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7章：家国情怀，都是为了共同目标
这一年冬季枯水期，政府动员全县力量在菜子湖出口处围圩建闸，掀起兴修水利热潮。
渡涧村组织全村劳动力去挑圩埂，但考虑一些家庭的实际情况，要求有力的出力，没力的可以出钱。像如意堂威家这样的家庭，出劳力困难，就可以出钱抵劳力。
威尚一对出多少钱拿不准，就到村部去问，村干莫大嘴回答说：“随你吧，威叔，出钱也要量力而行，钱不在多少，在于尽力了，都是支援国家的水利建设。”莫大嘴说话时，又小又圆的眼睛滴溜溜转，扁平的鼻子嘶嘶出声，大嘴巴一开一合，让人联想到将头伸到水面呼吸的鲢鱼。
威尚一脑子转了转，说：“这钱先欠着可行？等几个月，我将家里那头黑猪卖了，把钱送来。”
莫大嘴瞪着威尚一的脸看，咂咂大嘴巴说：“怎么？没钱吗？多少不限。”
“我不是一个角子都没有，觉得这钱拿少了太那个了……我家的黑猪养到夏天就出栏了，先欠着好吗？”
“这个……好吧，我替威叔把帐记着，就给你宽限几个月吧。”
如意堂威家饲养禽畜，同渡涧村大多数农家一样，响应了政府发展家庭副业的号召。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饲养禽畜，从大的方面说是活跃社会经济，从小的方面说是改善家庭生活。
那年春上，如意堂威家在院后的东南角搭了个猪圈，捉回了一只黑猪崽。猪是圈养，每天它享受送到槽里的三餐。哑姨喂猪很尽心，无论是谷糠、山芋渣、小麦麸等，都和着水放到锅里煮软了，搅拌均匀了，才给猪喂；要是青饲料，如捡拾的菜叶、打回的猪草等，都洗净、切碎、煮熟了，才给猪喂。黑猪每餐吃得肚皮鼓鼓胀胀的，所以长得快，到第二年夏天就有毛重三百来斤。
夏日的上午，莫大嘴风尘仆仆地来如意堂了，全身汗淋淋的进了正堂，大嘴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草帽拿在手中，呼呼啦啦摇着凉风。威尚一喊哑姨端一盆凉水给莫大嘴抹了把脸。待莫大嘴坐定了，哑姨上茶水，威尚一说：“我准备这几天把猪卖掉了哩。”
莫大嘴摆摆手说：“我今天不是来讨钱的。”见威尚一目光疑惑，他又说：“我给你们带来了好消息。”
“哦？什么呢？”
莫大嘴瞪着威尚一看，咂咂大嘴巴说：“嘿嘿，威叔，知道不？抗美援朝胜利了。”
“啊？”
“志愿军打败美国佬了，抗美援朝胜利了。”
“真的么？”威尚一愣了一下，问。
“不相信？嘿嘿，这是内部特快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的，你就等着瞧吧。”
威尚一见莫大嘴说话时眉飞色舞，觉得这消息应该不是假的，他翻江倒海地思忖着，威欣这丫头呢？是不是很快就要回来了？他浑身热血膨胀，足下呼呼生风，要把这好消息尽快告诉全家，跑到正堂门前大声喊叫：“抗美援朝胜利了！你们都听到了没？志愿军要回来了！”
听到威尚一喊叫，威刘氏从左屋出来，桂姑从东厢房间出来，哑姨从膳房出来，都集中到正堂来了。莫大嘴带来的好消息真是喜从天降，如意堂全家人欣喜若狂。
“我家的威欣要回来了？”威刘氏问道。
莫大嘴喝了口茶，咂咂嘴巴，清清嗓子，说：“快了吧。”他又补充一句：“不过，部队里的事谁都说不准。”
威家人要留莫大嘴吃午饭，莫大嘴说村里还有点事，威尚一将莫大嘴送到如意堂大门口，说过天把就将钱送过去。
莫大嘴没说话，他将草帽扣到头上，扎进炎炎烈日下的滚热气浪里。
威尚一提出将家里养的那头黑猪卖掉，卖得的钱抵劳力支援水利建设，如意堂全家人没有反对的，只是哑姨有点舍不得，平时她喂养得多，或多或少对这畜生有所爱怜，但猪养肥了总会有出栏的时候。
威刘氏捡了一百个鸡蛋用竹篮装好，待上街卖猪时顺便带去卖。
赶这么大猪上街去卖，是个很费事的活。
早晨，哑姨拌好猪食倒进槽里，黑猪摇摇摆摆过来吃了，哑姨抚摸着猪的脊背，这时黑猪很乖顺，威尚一将用来牵猪的长麻绳小心翼翼拴到猪身上。为了牵猪方便，麻绳留得足够长。
留着威刘氏在家看门。哑姨拎着鸡蛋一道赶猪出门，细心的哑姨还带了两根黄瓜放在竹篮里。吆猪上路时，这畜生又倔又犟，威尚一紧握着麻绳在前面拉，桂姑背着挎包拿根竹棍在猪尾巴后面赶。桂姑用竹棍在猪屁股上敲了两下，这畜生哼哼唧唧蹿出了门，差点将威尚一撞翻。威刘氏急忙叫嚷：“老头子呀，你得精神着点，老骨头经不起折腾了！”
从渡脚冲到官埠泅镇上的食品采购站，有八九里路程，先过两三里乡间小道，再上官道。这畜生这里闻闻那里拱拱，还不时的撒野，但黑猪害怕桂姑手中的竹棍，猪头偏左则竹棍敲左侧，猪头偏右则竹棍敲右侧，它就不敢走偏了；黑猪赖着不走时，竹棍敲它的屁股，它就向前蹿，撵着威尚一跑，才上官道，就把威尚一弄得大汗淋漓。也许是适应了，上了官道后，黑猪乖顺多了。
到镇上还有里把路的时候，从镇上走过来一列庆祝抗美援朝胜利的游行队伍，远远看见队伍高举大标语：“伟大的抗美援朝胜利万岁！”游行队伍是清一色的年轻人，桂姑猜定他们是中学生。他们有的敲锣打鼓，有的手里拿着小红旗，喊着口号：“打倒美帝国主义！”“向英勇的中国人民志愿军致敬！”
黑猪突然停住不走了，它抬起头睁大眼睛向前看游行队伍，分明是紧张的样子。哑姨走到黑猪前侧，拿出竹篮里黄瓜，蹲下身子，递到猪嘴边，抚摸着猪的脊背，黑猪“嗒嗒嗒嗒”吃着黄瓜，而后哑姨又抚摸猪的浑圆大肚子，黑猪温顺地躺下了，眯着眼睛享受，它没有因游行队伍轰轰烈烈地路过而惊慌失措。
到了食品采购站，过来了六个青壮年人，问明了这黑猪是卖的，他们揪耳朵的揪耳朵，拽尾巴的拽尾巴，捆脚的捆脚,绑身子的绑身子，七手八脚地把黑猪抬到秤台上，黑猪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这边报了斤数，那边的算盘劈哩啪啦响了一阵价钱就出来了：一百六十七元七角二分。
哑姨不敢看到这些，早早去收购鸡蛋的那边了，等她拎着空竹篮子回来时，黑猪已被送进了铁栅栏的大猪圈里，同大大小小的猪们挤在一起了。
威尚一将卖猪钱分成了二份子，一份子一百三十元整，他自己揣好了，说这是给村里的，另一份子三十七元七角二分，他交给桂姑放进挎包里，说这是放在家里用的，这里也有捉小猪崽的钱。
他们三人回来时，去了镇上的食品杂货铺，哑姨拿出卖鸡蛋的钱，买了一斤食盐、一打火柴。在回渡冲前，又径直去了渡涧村村部，看到村部大门口悬挂着一条横幅标语，红底黄字：热烈庆祝抗美援朝取得伟大胜利！
威尚一掏出那一百三十元的卖猪钱交到村里，没见着莫大嘴的人，是老文书马三子接待他们的，威尚一说：“这钱是我们给政府的，是专门用来响应大兴水利号召的，嗯，专门……”
老文书马三子接过钱，戴上老光眼镜，“呸呸”两声向手里吐了口水沫，搓了搓，那情景像给机器抹润滑油，不过桂姑没看到他吐出了什么，只闻到他浓烈的口臭气味了。
马三子双手很麻利，清点了钱，问：“总共一百三十元，对么？”威尚一“嗯”了一声，说：“钱是不多，可蚂蚁腿上的肉也是肉。”马三子将钱登记好了，用带有几分嘲讽的口吻说：“哎，我说老威呀，这钱也不少，别再客套了，我收了你就放心吧，我的政治觉悟可不比你差多少——！”
三人回到如意堂，已是正午时分。
见威刘氏坐在膳房门前心事重重的，威尚一问：“婆娘怎么了？”
“威成来了。他从乡里办完事回来，说刘大毛在朝鲜牺牲了。”
威尚一愣在那儿半晌。
“那……丫头呢？……丫头没事吧？”
“没听到丫头的消息。”
桂姑虽浑身热汗津津，但她冷不丁地打了几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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