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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省厅出来,顾红星一言不发。
“现在有了甄别依据,我们从哪里入手呢?”卢俊亮已经从刚才的兴奋中回过神来,他发现这案子还是不知道如何才能推进。
“我刚才说了,还是得等老凯他们划定一个范围。”顾红星说,“要么,就是等绑匪再次写信。”
“那我们现在去干啥?”卢俊亮问,“找凯哥他们去?”
“他们如果有线索,会回来通知我们的。”顾红星说,“现在我们回局里,还是得研究一下那个捕兽夹。”
“捕兽夹?”
“是啊。”顾红星说,“你没听王主任说吗,我们做现场勘查的,物证的位置有时候比物证本身还重要。之前的捕兽夹,我只知道你刷出了指纹,却忘记了问你位置所在。”
原来从中午饭开始,顾红星的心思就已经转到了捕兽夹上,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和冯凯越来越相似了:那些未破的命案,就会一直牵动他的心弦,挥之不去。不过这不是坏事,冯凯说得很对,近朱者取朱者赤,近墨者去墨者黑。曾经,他被冯凯的突然疏远所伤害,憋着一股劲独自倔强成长,对冯凯也难免心生芥蒂,不能客观看待他的一举一动。而在车上与冯凯那番发自肺腑的交谈后,顾红星看清了自己,也看清了前路,他能直率地指出冯凯的问题,也能清晰地看到冯凯的优点了。
卢俊亮点了点头,发动汽车向市公安局驶去。
此时的市公安局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物证室,但被冯凯说过之后,卢俊亮已经开始用业余的时间整理那些堆放在仓库的物证了。尤其是近一两年案件中的物证,卢俊亮已经分门别类都给放好了。
捕兽夹是未破命案的重点物证,所以保存得非常好,被一个塑料袋套得严严实实的,放在仓库的一个角落里。卢俊亮走进了仓库,就直接把捕兽夹从众多杂物中找了出来,拎着它跟随顾红星回了办公室。
捕兽夹上,刷着很多粉末,是卢俊亮初次刷指纹的时候留下来的。
“你还记得指纹的位置吗?”顾红星坐在办公桌前,问道。
“那哪记得?这么久的事儿了。”卢俊亮说,“我去把这个案子的卷宗拿来,里面有具体的指纹照片,我再对应着这些刷粉的位置,回忆一下。”
不一会儿,卢俊亮一手拿着卷宗,一手拿着马蹄镜回到了办公室,在顾红星面前忙活了起来。
卢俊亮从抽屉里找出了一根红蓝铅笔,一边用马蹄镜看着卷宗里的指纹照片,一边用红蓝铅笔把对应的指纹在捕兽夹上圈出来。
顾红星笑眯眯地盯着卢俊亮忙活,很是满意,他知道这样标示,就可以最简单易懂地把每个人的指纹在物体上呈现出来。
好一会儿,卢俊亮似乎已经完成了对捕兽夹上指纹的标示,他把捕兽夹撑开,放在了办公桌上,然后盯着捕兽夹发呆。
“标完了?”顾红星凑过来,一边看着捕兽夹上的铅笔痕,一边问,“有什么发现吗?”
卢俊亮似乎在思考,没有回答。于是,顾红星也仔细观察起这些铅笔痕来。
圆形的捕兽夹是纯铁质的,因为有一些年代了,所以呈现出黑灰色。铁片厚度大约5毫米,说明这个捕兽夹还是有一定分量的。捕兽夹的边宽大约5厘米,下缘是一排锯齿,也正是这些锯齿在死者的头颅两侧形成了类似虚线状整齐排列的创口。
捕兽夹铁片的内侧左、右两边,分别被卢俊亮用红笔画了四个小圈,整齐排列,不出意外,这说明捕兽夹左、右两边的内侧分别有四指联指指纹。捕兽夹的外侧左、右两边,分别被卢俊亮用红笔画了一个小圈。
除了这十个小圈,捕兽夹其余的部位还散在分布(1)着十余个小圈,少部分是红色的,大部分是蓝色的。这些小圈大多是在捕兽夹的外侧,内侧只有几个。
在不知道红色和蓝色小圈分别代表谁的指纹之前,顾红星是无法对这些指纹位置进行分析的。他也不着急,静静地等着卢俊亮思考完毕。
又过了一会儿,卢俊亮拍了一下脑袋,说:“我搞清楚了,我们之前的分析是没有错误的。”
“哦?说来听听。”顾红星饶有兴趣地坐在了卢俊亮的办公桌对面。
卢俊亮左顾右盼,看到了自己办公桌上摆着的“大卫”石膏头像,于是拿了过来,将头像的面朝着顾红星,枕部朝着自己,说:“喏,假如这就是金苗的脑袋。”
说完,卢俊亮用力按动捕兽夹的机簧,把捕兽夹变成了两个半圆的折叠状态。他把捕兽夹又用力撑起了一些,夹在了石膏雕像上。
“喂,你这样会把雕像夹坏的。”顾红星想去阻止。
“无所谓。”卢俊亮挥了挥手,不在乎地说道,“这个东西不值钱。这样说,应该更直观一点。”
捕兽夹撑开的幅度越大,则回压的力量越大。头像雕塑比人的脑袋要小,所以捕兽夹夹在雕塑上的力量也不大。捕兽夹夹上之后,石膏头像也没有像顾红星想象中那样,被轰然夹碎。此时,捕兽夹夹着石膏头像,摆放在顾红星的面前,只是卢俊亮需要用手扶着头像,才不至于失去平衡。
捕兽夹夹在头像上,就像是给头像戴了一个前后都尖尖的船形帽。
“你看啊,假如这是我的脑袋。”卢俊亮扶住头像,说,“红色的小圈,圈出的是一个人的指纹。左边的这些联指指纹和外侧的拇指指纹,是左手的五指指纹。右边的这些红圈,对应的是右手的五指指纹。”
“红圈里这么规则的指纹,是因为有一定的力度,并且稳定地按压,所以形成得比较清楚,对吧?”顾红星说。
“对。”卢俊亮说,“我分析,这是死者被这样夹住之后,双手本能地想要撑开捕兽夹,所以留下来的指纹位置。”
“也就是说,被夹住后,死者双手除拇指外的四指伸进了捕兽夹的内侧,拇指对应按住捕兽夹的外侧,这样用力往外掰?”顾红星双手掌心向上,做了一个向两侧拉开的动作。
“对,这就是本能的动作。”卢俊亮对办公桌对面的顾红星说,“而且,只有我自己能形成。你看看,假如你想帮我从头上掰开捕兽夹,你的右手应该在我的左边,左手应该在我右边。而且,拇指的位置应该在四指联指的后方。”
说完,卢俊亮指了指捕兽夹外侧红圈里的拇指指纹,说:“相对我来说,拇指指纹在四指联指的前方,所以这个肯定只有我能形成。”
“你的意思是说,这种指纹位置,只有被夹住脑袋的人自己的手才能形成。”顾红星点头表示认可。
“而且很符合被夹住后的本能反应。”卢俊亮说,“这个红圈内的指纹,和金苗家里生活用品上提取的大量指纹是吻合的,也就是说,这就是金苗的指纹。”
“所以,金苗被夹住后,想要自己撑开捕兽夹。”顾红星说,“但是她失败了。”
“是啊,其余的指纹,有金苗的,有林倩倩的,但是没有什么规律,也没有这10枚指纹这么清楚。”卢俊亮说,“这有可能是操作捕兽夹的时候留下的,也有可能是重新把捕兽夹从金苗头上取下来的时候留下的。因为没有那么用力按压,所以指纹留下得并不清楚。”
“你这个解释倒是挺合理的。”顾红星说,“只有一点,我不是很信服。你看,这个捕兽夹连一个石膏头像都夹不碎,能把一个人的颅骨给夹碎吗?”
“这你得懂法医学知识。”卢俊亮说,“太阳穴这里,医学上叫翼点。翼点的颅骨非常薄,有些人的翼点可能就像硬纸片一样薄,很容易骨折。而且,这个石膏头像比真人的脑袋要小,所以捕兽夹形成的力量也比真的夹在人脑袋上要小。”
“可是,金苗的颅骨,真的就像硬纸片一样薄?”顾红星一如既往钻牛角尖。
“那倒不是。”卢俊亮挠挠头,说,“毕竟是火烧过的颅骨,究竟骨头有多厚、有多脆,这和没烧之前是不一样的。”
“所以,这个捕兽夹夹在正常大小的脑袋上,究竟会不会导致颅骨骨折呢?”顾红星揪住这个问题问道。
“这,这也没法做实验啊。”卢俊亮面露难色。
顾红星突然笑了,他指了指捕兽夹左侧的上缘,说道:“你用放大镜看看这一块区域的铁质表面,有什么异样?”
卢俊亮连忙拿出放大镜,看了看边缘,说:“啊,这里的铁质有擦蹭痕迹。”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顾红星说,“你再看看另一侧。”
捕兽夹的右侧上缘,有更深的擦蹭痕迹,这一处擦蹭痕迹甚至都把铁质表面的锈迹给蹭掉了,露出了白色的内部本色。
“擦蹭痕迹很小,但是也能说明问题。”顾红星拿开了卢俊亮的手,让石膏头像向右侧倒伏,说,“你看,被夹住之后,金苗这样倒地,右侧的上缘是和地面接触的,因为摩擦,可以形成擦蹭痕迹,但左侧是不接触物体的,哪儿来的擦蹭痕迹?”
“我知道了。”卢俊亮灵光一闪,说,“用脚踹!”
“这就是为什么我总是问你捕兽夹的力度能不能导致颅骨骨折的原因了。”顾红星说,“既然捕兽夹本身的机簧力度不能形成颅骨骨折,那么一定就还有外界的作用力存在。这两处擦蹭痕迹可以告诉我们,金苗被夹倒地后,林倩倩用脚踹了捕兽夹的左侧上缘,导致夹子的力度陡增,造成了金苗的颅骨骨折。而捕兽夹作为金苗颅骨的衬垫,着地的一面,在脚踹力的传导下,和地面摩擦,形成了更深的擦蹭痕迹。”
“厉害了。”卢俊亮说,“这用凯哥的话说,叫什么来着?现场重建!对!现场重建!”
“所以,这也印证了你刚才的分析。”顾红星接着说,“你说产生这种双手联指指纹的原因,只可能是受害者自己想要卸下捕兽夹,而不会是别人想要救她、帮她撑开捕兽夹。这是对的。因为既然用脚踹了,就是想要置对方于死地,那就不可能帮她、救她。”
“合理!”卢俊亮高兴地说道,“师父你真厉害啊,这么小的擦蹭痕迹也能注意到。”
“你没注意到吗?”顾红星又板起了脸,说,“我觉得很明显。”
“说注意,也注意到了。”卢俊亮说,“只是我没把它当回事,毕竟是从火场里找出来的,谁知道有没有摔啊,碰啊什么的。”
“捕兽夹上连指纹都能找到,说明保护得不错。”顾红星说,“我们搞痕检的,痕迹就是我们的工作内容,所以不能放过任何痕迹。”
“这和我们法医不一样,我们得抓大放小。”卢俊亮觍着脸说。
“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顾红星说,“我再研究一下这个石膏头像。”
“好咧。”卢俊亮打了个哈欠。
一夜过去,卢俊亮一早重新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顾红星居然依旧坐在他的办公桌对面,打量着那个依旧夹着捕兽夹的石膏头像。
“不会吧,师父,你一夜没睡?”卢俊亮惊愕地说道。
“那倒不至于。”顾红星若有所思地说道,“你看到冯凯了吗?”
“没有啊。”
“他跑哪儿去了?给郊区分局打电话,也找不见他人。”顾红星叹了口气,说,“让他调查绑架案,看来他又是耐不住寂寞,去想别的案子了。”
“你不也是吗?”卢俊亮笑着指了指桌上的捕兽夹。
顾红星心想自己也确实是这样,于是尴尬地一笑,说:“那就我们俩过去吧,绑匪又来信了。”
其实顾红星也是刚刚接到电话不久。
早晨6点半,负责在杨谦宁家附近蹲守的民警,发现一个人穿着邮政的绿色制服,骑着自行车来到了收音机厂宿舍的大铁门外,把一个黄色的信封放在了传达室的窗台上。既然是和上次放信的地点完全一致,两名民警立即冲了出去,把这个人死死地摁在了地上。这个人一脸惊恐,甚至连反抗都没有,就束手就擒了。
来人被押到了宿舍区角落的一个单元门内隐蔽起来,民警这才拿出了他放在传达室窗台上的信封,信封上果然写着“龙番市汉河路 收音机厂宿舍 杨谦宁收”,和上次一模一样。
“我没犯法啊,公安同志,你们抓我做什么?”来人一脸委屈。
“这信哪里来的?”
“邮政所让我派送的,那不是有邮戳吗?”来人说。
民警看了看信封,这次的信封和上次不一样,果然是有投递地点的邮戳和收音机厂辖区邮政所的邮戳。也就是说,这封信并不是像上次那样是自己送来的,而是通过邮筒邮寄的。绑匪可能猜到杨谦宁会报警,于是改变了投递方法。
为了保险起见,民警带着这位邮递员去了邮政所,证实他确实是一名邮递员,清晨投递也确实是正常的工作时间,而这封信也确实是凌晨时分由邮政中转站从本市转过来的信件。于是,民警只能打电话把此事告知了顾红星。
来到了邮政所,卢俊亮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件,拿出了里面的信纸。
和上次的信纸大小、质地和印刷的红色线条都一模一样,叠起来的信纸上,用伪装笔迹写着:“9月8日上午8点,龙海区官亭路电话亭门口交易。”
“8日,那就是明天上午啊。”民警说道。
顾红星拿过放大镜,在信封、信纸上仔细看着,嘴里念念有词:“三点水写成竖钩,宝盖头先写盖再写点,确实是一个人所书。这个文件检验也果真是有意思的学科啊。”
卢俊亮接过顾红星手里的放大镜,看了看,说:“真的是啊,每个人写字都有独特的习惯。你看这个‘亭’字和‘交’字,虽然不是宝盖头,但他也是习惯性先写横,再写点。”
“用茚三酮试试。”顾红星说。
卢俊亮从勘查包里拿出试剂瓶,在信纸的周围点了几滴,并没有显现出任何纹路。
“依旧是戴着手套写信的。”顾红星说,“绑匪狡猾得很。”
“现在怎么办?”民警问道。
顾红星翻转信封,看了看寄件的邮戳,写着“龙海区牌坊邮政所”。顾红星问邮政所的所长:“这个邮政所在什么地方,有地图吗?”
民警从包里翻出一张龙番市地图,在桌子上展开。顾红星先趴在地图上,找到了官亭路的位置。这是一条小路,从地图的比例尺看,也就几百米长,虽然不知道电话亭的具体位置,但顾红星估计电话亭最有可能在路的中段,于是在官亭路中段用黑笔画了一个圈。
邮政所所长接过顾红星的笔,在牌坊邮政所的大致位置画了一个圈,说:“这个邮政所大概负责方圆5公里的邮筒,所以,应该是这个大圈才对。”
说完,所长又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圈。
“这个大圈和官亭路距离很近了。”顾红星见小圈和大圈并不相交,但距离很近,说道,“按理说,这两个圈之间的范围,可能就是绑匪的居住地了。”
说完,顾红星心里很是高兴,因为之前冯凯和他说“定位”什么的,他一直不能理解,现在突然就明白了。看来,冯凯是有真才实学的,他冒出来的新名词,总是会在恰当的时机发挥出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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