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放榜
转眼就到了年根。
学校放寒假后,薛峰在家里待了两天,觉得再待下去就不是个事了。
高中的寒假和初中不一样,上初中时,放了寒假老师会布置一大堆作业,他每天趴在家里写作业,写完时也就快过年了,也不觉得有多少空闲时间。
而高中假期没有了作业,如今又正值冬闲时节,地里也没有活可忙,他整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觉得闷得慌。
母亲看他在屋里急得踅圈圈,就劝他去村子里转转,找同学玩儿。
可薛峰觉得没意思。
他们一届的同学中,只有他和王得贵上了高中。虽然只是短短几个月的功夫,薛峰感觉和村里以前的同学竟然有了距离。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生疏,他也说不清楚什么原因,就是感觉没话可说,更别说玩儿了。
王得贵吧,根本与自己就是完全不同的两路人,虽然在同一个班里上学,但一周也说不上几句话。
回到村里还能一块玩儿?
这只是原因之一,薛峰不愿意去找他们玩儿,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觉得自己经过这几个月的高中生活后,好像突然之间长大了,觉得“玩儿”一词,似乎与自己不搭界了。
玩儿不是正事,自己应该干点正事了。
父亲自从承包了村里的果园后,便订购了一份《果农报》,整天在研究果树的剪枝、拉枝、施肥、驱虫、浇水等,有了一点儿感想,便跑去果园里做实验,也没空儿搭理他。
薛峰跟着父亲去过一次果园。
它位于村子的最西边,紧挨着水坝,四五亩大的园子被残破的土墙包围着,北面临近公路的墙中央开了个小土门,一扇果树枝编的柴门,上了一把锁。
薛峰对父亲说:“这么一个烂柴门,能防住个谁呀?再说里面也没有啥,还用上锁?”
父亲说:“话不是这么说,园子锁这个门,并不是为防贼,而是要告诉路人,这里是不能随便进去的。柴门破怎么啦?门和锁从来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再好的门锁也是防不住贼的。”
薛峰听了父亲的一席话,觉得有道理,似乎还包含了点儿做人的哲理,便没有反驳。
园子里的果树都栽了十几年了,树干低矮却很粗壮,树条长且茂密,把整个园子撑得满满当当。
进了园子,一条小路直通到园子的东南角,那里有一小块空地,因为临着山崖,所以没有夯墙,山崖上开凿了一眼土窑洞。
薛峰趴在窗口上看了看,里面支着一扇当作床用的门板,墙洞里放着油灯,还有一些吃饭的家什。
薛峰问:“这是干啥的?”
父亲说:“苹果成熟时,人要住在这儿看园子的。”
薛峰问:“还有人来偷苹果吗?”
父亲说:“也说不准,主要是防止娃娃们进来胡乱糟践。”
看着满园子的枝丫,父亲双手叉着腰,踌躇满志地说:“这些树条子是该修剪修剪了,开春就干!”
果园西墙外的水坝,薛峰小时候常上去玩,那是一个十几米高的夯土坝体,把村里仅有的一条沟壑给硬生生地截断了。
人站在坝顶,视野极为开阔,极目远眺,让人觉得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据说,这水坝是六十年代邻近的几个村,共同出工出力修建的。修建时由于石头和砖块不够用,还把村子里的庙宇、牌坊都给拆了。
薛峰疑惑地问过爷爷:“咱们这儿有那么大的水吗?用得着建这么大的水坝吗?”
爷爷告诉薛峰,在他的记忆中曾经有一年爆发了山洪,顺着这条沟一直冲到埝里,把庄稼都毁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埝里的地可是全村最好的庄稼地。
只是自薛峰有记忆以来,他们这块儿就没有下过多大的雨。年年都是人们站在地里,仰望着天空,祈盼着老天多下点雨,更别说是山洪了。
站在坝顶,向北望去,几百亩平整的埝里,一眼望不到头。
麦熟时节,埝里是一片金黄,星星散散地会点缀着几个带着草帽的乡民,那是一种多么美好的丰收画卷啊!
这片平坦如绸的土地上,曾经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斗。
那是1942年的端午节,乡民们刚收割完小麦,日军纠集清水和长野两个师团,联合周边县的伪军,对驻扎在当地的晋绥军整编四十五师发动了进攻,师长王凤山将军利用沟壑旁的高地,对埝里的日军给予了猛烈还击,无奈敌军人多势众,武器装备精良。王凤山他们几次突围都没有成功,之后,他便组织突击队,与敌人进行白刃格斗,终于成功地突出了重围。在战斗中,师长王凤山的腹部不幸中弹,肠子都流出了腹腔,他一边用手托住肠子,一边继续战斗,后来被警卫员强行拖入担架撤退,没走多远,就以身殉国了,年仅三十六岁。
三十六岁啊,多么美好的年华啊!
父亲从果园回来,看见薛峰站在薛英身后看她写作业,就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听说供销社门口放榜了。”
薛英抬头看了眼父亲,便又埋头写作业,没有多加理会。
学校放榜,这在村里是一件大事。
每年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后,学校会把每个年级的学生按分数进行排名,用一尺多高的红纸书写成几十米的红榜,张贴在村供销社的屋檐下。
全村的乡民便在供销社门口边观看边品头论足。
那些家里娃娃考得好的家长,当然会长时间站在那块,等待享受乡民们的夸奖;而那些孩子排在末尾的家长,多半只会偷偷地瞄上一眼就赶紧溜开,省得在那块显得尴尬。
还有些肚里明白自家娃娃考不好却还抱有些期望的家长,也会委托邻里街坊捎带看一眼,以免去了现场丢人现眼。
不过,不论去不去现场,不出两天,全村娃娃的成绩就会传得人人皆知的。
王得贵对自己在红榜的位置有过一句经典的调侃。在巷里有人见了他,问“你考的怎么样啊?”王得贵便笑着说:“向前看人山人海,向后看公元一九八八年。”
人家就知道他又考了个年级末尾,王得贵倒也不怕人家笑话,反而笑着说:“总要有人排末尾吧!”
大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味道。
薛峰反正闲着没事,就去供销社门口看了看小妹薛英的排名:年级第二名!与第一名的总分就差了1分。
薛峰心里就美滋滋的:小妹比自己强。
他正欲回家给小妹报喜,看见王得贵的父亲王夺魁担了一担大粪正好路过,便礼貌地问了句:“王叔,走地里呀,得贵在屋里?”
王夺魁说:“去县城了。”
薛峰随口问了句:“去县城干啥去了?”
王夺魁说:“我也弄不清楚,说是寻事儿干去了。”
……
回来的路上,薛峰心里想:“我也应该干点啥事了。”
虽然放假前,班主任朱老师专门给他交代过,让他在假期里预习一下下学期的课程。但那点内容过年期间再预习就足够了,现在离过年还有二十几天呢,自己能干点什么呢?
对于这一点,他其实从心底里挺佩服王得贵,人家就敢一个人去县城寻事干!
他就不行,两眼一抹黑,咋寻事?
回到家里,薛峰悄悄捅了捅小妹的后背,然后向她出示了两个手指,笑着点了点头。
薛英却没有任何表情,转过头又去写自己的作业了,把薛峰弄得挺没趣。
这一切被站在一旁的母亲看了个实在,只见她故意大声说:“英子,中午妈给你煮俩鸡蛋啊!”
薛英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这女子太倔了,好像考不了第一就考砸了似的。
看见父亲在专心地看《果农报》,薛峰便跟着母亲来到了灶房。
俩孩子都在家,母亲孟美珍心情就好得不行,脸上总挂着笑。
这不,刚才她又支起油锅,炸起了油饼。
灶房里,薛峰一边拉着风箱,一边给母亲说了自己想找点事干的想法。
母亲却没当回事,说:“不用,待在家里就挺好。”
薛峰说:“我是真想干,我都这么大了,不能整天待在家里吃喝。”
母亲便停止了动作,盯着他问:“真的?”
薛峰坚定地点点头。
“这样啊?我娃长大了,懂事了,你让我想想……”母亲说着竟然有些哽咽。
少顷,母亲说:“要不,你跟着你姨夫去收**?”
收鸡?我咋就没有想到呢?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收鸡”这个事薛峰知道,就是走村穿巷地把乡民们家养的土鸡收上来,宰杀成白条鸡后,往县城的各个饭店里送,以赚取差价。
以前在姨姨家时,他还看过姨夫杀鸡脱毛呢。
自己干这个事,姨夫还能帮衬着,多么现成的事情啊。
“那我现在就找姨夫去!”薛峰说着跑出了灶房,从院子里推起自行车,就往门外走。
母亲追出灶房喊道:“吃了饭再去呗。”
“我不吃了。”薛峰已经一溜烟没影了……
姨夫是半后晌才回来的。
他自行车后座的竹竿上满当当地挂了二十多只鸡,吃力地把自行车推进院子后,又去烧了一大锅水,准备杀鸡脱毛。
趁着姨夫坐在板凳上抽烟等水开的空儿,薛峰说了自己想跟着收鸡的事。
姨夫满口答应,还夸他懂事。
临近年关了,饭店白条鸡的用量很大。
要是平常的日子,他一天收的鸡要供应好几个饭店,如今却连县招待所一家也供不上了。
尤其是这段时间,县政府的各个机关都要在招待所开会,需求量大着呢。
姨夫为薛峰找来了一长一短两个竹竿,让他把短的竹竿横着结实地绑在自行车后座上。又找来老虎钳和铁丝,把铁丝弯成了一个大圆圈,固定在长竹竿的一头,最后把一个旧网兜剪开,依次系在铁丝上,一个“鸡套子”就做好了。
这时大锅里的水烧开了,姨夫让薛峰一起学着杀鸡褪毛,说:“以后每天呀,咱早上各自去转村收鸡,到半后晌这个点儿,不论收多收少都得回来。咱得一起把鸡杀了、把毛脱干净了,天黑之前必须送到人家招待所,厨师们要准备第二天的席口呢。”
姨夫还叮嘱薛峰道:“收鸡得去偏远一点的村子,能够压低点儿价格,县城、乡镇周围或是公路旁村子的人都精得很,很难压得住价的。还有,千万记住:毛鸡的收购价格绝对不能高于两块五毛钱一斤!否则,咱可就要亏本了。”
杀完了鸡,姨夫说:“明天你就跑县西的村子吧,那边的鸡容易收些,价格也低点,我去县东收。今晚上你回去好好准备准备,明天就正式开始了。”
说完,姨夫骑上自行车,带着一大编织袋白条鸡,去了县招待所。
薛峰回到家里,让母亲找来了一杆小称,又跟父亲学了学怎么使称认称,就信心满满地准备明天去收鸡了。
父亲是支持这个事的。他看薛峰自我感觉良好的模样,用当地话说就是有点儿飘了,便问薛峰:“认真想想,都准备好了?”
薛峰想了一下回答:“准备好了。”
父亲说:“没钱你收个屁鸡呀!”
母亲和小妹便在一旁笑弯了腰,母亲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钱,递给薛峰,说:“这是200块,给你当本钱,钱装好,别鸡没收来,又把钱给丢了!”
一家人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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