说：也许，这就是作为农民儿子的无奈吧。
直到饭做好的时候，屋里的那个胖女人都没有出来。中间母亲倒是进去过一次，进去之后，还小心翼翼地关上了房间，不大一会儿，母亲出来了，依旧小心翼翼地把房门关上，到了客厅，母亲给父亲使了个眼色，一边又把薛峰拉到了厨房：“峰娃，这是你舅，叫舅。”
“舅。”薛峰叫了一声。
唉。”男人应了一声，看着薛峰说：“都这么大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接着又说：“都别站着了，快入座，叫你爸一起吃饭吧。”
父亲听闻，便从客厅里站了起来：“不、不，我们都吃过了，你们吃。对了，晋娃哥，舅和妗子呢？”
“他们不与我们住在一起。”男人摘了身上围裙，又说：“吃过了，也要再吃点，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能连饭都不吃一口呢。”
父亲便手足无措地看着母亲。
“不了，晋娃哥，我们过来的时候，吃得饱饱的。”母亲又给父亲使了眼色，接着把薛峰往厨房外推：“晋娃哥，你把舅和妗子的住址告诉我，明儿，我们要去看看舅和妗子的。”
“这个……，明天还是我带你们过去吧。”男人这样说着，却到客厅里取出了纸和笔，在上面写了起来。
“不了，你工作忙，我们自个儿去，能找得到。”母亲说着，出了厨房，指往地上的箱子说：“我们从老家带了些小米、绿豆什么的，咱那块的小米香！”
“你看看，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男人说。
“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咱自己地里种的。”母亲说着，从男人手里接过了纸条，穿上了鞋，又往屋里喊了一声：“他妗子，我们走了。”
“唉。”屋里传来一个声音，却没有见人出来。
“那我们就走了，你们赶紧吃饭吧。”父亲说着出了门。
“你看看，一顿饭也不吃，这怎么说的。”男人客气一句，身子探出了门来：“那我也就不留你们了，你们慢点，那啥，住得远不？”
“不、不远，一会儿就回去了。”母亲说着，把父亲和薛峰推下了楼道。
“慢走。”男人说着，关上了门。
薛峰和父母回到了招待所，各自胡乱吃了口烙馍，就各自和衣睡下了。
薛峰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得胸里像是塞了块砖头，硌得慌。黑暗里，他在默默为自己祈祷：面试一定要通过啊！再怎么说，那也能够上个大专，还在北京。否则，自己岂不是要上省城里的中专了？！申怡心可是在北京等着自己呀。
父母却也没有休息，商量着明天去看望老舅应该带的东西。
过了许久，估摸着薛峰应该睡着了。父亲小声问道：“晋娃最后到底怎么说的，应承了没有？”
“也没算应承，他说这事他一个人说了也不算。”母亲的声音也很轻。
“那可咋办呀？”父亲听了母亲的话，显然是着急了，声音都提高了几度。
“嘘！你小声点。”母亲说：“我是这样想的，就让峰娃上晋娃的中专，到时候，咱就是熬人，也算是有个熬的，你说是吧？”
“那倒是……”父亲说着，打了个哈欠。
……
这一夜，薛峰睡得很不安稳，似睡不睡之中，他恍恍惚惚进入了一个迷宫，四周的砖墙砌得很高，抬头望去，灰暗天空变成了一条细细缝隙，道路很窄，挤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挣扎着想从迷宫里出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这时，迷宫外面传来了申怡心带着哭腔的呼喊：“薛峰，你在哪里？你快出来呀！”那喊声让人撕心裂肺，薛峰想给她回应，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急得他出了一身的汗……渐渐地，申怡心的喊声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了，薛峰也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第二天，三人退房后，倒了两趟公交，十点多钟的时候，来到了老舅家。
老舅躺在床上，已经无法说话了，但意识却是清醒的。看见了父亲，他挣扎着举起了胳膊，指着父亲的鼻子，嘴张了老半天。
父亲便流了泪，抓住老舅那干枯的胳膊，搓揉了半天：“舅，我是……我就是二奎，就是……”
薛峰看着床上那干瘪人老人，怎么也和那个参加过解放战争的战士联系不在一起。虽然他小时见过老舅两面，但那时他带着军帽、精神矍铄，怎么就变成如今的模样了呢？只是在母亲给老舅翻身的时候，看见了老舅背上的伤疤，才让薛峰明白这确实确实是一位负过伤、立过军功的解放军战士。
老妗子比老舅小了十几岁，精神状态倒很好，只是见了父母，总有说不完的话。她把老舅讲过的奶奶小时候的事情，从头到尾细细讲了一遍，说到激动处，就哭上两鼻子，接着又说，当年回过老家两次，见了家里的亲人，那是她一辈子最美好的记忆，她甚至还能把家里小辈孩子的名字都一一叫出来，又问父亲，奶奶的身体还好不。
父亲告诉她，奶奶身体好着呢，欢实的很。
老妗子就流着泪笑了：“这就好、这就好！我这老妹子，就是性情好。说真的，我真想再回去一次，住上几天，和老妹子好好拉拉家常，只怕是这辈子……”说着，又抹起了眼泪。
“等舅身体好了，就让晋娃哥带您们回来，我给您把炕烧得热热的，您就和我妈在热炕上美美地拉上一回话。”母亲说。
“好、好。”老妗子一只手拉着母亲的手，另一只手在母亲的手背狠狠地拍了两下，笑了：“我等着那一天，就坐在你家的热炕头上，拉家常！”
……
这是薛峰最后一次见到老舅和老妗子，他上大学的第一年，老舅就去世了。两年后，在老舅祭日
那一天，老妗子也走了……
听父亲说，老妗子临终的时候，依然惦记着老家的热炕头，拉着晋娃舅的手，使劲地往老家的方向拽……
这是后话。
从老舅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了。母亲是把晚饭给做好才离开的。
临出门时，老妗子拉着母亲的手，久久不愿放开，母亲就流了泪。
出来的时候，她对父亲说：要不是实在农忙，我真想留在这儿，好好伺候舅舅和妗子几天。
父亲仰面朝天，拍了拍母亲的后背，说：“快去火车站吧，要不该误点儿了！”
(https://www.ddbqglxt.cc/chapter/29061829_67717653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ddbqglxt.cc。顶点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ddbqglxt.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