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应该笑才是
一切都安静下来。
但这只是相对于灵能感官中的恐怖幻影罢了。
现实世界中，惊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多少有过荒野战斗经验的机械牧师还好，但是如今这座圣殿之中，大部分都是毫无战斗经验的科学神甫。
男性多少还能保持镇定。
女性却已经有不少人尖叫着慌乱跑动。
随军祭祀首领克里斯蒂安被这些声音拉回了注意力。
从‘杀死罪星’的感动之中缓过神来，缓缓转动视线。
正殿的低空处，还弥漫着不少淡淡的灵能雾气，干扰着光学视线。
但是动力甲的探测器将那些慌乱的人影一个不剩，全部标注出来。
“……哈哈……啊哈哈哈哈……！！！”
克里斯蒂安抑制不住的扬起嘴角，狂乱的笑声从口中大声涌出。
笑了一阵，他突然戛然而止。
俯首看向正殿内的众人。
“……杀戮的时刻到了！”
随即一跃而下，扑进了正殿一层的人群之中。
只剩三人的随军祭祀小队，如入羊群，在机械圣殿之中，掀起弥漫的血花。
圣殿之外，人数劣势的机械骑士团别动队，也逐渐陷入末路。
……
……
荡起的烟尘与灵能雾气之中，浅见明日香甚至能够隐隐闻到血气的淡淡腥味。
这究竟是真实如此呢？
还是自己的幻觉呢？
“……为什么、啊……呜呜……苏云……”
此时的浅见明日香，已经无法分辨了。
唯有从眼角滑落到嘴角的泪水，淡淡的苦涩味道真实不虚。
“……跑起来！浅见明日香！”
爷爷格拉迪斯在耳畔怒吼。
但是浑身虚脱无力的浅见明日香甚至站立不稳，欲要摔倒。
“嘭——！！！”
重量高达数吨的动力装甲从天而降，将两人所在的位置重重砸出一个凹坑，放射性的灵能雾气四散涌动。
不过，作为银河帝国黄金时代的巨型遗存，机械圣殿的地面没有一丝裂纹与破损。
攻击范围内白玉一般的地面之上，也不见残破的血肉与尸身。
千钧一发之际，感受到凌厉风压的教宗格拉迪斯，翻滚着抱住养孙女浅见明日香，躲避了过去。
回身张开灵能立场，激荡出一发近距离的冲击波，正中敌人动力甲的面甲部位。
敌人的身体摇晃了几下，就恢复过来，不痛不痒。
但是这一发灵能立场却激荡起四周的雾气，一瞬间稍稍聚拢过来。
配合上大脑受到的冲击，那名月神祭祀一时间视野变得模糊不清，失去了两人的踪迹。
抬头张望，整个机械圣殿内，一片混乱。
四处都是跑动的人影。
亦有很多不断反抗的战士。
他们随身携带着小型的高科技武器，其中也有极少部分能够对大型的动力甲造成危险。
随军祭祀首领，亚恒·克里斯蒂安作为杀害苏云的凶手，被格外招呼。
甚至差点陷入被围杀的险境，不得不动用火箭推进器来做机动闪避。
围攻者中，也许是从机械牧师转职而来的一位身强体壮的科学神甫，手中的动能刀刃滋滋作响地从克里斯蒂安的护甲上切割而过。
距离动力甲的缝隙只有毫厘之差。
战况就是这样，虽然战力差巨大，但在付出众多牺牲的情况下，依然焦灼的进行之中。
趁着这波混乱，格拉迪斯攥着浅见明日香的手，向苏云所在的高台之处靠近。
看浅见明日香失魂落魄、踉跄不已的样子，格拉迪斯瞪着她的脸大声吼道：
“还不到放弃的时候！振作起来！浅见明日香！”
“……爷爷……”
被耳边的怒吼稍稍震醒，浅见明日香像是才发现格拉迪斯一般，向他哭诉：
“……苏云他……他已经死了啊……我哪里、还能够振作起来呢？……呜……呜呜……”
“死算什么？”
“什么？”
“我是说……对于苏云来说，死亡又算什么？他又不是没有死过！”
格拉迪斯攥着浅见明日香左躲右闪，刚刚又支撑起一道灵能护盾，抵御住了一发流弹。
“既然苏云曾经死过一次又活过来了，那么他就能够活第二次、第三次！”
“……活过来……”
浅见明日香眨着眼睛，回味着爷爷格拉迪斯的话语，脚下的力量似乎也缓缓恢复。
“没错，不如此，他如何能够成为启示录中的救主！？”
“……没错……没错，爷爷你说的对！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所以，不要哭了，我们先赶紧到苏云身边看看他的状况。”
“嗯。”
浅见明日香抿着嘴唇，脸上还挂着泪水的同时，抿出一道惨淡的笑容。
之前还彷徨不定的走不动路，现在似乎也迫不及待地想要凑到中心高台旁看一看苏云的面孔，身姿恢复往常变得灵巧起来。
望着养孙女如此的变化，格拉迪斯缓缓输了口气，但是同时内心却没能像嘴上安慰浅见明日香那般乐观安定。
备受虔信派期望，尤其是老友李·哈里斯都愿意在其身上下赌注的这位青年，的确一如当初他自己制定的计划一般，在神座计划的高台之上，渐渐复苏，向世人展现了名为‘死而复生’的奇迹。
不，这完全是‘神迹’才对！
苏云是最为理想的‘人造神明’的原石！
但是，说到底能够复活一次，并不代表就能够复活第二次。
就像是‘初恋’一样的宝贵事物，失去一次就永远不会来第二次的事物这个世界上也是多了去的。
加入月球人族的命运不该就此绝灭。
让苏云能够拥有再次复活的可能性……纵使如此，成功的希望也少的可怜！
因为哪怕能够确保苏云的遗骸万无一失，又如何能够再现如同这次的‘神座计划’最终阶段一般的环境与条件呢？
大量能够缓慢积累与制造的珍贵素材也就罢了。
作为圣遗物本身的机械神殿与灵能之冠却是绝对唯一的珍宝。
靠近高台，带走苏云的遗骸，捡起地上的灵能之冠，然后呢？
这座机械圣殿与核心处的高台究竟要怎么办才好？
被敌人推进到如此地步，战线绝对会完全奔溃，恐怕再难以夺回青丘之上的这座圣殿。
若是如此的话，三位一体的人造神明“苏云”，便永远无法醒来。
过于清晰的大脑与思维，即使是在混乱的战场之中，也将一切要素思索清楚。
也正因如此清楚，教宗格拉迪斯痛苦不堪。
倍感头顶教宗桂冠格外沉重。
“……呼……呼呼……”
衰老的肉体剧烈运动，加上今日以来一连串事件多次动用灵能力量，甚至是用灵能力量抗衡动力甲这样荒谬的事情都做了，格拉迪斯逐渐气喘吁吁。
右手臂感到一股支撑的力量，微微转头，是浅见明日香担忧的神情。
（……现在是反过来由明日香来支撑我的身体了吗？）
“……到了高台附近，你不要多想，立刻着手把苏云转移的事情……”
想来脑门被森罗万象之枪（伪）贯穿的苏云面貌不会好看，甚至会有些骇人，格拉迪斯提前向浅见明日香提醒了几句。
只见浅见明日香也抿着嘴唇，显然是瞬间理解了话中的意思。
“爷爷，我好歹也是优秀的科学神甫，医学与基因工作的课程都有选修过……”
“那就好。”
格拉迪斯笑笑，两人已经潜行到与苏云极近的距离，能够隐约看见他陷在花瓣中血染的侧脸。
而那顶圣器灵能之冠，就在脚边。
格拉迪斯俯身去拾，然而或许是身体的疲劳降低了灵敏性，又或是成功回收灵能之冠的喜悦吸引了他的注意。
格拉迪斯没能注意到，来自侧后方急速袭来的一道精准狙击。
“嘭——！！！”
剧烈的爆炸在极近处展开！
格拉迪斯下意识的扑在浅见明日香的身上，为她遮挡冲击。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都没能提前反应过来，时间根本不足以格拉迪斯调动灵能支撑起坚固的灵能防御壳。
唯有教宗的桂冠作为最后的应急防御手段，散发出浅银色的朦胧光芒，形成薄薄的一层灵能涟漪覆盖在两人身上。
“哇——！”
格拉迪斯这位老人一口鲜血喷洒而出，其中有不少血滴喷溅在浅见明日香白皙的脸上。
爆炸的旋风猛烈吹拂，细小的碎铁渗透过那淡银色的涟漪，动能大减后，依然顺利的扎进格拉迪斯的后背。
但是格拉迪斯对浅见明日香的保护是有用的。
这些碎铁终究是没能穿透格拉迪斯的身体，伤害到浅见明日香。
只有没能被爷爷的身躯遮挡住的左腿，多多少少被碎铁贯穿。
浅见明日香躺在地面，双手扶着爷爷不断咳血的肩膀，陷入最深沉的绝望。
“爷、爷爷！？”
但是爷爷格拉迪斯没能做出回应，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但是终究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嘴角再次益处鲜血当场昏死过去。
浅见明日香缓缓伸手，手指触摸向脸颊上爷爷的鲜血。
“不要啊……不要……”
地面的冰冷，将寒意渐渐透入浅见明日香的身体。
而爷爷格拉迪斯温热的鲜血，反而将更彻骨的冰寒送进浅见明日香的内心。
苏云的复活戛然而止。
现如今爷爷格拉迪斯也陷入半死的重伤状态。
浅见明日香虽然也有果决冷静的时候，但她终究还只是个刚刚成年的妙龄小姑娘。
放在古地球时代，恐怕还是肆意享受大学校园生活，寻觅着青春恋爱的酸甜滋味的少女。
但在这残酷的未来世界，当银河人族全体的命运走向黑暗之时，作为个人的浅见明日香也不能独自侥幸。
精神终于要被比如绝望深渊的她，手指颤抖着，向着视野看不见的高台方向伸过去。
想要抓住些什么。
“……苏云……我这就去见你了……”
浅见明日香已经萌生了死志。
越过不省人事的爷爷格拉迪斯的肩头，她所看见的是，不断逼近的黝黑而狰狞的血族动力甲。
泪水模糊了视线。
最后的神志模糊中，搞不懂自己心情的破碎情感中，浅见明日香似乎反而明白了什么。
（……自己……大概是喜欢上了苏云了吧……）
（……一切都真是太遗憾了……）
（……能一起死去……该说是太好了吗？……）
浅见明日香紧紧搂住昏死过去的爷爷，身体因紧张的僵直反而消散，似乎已经放弃了一切般放松下来，淡淡望着不断逼近的黑色动力甲。
唯有好看的双眸中，不知为何，还是不断溢出硕大的泪珠，将眼前的一切景色都蒙上一层水色的波澜。
明明已经做好了死亡的觉悟。
为什么最后关头却止不住的想哭呢？
没有答案。
敌人的能量刀刃已经逼近，蒸腾的热气肌肤都已经能切身感受。
浅见明日香的双眸缓缓闭上，然而在即将彻底闭合之时，猛然睁大！
“——咦？”
只见朦胧的视野中，一道比彩虹还要璀璨的光线，猛地自高空突刺而下！
就好像是天地开辟时的那第一抹初阳一般！
将色彩带进被泪水淹没的水色世界之中！
“轰——！！！”
星际血族的黑色动力甲如遭雷击，于刹那间被璀璨的光线透体而过，胸口开出一个硕大的黑洞。
断口处电芒、火花与血肉四处喷洒，下一秒，整具机体就爆炸开来！
如此之近的距离上爆炸，动力甲的碎片如同子弹风暴般向摔倒在地面上的浅见明日香与格拉迪斯两人席卷而去。
然而那绚烂夺目的彩色光华，再次凌空骤然出现，化为半圆形的防御壳将两人笼罩其中。
单薄而坚不可摧！
“哗啦啦——！！！”
动力甲的爆炸如同盛大的烟花一般，近在眼前的上演。
而透过这血与火的烟花，浅见明日香看见了对面那个缓缓站起的身影。
那个化身为璀璨光线，于电光石火之间摧毁敌人、拯救自己的挺拔背影！
正是呼唤了无数次、并为止流泪了无数次的苏云！
“……咦？为什么？”
浅见明日香摸着眼泪，但是嘴角却微微扬起。
“……为什么哭得更厉害了呢？我明明应该笑才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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