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有女纯茹
通往望西城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在缓缓前行，旁边还有一名骑士并驾齐驱。
昨夜的第一声新雷震的大地湿润一片，引来整夜蛙声。今晨醒来却是暖阳当空，日丽风和。时值午后，早春的阳光暖暖地使人昏昏欲睡。一阵风吹过，路边树枝上刚抽出的嫩芽也慵懒地伸展开来。
正是：暖风欲眯游人眼，路边枯木又逢春。
坐在御者位置上的李有悔正闭目养神，暗运内功经，却被探出车帘的钦无霜打扰：“哥，还有多久到望西城啊？车里闷死了。”
一边骑在马上的钦鹰转头道：“我们连夜赶路，估计明天早上就能到望西城了吧。你若是嫌车里闷可以到李兄旁边坐坐嘛！”
钦无霜小嘴一撇，哼一声，道：“我才不和他坐一起呢！整天耷拉着一张臭脸。”说罢缩回车里去了。
李有悔没有言语，只是笑着一脸无辜地看向钦鹰。
钦鹰一耸肩也无奈笑道：“李兄见笑了，舍妹确实被我宠坏了。等到了雪隐门我让她好好带你欣赏一下我们大雪山的风景。”
本来他们一行是要去沧州镇西军大本营的，但前天打听到二皇子赵华武亲率镇西军已经绕过望西城开往京城去了。他们只得改变方向，先去望西城，再循迹去追镇西军。值得一提的是与此同时镇南王赵华永的永军也没有攻占中盈城，与镇西军一样，选择绕城而过。难道他们就不怕后路粮道被断吗？
李有悔要找赵华武打听一下安晋田的事，最好能见到安晋田。他这是在赌，赌赵华武不想对付他。
去年蛮族虽然是通过赵华武向他发出的海捕悬赏，但那时他的实力不够。现在他的实力可比九星元力师，击杀蔡文英的消息也应该早就传到他赵华武的耳中，此时再杀他，赵华武应该要掂量掂量了。再说一位九星元力师可不是那么好杀的，镇西军可没有三清山那样的大阵，何况还有雪隐门的人随行。
第二日接近午时，他们一行人走进毫无波澜的望西城。街上人来人往，一点也看不出之前有过大军围城的迹象。城墙望楼上的旗帜也没有换成镇西军的武字旗，而是依旧悬挂着炎黄二字。
正准备随便找间饭馆吃点东西再穿城而过去追寻赵华武时，一个人拦住他们，仔细一看，不是旁人，正是前任宰相张遂之孙张御风。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位与钦无霜一般大的小姑娘，模样与他有些相像，甚是娇俏。
张御风哈哈一笑，啧啧咂嘴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曾经的废物如今变成了炽热抢手的人物。身边美女环绕，确实是老天瞎了眼。”
钦鹰马鞭一指，怒道：“你是何人？速速让开。”
张御风嗤笑一声，道：“走狗而已，嚷嚷什么？李废物，有人要见你。”
李有悔神色不动，道：“谁要见我让他自己来，你给我让开。”
张御风依旧拦在马车前，嘴角一勾，笑道：“怎么？以为自己击杀了蔡文英就了不起了？还是傍上世家小姐自觉身高一等？废物终究是废物，沧州地界上可不是你嚣张的地方。”
张家祖居沧州，但并不是像聂家和郭家那样居住在城里，而是住在以此往北百余里的张家堡。张家有自己的护卫军队，让那些窥伺张家财富的强盗土匪望而却步。
钦无霜此时跳下马车，叉腰怒道：“你是哪来的小狗，在这里乱叫，小心我打爆你的狗头。”
她娇憨可爱的模样引得张御风眼前一亮，接着见到下车的木灵儿和聂幽芸更是色与魂受，嘻嘻道：“怪不得这么猖狂，原来有这么多美人相伴。这位美女相貌奇特想必是来自偏远边疆之地吧？千万不要让这个废物给骗了。”
木灵儿这异域美女不禁让他浮想联翩，但是木灵儿却连正眼也懒得看他。
聂幽芸怒斥道：“够了，我们没有时间和你这种人废话，再不让开的话，我们就不客气了。”
张御风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依旧笑道：“聂姑娘家破人亡，若是当初听我的话又怎会有现在这般境地？不过你若回心转意，我也可勉强接受。”
聂幽芸气的俏脸含怒，锵地抽出七星剑，指向张御风，就要发作。
张御风轻蔑一笑，挥手间数十位带甲兵士呼啦一声从四面冲出来，将马车围住，手中兵器俱都指向众人。
张御风正欲开口，李有悔身形一动，闪到他面前，左手一抬扇向张御风的俊脸。
张御风没想到李有悔胆子这么大，来的这么快。大惊之下右手折扇急举格挡，同时身子后仰，欲要后退。
哪知李有悔左手是虚招，右手速度更快，后发先至。‘啪’地一声，张御风左脸挨了一个大嘴巴子，顿时带的他往右一个踉跄，被身边的小姑娘轻轻扶住。
挨了一巴掌的张御风有点懵地摸了摸红肿的脸颊，反应过来，看向早已回到马车前的李有悔顿时大怒，喊道：“给我杀了他。”
四周的士兵轰然应诺，但被那一直没有说话的小姑娘拦住。
只听她指责道：“大哥，他这一巴掌打的你该。你若还是如此不长进，恐怕连爷爷也保不住你。”
张御风捂着脸，不解道：“纯茹你，你怎么帮外人？”
被唤作纯茹的小姑娘脸色一正，道：“我不是在帮助外人，我是在帮你。咱们张家这一代就只得你这一个男丁，被爷爷叔伯他们宠坏了，将来你如何接管张家祖辈们打下的基业？大哥，你太妄为了，义父要我带人跟来不是来保护你，而是来阻止你肆意妄为。”
本来还一脸不服气的张御风在听到义父二字时顿时没有气焰，转身走到一边的店铺前狠狠地坐在门槛上，怨毒地盯着李有悔等人。
张纯茹（注释1）看了眼负气一边的张御风，摇摇头，转身对李有悔淡淡道：“义父要见你，你随我来吧。”
李有悔看着这位敢教训张御风的小姑娘，从她的眉宇间看到了巾帼英才的聪慧与霸气。更隐隐有一股孤凤展翅，弱女服众的味道，心中揣测她将来必不简单。
笑着回道：“你义父是谁？为何要见我？”
张纯茹转身往前走去，只传来一句：“你来此不就是为了要见他吗？”
在一家酒楼的二层李有悔见到了他此行要见的人，二皇子，镇西公，赵华武。
踏进酒楼时，李有悔就知道此间内外暗藏了诸多好手。钦鹰、聂幽芸他们被留在楼下，只准他一个人上来。他也不担心他们的安危，面前的人若要杀他们的话也不会来见他，早就派人动手了。当然，他们也不可能轻易被杀死。
二楼空空荡荡，手握炎黄帝国大半军权的镇西公安坐椅中，正面含笑意的看着他。
张纯茹面无表情地站在赵华武身后，对李有悔没有多看一眼。
见他上来，赵华武哈哈笑道：“果然是少年英雄，难怪老五招揽不成反下杀手。现在却又莫可奈何，可以想见他对你束手无策时的精彩表情。”一指旁边的椅子，继续道：“坐吧。我不习惯抬头看人。”
李有悔没有去猜测他话中的意思，坦然坐到椅中。背包里的墨玉垂珠却探出脑袋，歪头好奇地看向张纯茹，一副引她来撸的欠揍模样。
至此，张纯茹才在眼底显出一丝稀罕的笑意，但她却没有过多地动作。
赵华武笑道：“没想到在江湖上大放异彩地天魁星君也爱豢养猫儿，倒是让本王大开眼界。说罢，找本王有何事？”
算江都那次，李有悔是第二次见到赵华武。感觉他不仅武功超卓，行为方式也处处难测。单看其坐在那的气势，就有笑傲天下苍生的枭雄霸气。
李有悔不卑不亢地说道：“殿下亲率大军，争霸宏图，不在前线督战却又为何在此呢？”
见他不答反问，赵华武知道自己的意图被看穿，笑道：“上次在江都本王见你和东方家的小子混在一起，还当你是他们的下人。现在看来，是本王走眼了啊。你想要在我这里得到安晋山和安晋田的下落，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话已说开，李有悔也开门见山道：“不错，我是想知道安晋山、安晋田这对祸害的下落。不知殿下有何条件？”
赵华武道：“本王看过你的事迹，知道你淡泊名利，嫉恶如仇。这次回京我是势在必行，和老五一样，并不是安氏那两个妖人能左右的。唯一让我放心不下的就是蛮族。我虽然留有重兵把守，但是蛮族四部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友善。一旦被他们抓住机会，许州百姓又要遭殃。所以我想让你帮我解决蛮族尾大不掉这个麻烦。”
李有悔心中暗骂，面色不动道：“蛮族四部难道不是殿下的后花园吗？石河等人袭击聂家庄难道不是殿下默许？还有那对我的追杀令不也是殿下首肯的吗？”
赵华武英伟的面孔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怒色，语气略重地道：“若不是为了蛮族的铁矿，我又怎么会对他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聂家的事是个意外，那不是我的本意。至于对你的追杀，游戏而已。若你被杀，只能说明你没有资格玩。不过现在看来，你是一个很有资格玩这游戏的人。所以你能坐在这里，还对我出言不逊。”
李有悔也懒得再计较以前的事，站起来道：“还是那句话，你们谁当家谁做主，我不想知道，更不想参与。但是，非我族类其心必诛。蛮族四部如是，蓬莱仙岛的安氏族人亦如是。天下大义我不懂，但我看不惯的事，得管。”
张纯茹出乎意料地拍手道：“说得好。我堂堂炎黄帝国怎能由小小的蓬莱仙岛肆意横行，挑弄是非。自从先皇被奸人所害，帝国分崩离析，百姓生活拮据，揭竿作乱者众。这一切都拜安晋山所赐，他才是帝国最大的罪人。义父，安晋山、安晋田二人虽然武功高强，但是以我们的实力捉拿他们也是轻而易举。义父为何迟迟不肯动手，还仍由他们离开？”
赵华武闻言并未发怒，而是慈爱地拉过张纯茹的小手，笑着解释道：“纯茹这么聪明，难道想不到这其中缘由吗？”转而看向有些惊讶的李有悔道：“张家啊，没有几个好人，但是纯茹却是世间最好最乖的孩子。她聪慧过人，胆识更大，常常将张家堡搅的鸡犬不宁。幸好本王没有子嗣，便收了纯茹做我的孩子，才不至被张遂那重男轻女的老家伙埋没掉。”
看得出赵华武对张纯茹是真心的疼爱，甚至说出幸好自己没有子嗣的话语。李有悔没想到霸气雄浑的镇西公会有如此慈爱的一面，收张纯茹作义女也并不是单一的利益使然。一念及此，心中不禁对他有了些许好感。
张纯茹撒娇道：“义父手段通天，纯茹哪能猜得到其中原委呢？不过义父既然留他们到现在也必有不杀的理由。”
赵华武笑道：“理由其实很简单，就是我没有绝对的把握击杀他们。”
看着张纯茹不信的表情，赵华武继续道：“纯茹你的元力修为还不到八星，并不知道九星元力师的破坏力有多大。我虽有实力击杀他们，但是那要牺牲数以万计的普通士兵的生命。再说，义父这边能调动的九星元力师可以说一个没有。”
说到最后，赵华武露出无奈之情。
张纯茹毕竟年纪太小，天真道：“义父，我知道九星元力师很厉害。我们张家就有好几位九星元力师，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们，但是义父一定有办法请他们出手，不是吗？”
赵华武笑道：“事情哪有这么简单的，你虽聪慧，但对人情世故却知之甚少，以后要好好学习才是。”
张纯茹低头道：“是，义父。”
李有悔此时已经大致猜到赵华武的用意，不由道：“殿下专程在此难道是为了除去安氏二人？”
赵华武哈哈笑道：“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在得知你们往望西城而来时，我就有了一个计划，但不知你的胆子够不够大。”
李有悔道：“请问殿下，你见过安晋田的真相貌吗？”
赵华武摇摇头道：“他一直带着斗篷，具体样貌看不清楚。但是他说话时露出的下巴上有一道菱形伤痕，甚是显眼。”
闻听此言，李有悔心中翻起滔天巨浪，虎目似有火光喷出。但是他硬生生压下心中的情绪，缓缓道：“不知殿下要我怎么配合？”
赵华武站起身来，哈哈大笑道：“或许你真有我们赵家的血统也不一定。”
是夜，望西城以西五十里处，有一片足有数千亩大的茂盛竹林。这本是烟雨江南随处可见的物事，但在这临近西寒之地有这么一大片也属异事。
一条官道穿林而过，只见头尾，难见其身。
夜空高挂的两轮圆月将银白的光辉洒向大地，为那辆即将驶入竹海的马车照亮前面的道路。
忽然，前路伸进竹林的方向亮起一团昏黄的光芒，影影卓卓，似是有人在前面的竹林里打着灯笼。
策骑在马车旁边的钦鹰拉住坐骑，喝道：“前方是何神圣？何不光明正大地出来一见？躲在暗处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李有悔也停下马车，前方昏暗的竹林中一个人影提着一盏灯笼慢慢走了出来。
只见那人手提灯笼，整个人都隐藏的连衣斗篷中，在他的旁边还有另外三个人影。
待到他们完全走出竹林后，李有悔一眼就认出其中两人。体态婀娜，凹凸有致的月姬子和她的师傅安晋山。
那提着灯笼的人和赵华武描述的一样，应该就是安晋田了，也就是屠杀张家村所有人的田先生。李有悔也从他那似有似无的气息中察觉出一丝熟悉的味道。最后一个人只是低着头，似乎是个老者。
其他人包括安晋山在内，李有悔都不在乎。他的眼中只有那个手提灯笼的安晋田。
似乎是感应到李有悔眼中的杀气，安晋田转头看向这边。安晋山笑道：“大哥，赶车的那小子就是当年从你手中逃掉的张家村余孽。现在的他可是不好对付了。”
安晋山的话直接坐实了李有悔心中的猜想，顿时胸中怒火万丈，腾地从马车上跳起来，顺手抽出蛟龙，并将背包扔给掀起车帘的聂幽芸。
这将是一场艰苦的战斗，一场只属于他的战斗。
聂幽芸、木灵儿和钦无霜也都从马车上下来，三女也知道将有一场躲不掉的激战。
墨玉垂珠不满地爬上聂幽芸的香肩，伸长了脖子，左看看右看看，似乎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大战一样。
李有悔看着那依旧隐身衣袍内的安晋田，内心忽然平静下来，缓缓道：“当年敢向无辜村民下杀手的人今天怎么只会躲在衣帽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吗？”
安晋田傑傑一阵怪笑，口音怪异地说道：“想不到当年的一时大意竟然让一个小小的废物成长到如此地步，蔡文英不听我的话，死的不怨，死的不怨啊！”
说着一把掀开连衣帽，露出狰狞可怖的头颅。
一颗没有一根毛发的光头上横七竖八地布满大小不一的伤疤，其中一只眼睛更是连眼皮都没有，惨白的眼珠中间留有一点黑斑，鼓囊囊地凸出在外；两只耳朵已经与头皮融在了一起；鼻子只剩两个长长地窟窿；嘴巴倒是完好，没有损伤，只是在下巴处有一道菱形的疤痕，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诡异地扭曲着。
如此可怖的尊容着实吓了聂幽芸她们三个女子一跳。
一直低着头的那个老者在听到安晋田说出蔡文英的名字时浑身不由地一颤，此些微举动却没有被别人察觉。
李有悔若是没有将所有精气神都放在安晋田的身上，定然能从他的异常处猜到他的身份。
注释1：致敬《南京大屠杀》的作者，张纯如女士。忠魂虽已去，傲骨世间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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