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钩心斗角
那个青年痛苦的咳嗽了几声,满眼期望的看着我,我无可奈何地示意小顺子把他扛到房间里,然后问道:“本官不才,也是读书士子,自信没有劫夺妇女的恶行,不知道你为什么认为尊夫人在我这里呢?”
那个青年疑惑的看了我一眼,道:“草民韩章虽是蜀国人,但是并非官员或者军士,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夫,草民的妻子却是名门之女,相貌出众,身份高贵,三年前,拙荆因为不满家里订下的婚事而离家出走,因缘和草民成婚,几个月前,拙荆得知母亲染病,所以回去探亲,草民因为正值秋收,不便久留,所以自行返家,谁知碰上大雍和南楚一起攻打蜀国,拙荆的父亲田维是巴郡守将,不幸阵亡,拙荆和岳母被俘虏,我听到巴郡城破的消息日夜兼程赶去,探得她们被德亲王赏给了军中幕僚江哲为奴,所以又一路追踪而来。”
我疑惑的看看小顺子,小顺子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道:“大人,那时候您在病中,德亲王见田维之女相貌俊秀,所以把她赏给了大人,用来奖励大人献策的功劳,只是大人一直昏迷不醒,所以奴才代大人作主,将她们留在了王公公那里,这些日子,奴才因为大人身体刚刚康健,想多伺候大人几天,见田氏服侍王公公十分周到,索性就安排她们继续伺候王公公,这样大家欢喜。”
我这才明白,怪不得这段时间小顺子总在我身边呢,我问道:“王公公待她们如何?”
小顺子恭敬地道:“大人放心,田氏聪明灵巧,王公公还想收她做义女呢,只是田夫人因为伤心田将军之死身体不大好。”
韩章听到这里,露出不可抑止的喜色,只是片刻就被痛苦的神情掩盖。我心想,看来这个韩章不是蜀军的探子,但是他听到我刚才的话,还要不要灭口呢?转念一想,也没有必要,难道他还能去向德亲王告密不成。在我犹豫的时候,韩章已经是奄奄一息,我连忙掏出一个针盒,从里面取出金针替他针灸,然后又给他服下伤药,他在药力的作用下昏昏睡去。我对小顺子说:“田维之死,我无能为力,两国交兵,死伤是难免的,但是他的妻子女儿又没有什么大罪,你安排一下,等我们攻下雒城,道路通畅之后,你就放了他们一家三口。”
小顺子道:“是,到时我跟王公公说清楚就好了,王公公不会不高兴的,不过有点可惜,这个韩章功夫底子不错,奴才不敢妄自菲薄,就是宫里的侍卫高手能在我攻击下活命的也不多,如果能把韩章留在身边做大人的侍卫就好了。”
我觉得不大可能,道:“我是南楚官员,他是蜀国将领的亲属,何况还有岳母和妻子,哪里能够做我的侍卫。你也有些异想天开了。”
小顺子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他的妻子现在是大人的奴仆,如果大人允许他留下来和妻子团聚,他不也得感恩么,只是我知道大人需要的是忠心的侍从,这人若是被迫留下,就不好了。”
我点点头道:“是啊,宁缺勿滥,若是不忠心,留也没用,不过我们若能攻下雒城,至少还得一两个月,这段时间他们没法子离开,就让他暂时做我的侍从吧,免得你我来往过密,惹人生疑。”小顺子同意的道:“也好,免得我总是担心大人的安全。”
等到韩章醒来已经是深夜了,他能够感觉到四肢百骸里面真气蓬勃,完全感觉不到曾经沉重的令他几乎丧命的内伤,他没有动作,但是能够感觉到自己是在一个小房间里面,他感觉不到周围有人,正要坐起来,一只冰冷的手掌轻轻的按住他的胸口,然后火光一闪,有人点燃了火烛,韩章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去,看见那个打伤自己的少年正冷冷的看着自己,眼中满是杀意。韩章聪明的停止了动作,他不想莫名其妙的死去,尤其是在得到妻子平安无事的消息之后。
那人见他十分冷静,露出了一个冷冷的笑容,开口说道:“我叫李顺,你要找的江哲是我的主人,主人已经决定,等到雒城之战有个结果的时候,他会释放你和你的岳母妻子,但是在这之前,希望你暂时作他的侍从。”
韩章犹豫了一下,他毕竟是蜀国人,做侵略自己国土的官员的侍从,未免有些不愿。
小顺子仿佛没有看到他的神色,继续道:“说句实在话,你并非好人选,如果有人怀疑你是蜀军的探子,难免会给大人带来麻烦,但是既然大人已经决定,我也没有什么意见,明天大人会带你去见你的家人,然后会向监军大人禀明此事,监军大人许可之后,你就可以暂时留在我家大人身边,可是有一件事你要牢牢的记住。”小顺子的面孔变得阴森,他一字一句地道:“你没有听见我和大人的谈话,你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如果你泄漏了一个字,我就是天涯海角也要杀了你,还要让你的妻子遭受人间最大的苦痛。”
韩章凛然道:“江大人和李爷对我恩重如山,今日之事,韩章至死不会对第二个人说起。”
小顺子收回了手掌,淡淡一笑,离开了。
第二天我带着韩章去见王公公,王公公听说此事倒是十分成全,反正田氏母女是我的奴婢,并且允许韩章暂时留在我身边,当然,他也知会了德亲王一方,让他们知道此事,免得误会韩章是探子,不过我想,暗中的监视是不会少的,所以告诉小顺子,暂时不要过来了。当然我也第一次看到了德亲王赏给我的奴婢,田氏名叫田素英,相貌俊秀,英气勃勃,不愧是将门虎女,听韩章说,田素英也会武功,而且不在韩章之下,这次分明是因为母亲才无法脱身,这让我吸了一口寒气,如果田素英刺杀王公公或者我怎么办,我问小顺子这件事情的时候,小顺子毫不在意的告诉我,别说王公公身边侍卫不少,而且他已经警告过田素英,如果敢行凶,必然杀了她的母亲,反正他们也逃不出涪水关。我立刻对小顺子另眼看待,这小子做事严密谨慎,如果他肯用心,何愁不能成为太监里面最大的总管,在我跟他说这个的时候,小顺子轻蔑地道:“服侍国主有什么好,低三下四,奴颜婢膝,若是稍微有个差错,还要担心人头落地,你就不同了,你要是真的生我的气,大不了骂我一顿,还得小心我受不了反噬。”我在小顺子幽冷的目光下顿时心生寒意,立刻盘算以前是不是有对他太过分的时候,但是想来想去,好像应该没有,不过不管怎样,一定要记住,这小子武功很高。
此时的成都已经一片混乱,朝中重臣丞相审峻带着大将梵虎、孟靼驻守葭萌关,大雍攻城十分频繁,令葭萌关守军几乎目不交睫,而大将军龙步和大将魏贤守巴郡,也是不敢松懈,蜀国中枢几乎已经没有一兵一卒,蜀王孟昀数月之间黑发成霜,他又是怨恨南楚背盟,又恨自己为什么得罪大雍。想来想去,却没有丝毫办法退敌,后来蜀国重臣法澜献计,说东川既然已经失去,不如向大雍媾和,如果大雍收兵,南楚必然不会独自攻打蜀国。计策虽然被国主接纳,但是派谁做使者呢,雍王李贽名动天下,若是派个普通人,只怕连话也说不上几句,后来蜀国狂生杨灿自请前去。杨灿日夜兼程到了葭萌关,葭萌关上下血火熊熊,杨灿好整以暇的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出关到了雍营,递上国书求见。未几,雍王命令帅帐请见。
杨灿是蜀国有名的狂生,平日里恃才傲物,目中无人,但是看到雍王军容整肃,帐前虎赍雄壮非常,也不由心生寒意,他整理仪容,走进大帐,只见一相貌雍容,神态温和却隐隐带着森然气息的戎装男子坐在帅案后,雍王李贽今年三十一岁,常年征战沙场的他却丝毫不带杀气,他穿着黑色轻甲,外罩锦袍,神色间雍容安详,仿佛是在家中闲坐,而非在沙场领兵一般,他左手一方,依次站着十几个武将,个个气势沉稳凶悍,他的右手站着十几个或穿文官官服,或者身着布衣的幕僚,可见其麾下文武之盛。
杨灿入帐,立而不跪,高声道:“蜀国使臣杨灿拜见雍王殿下千岁。”
那些武将个个怒目圆睁,其中一个相貌粗豪的武将叱道:“小小使者,见了殿下为何不跪?”
杨灿扬声道:“杨灿虽是布衣,却是蜀国之民,殿下虽然尊贵,却是大雍之臣,今日灿奉国主之命前来出使,焉能下拜。”
一个相貌斯文,年仅五旬的谋士温文尔雅地道:“蜀国朝夕败亡,我大雍二十万大军,兵陈关下,贵国国主不思求胜,却派你这个使者前来,所为何事?”
杨灿欠身道:“我国国主自知得罪大雍,如今兵临城下,焉能不恐惧,但是我蜀国一日没有沦陷,身为蜀民,不敢有辱国体。若是大雍恕罪,允许我蜀国称臣纳贡,则灿虽狂妄,焉敢不敬上国重臣。”
一个年轻谋士,相貌平常,却是鹰鼻深目,冷冷道:“蜀国如今朝不保夕,葭萌关旦日即下,不知蜀国拿什么求和,我国即可全胜,又何必留尔等残生。”
杨灿昂然道:“现在蜀国虽然大败,但是葭萌关和巴郡仍然在掌握当中,未必没有苟安的可能,若是贵国执意要灭亡我蜀国,我国主宁可将蜀中全部送给南楚,到时南楚既得蜀中沃土,又据有荆襄,即使以大雍之强,从此也只能坐视南楚壮大,若是肯罢兵休战,我蜀国不仅向大雍称臣,而且葭萌关外东川之地也不敢索回。我主深恨南楚国主背盟负义,今后若是怀恨,只会向南楚报复,大雍得我半壁江山,又可坐视我蜀国和南楚相互仇杀,岂不快哉?”
众人都听得沉吟不语,连日来攻打葭萌关不克,令他们也多多少少生出撤军的想法,只是战略已定,不能修改,所以人的目光都落在雍王李贽的身上。
李贽微微一笑,问道:“不知蜀中人物如何?”
杨灿朗朗道:“我蜀中人物鼎盛,文有萧何之才,武有霸王之勇,谋有良平之智,我蜀中俊杰,皆是忠义之士,灿虽不才,敢效田横壮士,或有灿未知者,愿效聂政荆卿之行。”
李贽眼中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寒光,继续问道:“现在蜀王驾下,如君者几人?”
杨灿道:“文武全才,智勇兼备之人,数以百计,如在下者,车载斗量。”
李贽问道:“既然如此,贵使身居何职?”
杨灿答道:“国主治下,物富民丰,我等野人,归于田园,朝夕享乐。”
李贽淡淡一笑,道:“贵使远来,必然疲惫,请暂回关,若是有所答复,必然遣使相告。”
杨灿再拜告辞,出帐不远,一个白衫儒士,细眉长目,气度风liu,悄然出帐,问道:“杨先生蜀中狂士,为何先倨后恭?”
杨灿答道:“先前倨傲,为的是不屈心志,后来恭敬,为的是我蜀国社稷。”
白衫儒士默然,道:“在下大雍宣松,字常青,日后若有托付,可以送一纸书信与在下,只要不干系国家大事,常青必会尽力。”
杨灿谢过,自经葭萌关返回成都复命。
之后半月,雍军不再攻城,葭萌关压力顿减。
未几,消息被南楚密探千里加急送到德亲王赵珏手中,赵珏愤然,他这段时间不大好过,雒城久攻不下,龙步不愧是蜀中大将,常常趁着南楚军势变化的时候出城作战,常常让南楚不得不败退,而魏贤擅长截寨,三日一小截,五日一大截,让南楚军睡不安枕,龙步、魏贤两人交相呼应,南楚军队一月来没有寸进,后方粮道常常受到溃散的蜀军的侵扰,赵珏一时之间束手无策,正在烦恼的时候,又得到了这个惊人的坏消息,如果蜀国和大雍真的媾和,那么真是南楚的末日到了,这时他想起了江哲。这个年轻的状元个性实在有些古怪,虽然赵珏迫使江哲从军,在江哲因为战场受惊而重病期间又不大过问,但是这倒不能怪赵珏,前者,赵珏认为江哲乃是南楚的臣子,既然有才能怎能不报效国家,后者,赵珏却是因为当时军务太忙,忙于行军作战,连克城池,岂是易事。而江哲病愈之后对军务十分冷淡,赵珏一来是觉得江哲大病初愈未免懈怠,二来,他也察觉到心腹幕僚容渊对江哲的排斥,因为不想破坏和容渊的宾主关系,毕竟容渊军略上十分精通,是他不可缺少的左膀右臂,所以相比之下,对江哲不免有些淡然。两方面原因,让赵珏和江哲越来越疏远。可是到了今日,赵珏再次感觉到江哲的重要,江哲远胜众人的,不仅仅在于分析情报处理公文的能力,而更在于江哲对战略上的远见卓识,从攻打巴郡一战看来,江哲善于事先规划好作战的目的,并且能够从浩如烟海的情报中找到突破口,虽然实施上需要有谨慎细密的人来作,但是已经是难得非常。现在赵珏遇到决策上的疑难,他终于再次想起江哲,只是容渊又怎么办呢?
正在赵珏烦恼的时候,容渊前来拜见,一见到赵珏就双膝跪倒,口称请罪。赵珏愕然,连忙扶起容渊,问道:“容先生为何如此大礼?”
容渊惭愧地道:“属下心胸狭窄,排斥贤能,罪在不赦,近日来,属下每每想起如何破敌,总是想不出有效的方法,若是江状元在此,必然能够抽丝拨茧,订下大计,王爷请偕同属下前去,让属下当面向状元请罪,戮力同心,以破雒城。”
赵珏大喜道:“先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赵珏也有错,疏忽名士,我们两人一起去见江哲,必然能够得到谅解,好请江状元定计,破此僵局。”说着将手中的情报递给容渊,容渊一看,面色如土,他自然知道现在局势的凶险,如果蜀国真的向大雍称臣,那么一旦蜀国恢复元气,必然会以南楚为报复对象。想到这里,他连忙催着赵珏一起去找江哲。
此刻的我还沉浸在舒适的客居生活,知道田素英也会武技之后,王海监军立刻同意把田素英和田氏归还给我,他们一家团圆,自然喜乐,只是田素英对我还是不冷不热,毕竟我是南楚高官,又是出谋划策让她的父亲败亡的罪魁祸首。我还不知道南楚的天空上已经压了一片黑云。
就在我写下一首刚做的诗文的时候,门外有人问道:“江大人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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