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4章：家书情深，写了信却无法寄出
那天上午，威成在村部办完事出门，恰好遇到邮递员来送信。邮递员是个腼腆的小伙子，向威成打听去渡脚冲的路，说他是个新手，还是第一次来渡涧村。
威成说：“我就是渡脚冲的人，你要找谁呢？”
“找威尚一同志，他有封信。”
“哦，是我大伯，你把信交我吧，我带回去给他。”
威成揣着书信来到如意堂，是快要吃午餐的时候。正堂里，威尚一独坐在八仙桌边，品茶，发呆，从厨房里飘过来米饭烧熟时结成锅巴的香气，已令他肠胃跃跃欲试。
如意堂大门敞开着，威成就直接进来了，边走边喊：“大伯，大伯在家吗？”他沿东厢的甬道才走了两三步，就看见威尚一了，这时威尚一已在看着他。“大伯，有你的信哩。”他从怀里取出书信，对威尚一晃了晃。
厨房里，威刘氏、哑姨和桂姑在张罗午饭。听到叫喊，威刘氏和桂姑走到厨房门边，看到威成向里面走过来，威刘氏手里还拿着油滴滴的锅铲子。
威尚一从威成手中接过书信，翻过来覆过去看了看。从信封上看，这信来自部队，是寄给威尚一同志的，没有标明寄信的人，但从熟悉的字迹来看，这信是女儿威欣写的无疑了。
威尚一神色激动，对威成说：“在我家吃饭吧。”
“不了，大伯。”威成说着就转身往大门走。
“侄，陪你大伯喝两杯。”威刘氏大声叫唤。
“改天来吧。”威成脚步没停头也没回。
膳房里。威尚一拿着书信，威刘氏、桂姑和哑姨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书信，像是牢牢盯住一眨眼就可能不见了的活宝贝。听得正堂屋檐下巢里的燕子似乎也很高兴，叫声夸大其词的：“啾——！”“啾——！”
威尚一拆开信封，取出信笺小心翼翼地展开，这过程他颤抖的双手显得笨拙，他以最快的速度扫视了整个信笺，轻轻舒缓一口气，念道：
父亲：
家里一切都好吧！当您读这信时，我已随部队过了鸭绿江踏上朝鲜的土地了，我们部队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先遣部队，即将直接奔赴“三八线”参加作战。
念到这里威尚一停顿了一下。威刘氏说：“这丫头去打仗了啊？一听到她打仗了，我这个心啦，就跳得厉害，慌得很。”
威尚一接着念：
我参加抗美援朝战争，是祖国的召唤，也是包括父亲您在内的全国人民的需要。战争会有流血牺牲，假如我光荣了，父亲，也请您告诉母亲，还嫂子和哑姨，你们千万不可为我伤心，否则，我的英魂将得不到安宁。作为一名军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新中国的和平安定，都是为了千家万户的平安幸福，你们应该为我感到自豪。
听到这里，威刘氏抽泣起来，哑姨用手擦着自己眼睛，桂姑双眼也酸溜溜的。威尚一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嘟哝了一句：“嗯，就这丫头的思想境界高。”他接着念道：
父亲，我还有个愿望，本想回来当面同您和母亲商量，但现在只好说出来了。刘大毛这个人，确实进步很快，你们不要对他还有任何成见，要把他当作是新中国的一个正常的国家公民，或者是新中国的一个正常的革命军人。他努力在做，而且做得很好。现在，他的部队也在朝鲜参加作战，最近在夺取某高地的战斗中，取得了胜利。我们俩有个约定，待战争结束如果我们都还在的话，我们就结婚。请父亲、母亲，还有嫂子、哑姨，理解我，同意我的决定，并支持我。
如果有可能的话，假如我从朝鲜战场凯旋归来，我就申请转业到家乡,孝顺您和母亲，同时为父老乡亲做点事。
此致
敬礼！
女儿：威欣
1950年10月30日
“傻丫头，只要你们平安回来，我们都答应。”威刘氏抽泣着说，“我只要你平安回来。”
哑姨一边擦眼泪一边起身向厨房走去。
桂姑的眼泪夺眶而出，但她劝威刘氏道：“娘，别难过，威欣妹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此刻威尚一倒显得异常平静，他说：“婆娘，你们都别这样了，打起精神来，为丫头祝福吧。”
见哑姨从厨房端出两碗菜来了，桂姑起身去厨房端菜。不一会儿，饭菜都摆上了膳房的八仙桌。威尚一、威刘氏、桂姑、哑姨四人各占一方坐下来。
午饭都吃得三下五除二，没人说话，只是到了收拾碗筷时，威尚一首先开了口，他对桂姑说：“桂姑给丫头回个信吧。”
桂姑怔了一下，接着点头答应，轻声问：“爹，那……怎么写呢？”
“就写家里什么都好，她安心打仗，家里等她凯旋归来。”
“写只要她平安回来了，她想怎么着，我们都答应。”威刘氏插嘴道。
“可是，……她的地址呢？”桂姑又问。
“哦！”威尚一才想起来威欣的信没有写她通信地址，“这丫头，写个信连地址都不给，敢情是……唉，算了算了，明天一大早到土地庙去拜拜菩萨，给她求个平安。”
桂姑拿过威欣的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单单从落款时间来判断，威欣写这封信的时间距今有七个多月了。
从膳房里出来，桂姑走向玉琢斋，往事一幕幕在脑海里浮现，小云雀音容笑貌就出现在眼前了，教她唱《夕歌》，她情不自禁地轻轻哼唱起来：
“光阴似流水，不一会儿课毕放学归。
我们仔细想一回，今天功课明白未？
老师的话可曾有违背？
父母望儿归，我们一路莫徘徊。
将来治国平天下，全靠吾辈。
大家努力吧，同学们明天再会。”
桂姑轻轻推开玉琢斋虚掩的门，确切说，她现在推开的是玉琢斋初级小学的门。她走进门了，就是走进了玉琢斋初级小学。假期的教室格外清静，清静得让她有些失落。
眼前的玉琢斋今非昔比，孔子画像换成了黑板，原来的书房也腾出来了，添了课桌椅和黑板，成了另一间教室。
桂姑在记忆里找寻，从玉琢斋踱到书房，从这儿向窗外望去，万绿葱茏的渡冈上，一群鸟儿正结队飞过，那儿的威悦正朝着这边注视吧。这里，威悦是曾经的主人，可现在，这里的主人换成了威悦的妻子和一位叫王月新的老师，还包括一群新社会的小学生、小公民。
人会变的，为什么会变呢？当桂姑跨出玉琢斋初级小学门槛的时候，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没容得她细想这个问题的答案，脑海里又滋生出一个念头，给威欣写信，记下心底里要说出的话。
桂姑回到东厢自己的房间，拿出纸笔，坐到梳妆台边，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写道：
小云雀：
还是叫你小云雀吧，威欣妹。爹叫我给你写信，其实就是爹没叫我写，我也很想给你写封信，算起来我们两年多没见面了，很想念你。可是，你的信没有给我们通信地址。我想，这不是你疏忽大意，而是你故意为之，凭你小云雀的个性，作为军人行军打战，为了你的执着追求，我猜测是你已将生死和亲情置之度外了。你总是那么逞强，但逞强得可爱。
小云雀，你说得对，人会变的。尤其在新社会，我们身边的人都在变，往好的方面转变。我发现我自己也变了很多，变得坚强了，变得自信了。回想起来，我也是受你的影响很大。
盼着你回来，我再听听小云雀彻夜长谈，也很想听小云雀再亲口唱《夕歌》。祝你好运！
嫂：桂姑
写于收到小云雀给爹的来信之后
此后多年，这封没寄出去的信同威欣寄给威尚一的那封信放在一起，撂在桂姑陪嫁的那个桃木箱的箱底，上面压着桂姑结婚时穿的那件新娘礼服。
现在，彭诚诚珍藏着母亲桂姑这封当年没寄出去的信，经年泛黄的信笺隐约可见斑驳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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