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笔趣阁 > 尘缘夕歌记乡愁 > 第2章 ?第01章:娘亲口说,当初是赶鸭子上架

第2章 ?第01章:娘亲口说,当初是赶鸭子上架


民国三十五年(公元1946年)。

        当时旧俗还在渡涧村一带盛行。女孩到了十五六岁,就可谈婚论嫁了,称之“把婆家”,换句话说,女孩从十五六岁定亲再到十七八岁嫁人,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桂姑的母亲桂叶氏就在十五岁时同桂姑的父亲桂如燃定亲的。可是,桂姑都十七个年头了,连婆家的影子都还没见着,安常守故的桂如燃夫妇,宛如屁股坐在针毯上,忐忑不安。

        农历八月底的一天,桂家大屋的后院,丹桂还在拼尽气力地开花,金菊就跃跃欲试地暴蕾了,花香在空气里隐隐约约地飘散,像少女捉摸不定的情愁。

        金镂庄来了个瞎子算命先生,挨家挨户的招摇,到了桂家大屋,桂叶氏请他给桂姑算命。

        “你家闺女呢?”瞎子先生问。

        “丫头不在家哩,不知道疯到哪去了。”

        瞎子先生口沫四溅,自诩道:“你要算闺女的姻缘吧,嘿嘿你找对人了,说实在的,我从来不出家门给人算命的,不是我夸下海口,去我家的人挤人,门槛都踏破了,过不了几天就要换上一根哩。我今儿出门放个风活动活动筋骨,碰到你,也是你家闺女的机缘吧,算不准不要一分钱。”

        瞎子先生是邻县的,号称精通周易八卦命理术数,据说还能阴阳通话,是方圆百里的算命高人,名气大,人称“一掐准”。

        “一掐准”向桂叶氏要了桂姑的生辰八字,他掐着指头,念念有词了一会儿,说桂姑命里富贵,不过要嫁个小她两岁的男人,才大吉大利。“一掐准”临走时,还意味深长地说:“时运到了,姻缘说来就来,谁怎么挡都挡不住。”

        傍晚桂姑回来,刚踏进家门,桂叶氏满脸堆笑脚底生风地到了她跟前,仿佛喽罗要向大王报喜似的。桂姑对母亲这反常的举动好生奇怪。平日里,桂叶氏是大户人家主妇风范,沉稳、持重、威严,儿女们莫测高深。桂叶氏亦会拿捏分寸,笑脸偶尔给儿女们,但多数给了一家之主桂如燃和来桂家大屋的形形色色客人。

        桂叶氏对桂姑眉开眼笑,陈述“一掐准”关于美好姻缘的吉利话,桂姑此时倒显得一潭死水般安静,毕恭毕敬地站着,低头静静地听。听了桂叶氏陈述,桂姑紧锁双眉使劲地摇了摇头。

        桂叶氏收敛了笑容,柔声柔气地说:“桂姑啊,女儿都是娘老子的心头肉,但总有婚嫁的时候,你大哥早就成家了,你还没着落,不给你找个婆家嫁了,我和你爹心里很不踏实哩。”

        桂姑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大哥桂扬帆,比她大五岁;小哥桂远航比她大两岁,但桂远航早就不在人世了;妹妹桂花,比她小四岁。桂远航得了败血病,七岁时就夭折了。桂如燃虽是个土郎中,不仅医术高明而且为人精明,在邻里乡亲中叫得响吃得开,但明知桂远航的病是无力回天,还是竭尽全力给他医治,也去过省城和上海、广州等地寻医问药,也找了不少民间偏方,未能治好他。

        桂远航病夭,弟弟没了,像芒刺深深地刺痛了桂扬帆的幼小心灵,他在经历了思想斗争后,打算放弃学业,回家学医。

        但这能成吗?小桂扬帆心里没底。他懂得,父母希望他走仕途经济,光宗耀祖,将他送到本地最好的私塾读书,三年来,灌输给他的无非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诸如此类。桂家明代出过探花,官至五品,清代出过一个驸马爷、两个举人,这些一直是桂如燃嘴里吞进吐出的无上荣耀,听得桂扬帆心头生苔耳里生茧。

        可是,桂扬帆以试探的口吻对桂如燃说出自己的想法,桂如燃竟然没有反对。

        桂如燃的改变,也是受了小儿子病故的影响,至少,他觉得大儿子现在突然懂事多了,他当着桂扬帆的面同桂叶氏商量,说的话很有审时度势的意味:扬帆儿的想法没有什么错,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读圣贤之书就是有什么出息的话,那也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世事险恶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有厄运降临,甚至性命不保。扬帆儿当个郎中发药行医,起码可以养家糊口,可以过得安稳自在。况且,子从父业,家业有传,也确实很不错。

        桂扬帆明白,父亲同意他的想法了。而后是他弃学回家,立志跟父亲学好医术,救死扶伤;他还暗暗地发誓,把祖业发扬光大,做个妙手回春的好医生,什么疑难杂症都能药到病除。

        恰巧在几天后桂如燃收到了堂兄桂如焙的来信。桂如焙做中药材生意,十年前南下广州,生意越做越大,不仅在广州扎牢了根基,还将业务拓展到香港,创办了香港桂氏药业公司。桂如焙写信邀请桂如燃去他那儿发展,说只要如燃弟过去了,好好做生意,保证不出几年就能发达。可桂如燃不愿去,他给桂如焙回信说,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他丢不下一屋子大大小小,在家和儿子桂杨帆发药行医,虽不能暴富,却保证能够衣食无忧。

        那阵子桂扬帆经常光顾渡河边、渡冈、田畈,收拾花草虫鱼回来入药,桂姑就是喜欢跟随他去。父母将桂姑姐妹俩管教得很严,但他们对儿子和女儿区别对待,爱的天秤倾向儿子那一边,这使桂姑很不自在也很叛逆。人是活的,心是热的,家风再严也拴不住桂姑的双腿。

        一开始,桂扬帆是不敢带桂姑出来的,怕父母知道了没好果子吃,但他终究还是耳根软,经不住桂姑再三哀求,叫桂姑先自个儿偷偷溜出来,跑到父母视线之外的渡冈松树丛里,然后二人在那里汇合。

        没过多久,桂如燃和桂叶氏知道了桂姑和桂扬帆的这个秘密,哪曾想,他们多次谩骂之后桂姑还是秉性难改,时间一长,也只好听之任之了。他们一个劲地抱怨桂姑整天在外面疯,男孩的性子,不该投了女儿胎。他们时不时地夸奖桂花温柔娴淑,从小就是淑女胚子,乖巧听话,不淘气,没让父母操多少心。他们就是不会责怪桂扬帆,是桂姑自己生性顽皮,责怪憨厚温顺的大儿子又有什么用呢。

        桂姑对抓蝉、青蛙、蟾蜍、蚯蚓、屎壳郎等小动物乐此不疲,她在金镂庄女孩中少有的胆大,竟然还学会了捕蛇。

        说来凑巧,重阳节刚过,渡脚冲的如意堂威家托媒婆来桂家大屋,给威家少爷威悦说亲。媒婆的三寸不烂之舌,能将死的说活将活的说死,一番话就打动了桂姑父母亲,他们心花怒放,将桂姑的亲事答应下来了。

        如意堂威家择日办了下定仪式,拿了八字,互换庚贴,也就是两家分别在红纸上写了桂姑和威悦的生辰年月,进行了互换。

        拿八字那天,桂如燃和桂叶氏,先是拉着桂姑一大早到渡冈西麓的土地庙拜了土地爷,接着在桂家大屋的堂屋摆上香案祭了桂家的列祖列宗,午饭后桂如燃又去找了“一掐准”,占卜问凶吉。

        “一掐准”瞪着一双空洞洞的眼睛,从衣兜掏出三枚铜钱,“啪”地抛到桌上,重复地抛了六次,这过程中他嘴里一直念念有词,随即说:“听着这铜钱声音,清脆悦耳,余韵相随,绕梁不绝。”接着他用手摸摸那些铜钱,提高了他那尖细的嗓门:“哦哦哦,吉卦吉卦,吉人天象,看来这真是天生的一对、地作的一双啊!”

        如意堂威家也没得闲,趁着热乎劲儿送了桂家大屋八对绸缎布料和两担茶食,这在当时是厚重的聘礼了。

        桂家大屋收了聘礼,这门亲事就算正式定了下来。可桂姑本人没见过如意堂威家的公子,她觉得这婚姻大事从头到尾都被父母搞得神秘兮兮的,她自己却是个局外人,靠边站,或者说根本由不得她掺和。

        事情就这么巧合,威悦小桂姑两岁,应了算命先生的话。当时“一掐准”来桂家大屋给桂姑推算姻缘,是否受了如意堂威家暗地里指使,无从考证,但这无关紧要,反正本地人惯于认命,相信一个人就有一个命八字,婚姻也是命中注定,桂如燃和桂叶氏当然不会例外。再说,事情按照桂如燃和桂叶氏的意愿发展,在当时人们看来,遵循了老祖宗的规矩,可谓合乎理合乎情合乎德也无不妥。

        俗话说:女大二,金满罐。威、桂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对这桩婚事都很满意。可桂姑自己不乐意,以后过日子是她自己的事,她不知道如意堂威家的为人,不能只相信媒婆在娘面前说的那些漂亮话,就连威家公子长什么样儿都不晓得,父母就这么定了亲事,这是把女儿的终身大事草率处理了吧?!

        桂叶氏气得直跺脚:“死丫头,你犯贱了,恐怕人家威少爷还看不上你呢!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你以为找个合适的那么容易啊?威少爷和你命八字相合,你还无所谓,你懂不懂事?再说你妹妹桂花也不小了,你前面走了她后面跟着,事情就来了,你不嫁出去,不也耽误了她?”

        桂姑静静地坐在后院桂花树下的小石凳上,搓着双手,面无表情。

        桂如燃也不管村东头的桂三娘来桂家大屋寻医问药了,他当着这外人的面,脸色黑青得像锅底,向后院教训道:“桂姑你还小么?你娘像你这么大时,都养了你们好几胎了,你还这么不懂事?我桂家大屋要败在你身上了!”

        弄得刚进门的桂三娘一头雾水,倏地涨红了脸,直到桂如燃喘口粗气摇摇头招呼她坐下,她还站在那儿呆了半晌。原来桂三娘是来请桂如燃给她开药保胎的,这位年近三十的大嫂还未生养,前面不久又接连掉了两胎。

        就这么一来,拿了父母钱财,算美得好姻缘,桂姑的命运被“一掐准”那双占卦的手牢牢掐住了,横竖撼动不得。她就整天把自己关在闺房里,哭得四面墙壁暗淡无光,一双杏眼像桂家大屋门前那两只褪了色的红灯笼,失去了光华,没有了生机。


  (https://www.ddbqglxt.cc/chapter/29038191_1508324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ddbqglxt.cc。顶点笔趣阁手机版阅读网址:m.ddbqglxt.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