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相见
随着小孩额头上的疤痕越来越浅,大燕一年最隆重的节日也越来越近。
内务府最近越来越忙,不仅要上上下下打点各宫岁旦的份例,更要隆重准备一早便定下的于岁旦时的纳兰国使臣觐见事宜。
大燕的岁旦是一年里年末的日子,也是一年里最喜庆的节日。
大燕向来重鬼神,百姓根据民俗在岁旦前一日需得拿出最隆重的礼仪祭拜祖先。
而有大同却也有小异。
不似平常百姓家祭祖,皇家的祭祖既是祖祭也是天祭,祖祭自然就是祭祀先祖,是于皇陵前拜祭历代先祖。
天祭则需在岁旦前日在皇家天坛祭祀上天,祈风调雨顺,佑万民苍生。
大燕皇帝登基不过五年,此时还正值壮年,携万臣举行天祭此等事情自然还轮不到他膝下的萧定深。
于是萧定深这日难得空闲,一大早便抱着小孩去城门口准备接见已经到达大燕都城的别国来使。
大燕是平原国家,疆土内多是秀丽的山水之地,大都更是极其雅致,都城绕水而建,兰江更是直接穿过都城,江边是亭台楼阁,水榭香楼,江上却是一艘艘飘香掠影的画舫,夏夜里,江边的酒楼燃着笙笙灯火,江上风流精美的舫上,歌女抱着琵琶,将这属于大燕的风流雅致从那张樱桃小口中借以歌声婉转唱出。
此时已是年尾,这都城内虽飘着雪,蜿蜒其中的兰江的水却没有结冰,反而映衬着这江边被雪染了白头的垂柳桃树,于暗蓝天空之中茫茫然落下来的苍雪,让人撑舟置于其中一时间只觉得仿若人在画中游。
燕都伊水而建,建有十三街,这皇宫便位于一二街,也是京城的最深处,守备森严,威仪万分,处处彰显着大燕天家的威严。
城内热闹非凡,使者的驿站却建在城外,所以出了宫门还要过十二条街,等于说是从东到西绕了整个京城一圈,路途实在过远,为了不耽搁事宜,于是萧定深决定骑马出行。
他骑着马踏在前面,身后跟着宫内的一众侍卫。
“哥哥,是要出宫吗?”小孩也被他带出来了,这会正坐在他身前的马上,又因为下雪的缘故被整个裹在他的披风里,只露出半张脸小声的问道。
萧定深正漫不经心的环顾周围,闻言低头看了眼秦缨仰着的神采奕奕的脸,知道他是这些日子被关在宫里闷坏了,便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嗯,去接见纳兰国的使臣。”
小孩靠在萧定深胸膛上,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过了会,又问道:“哥哥,什么是使臣?”
萧定深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将小孩扶正坐好,“就是来给大燕上贡的别国使臣。”
秦缨疑惑的仰头看着他,显然又没理解他口中的上贡意思。
萧定深没低头看他,扯着缰绳换了个方向。
过了会,他睨了眼眨巴着眼睛望着他的秦缨,扯了扯唇,安慰道:“阿缨还小,等日后跟哥哥去上了书房就会懂得了。”
秦缨便乖乖的点点头,不再纠结此事,专心的浏览起周边的景致。
他看大街上袅娜行步的小姐夫人,看吞火卖艺的杂耍团,目光从屋檐的雪一路上挪来挪去,最终落到小贩扛在肩上的那一大串糖葫芦,他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裹了黄澄澄糖浆的海棠果,嘴角的口水都要流下来老长。
萧定深很快发现了他异于往常的安静,低头一瞧,就见这只馋猫正眼巴巴的盯着路边的糖葫芦流口水,他不由得轻笑一声,顿时引得小孩抬头看他。
“哥哥……”秦缨仰起脸蛋,卖乖的求他。
萧定深就捏住他下巴上的软肉晃了晃:“你怎么这么嘴馋啊?阿缨,离宫前吃了一盘子蜜饯,喝了一碗牛乳,这会是又盯上那糖葫芦了?”
秦缨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转头看了一眼那红艳艳的糖葫芦串,他那点不好意思便又立马消失了:“哥哥……”他猛地躺倒在萧定深怀中,拖长了声音,这是他在萧定深面前一贯卖乖讨好的技俩。
拿他没有办法,萧定深只好调转马头载着他去买糖葫芦。
那小贩见他衣着不凡,虽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人,但也知道他来头大,很快就麻利的挑了一串果子最大的糖葫芦给他。
秦缨接过来,含到嘴里,这才心满意足了,他一边嘬弄上面裹着的那层糖浆一边含含糊糊的嚷着谢谢哥哥,听得萧定深直摇头。
虽然这里被耽搁了一会,但马蹄一路踢踢踏踏,还是很快就到了燕都中间的几条街。
街口,身穿一袭蓝色朝服,头顶乌纱帽的人端坐在马上,肩头落着雪,身姿挺拔的背对着高高的城墙眺望着远方。
“爹爹!”秦缨很快注意到了他,他立马从萧定深怀里直起身子欢喜的冲前方的人喊道。
马上的人听到声音回过神来,对上秦缨的眼睛,一张温润清朗的脸上露出一个笑:“阿缨。”
萧定深牵着缰绳,慢慢的将马引到秦允旁边。
“有劳太子殿下了。”秦允坐在马上冲萧定深行了个礼,便伸手将坐在萧定深身前的秦缨抱了过去。
萧定深手中握着缰绳,淡淡的点了点头,看着秦缨欢喜的在秦允怀里乱蹭的样子冷淡的在心里嗤道:撒娇鬼。
秦允伸手将在怀里乱蹭的秦缨抱直,弹了弹他的额头,亲昵道:“好了,别闹爹爹,爹爹等会还有事要办。”
秦缨便乖乖的安静下来靠着秦允。
萧定深在旁边看着又是心中一嗤:倒是比在我这里听话。
秦允不知他所想,只揽紧了秦缨,看向萧定深:“殿下?”
萧定深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轻声道:“走吧。”
却是骑着马疾驰而去,眨眼便拐过了墙不见了身影。
“哇,哥哥骑得好快啊。”秦缨抓着父亲的臂膀,看着那地上的马蹄印轻声惊叹。
秦允不急不慢的带着秦缨缀在一行人身后,闻言笑道:“阿缨可否喜欢太子殿下啊?”
秦缨嗯了一声,仰头冲着秦允笑得见牙不见眼:“爹爹,哥哥对阿缨可好了,老是让司药姐姐带阿缨去玩还告诉阿缨别人欺负要记得还手。”
秦允眉毛一蹙,定睛看着小孩,正准备说话时却看见小孩额上一道几乎已经不见的疤痕。
他脸色一冷,伸手摸上小孩柔软的脸,轻声问道:“阿缨告诉爹爹,这里是怎么弄的?”
秦缨摸了摸那个都已经快被他遗忘的疤痕,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将事情缓缓道来。
秦允听说是三皇子推的的时候怔了一下,眼底不着痕迹的闪过一道狠色,继而心疼的摸了摸小孩鸦黑的发顶,问道:“阿缨告诉爹爹,住在宫中的这个月可有想爹爹?”
秦缨怔怔的看着秦允的脸,半晌蓦地扑进秦允怀里憋着嗓子小声委屈:“想的。”虽然哥哥对自己很好,司药姐姐也会带着自己到处去玩,但还是,想爹爹的。
秦允便更加心疼,看见秦缨憋红了的眼圈更是暗怪自己失态不该把孩子弄哭。
于是便又开始轻声细语的哄秦缨,一边说着等年后阿缨跟太子殿下去了书房就能日日见到爹爹了,一边牵动缰绳跟上前面浩浩荡荡的队伍。
两人这么一路说着哄着,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城门口。
燕都厚重的城门大开,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大雪扑面而来,直让人觉得心底发寒,秦缨打了个寒颤,又不自觉地朝秦允怀里缩了缩。
萧定深看了眼秦允身上无一件披风斗篷,只穿有一件单薄的夹棉朝服时,萧定深皱了皱眉,又看了眼依偎在秦允怀里昏昏欲睡,白着张脸一副明显被冻到了的秦缨,萧定深抿了抿唇,伸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放到了秦允的马上。
手上突然的温热打断了秦允的思路,他回过神来看着手上搭上来的这件披风,怔了下才意识到这件衣服是哪里来的。
他睁了睁眼,看向萧定深,正准备回绝却被这位尚且年少的储君打断了:“不必还给我,秦大人,这是给阿缨的,他还小,怕是不能跟着你一起受冻,你还是快点给他披上为好,免得他回去又感染风寒。”
秦允愣了下,赶紧低头看去,却见秦缨的头上身上落着一层薄雪,微闭着眼眸,一张肉乎乎的脸颊上没有一丝血色,显然是被冻到了,他不由得暗悔自己粗心,想事情想得入神竟也没有注意到小孩今日未穿遮风挡雪的披风,难怪来时是躲在太子披风下。
想到此处,他赶紧将披风给秦缨穿上,系好系带,又将小孩拢在臂弯里,这才看向萧定深,“多谢太子殿下提醒。”
萧定深看了眼逐渐缓和了脸色的秦缨,这才缓缓应道:“秦大人不必多言,毕竟阿缨是孤的伴读,又比孤年纪小上许多,这是应该的。”
两人正说着,却听见有粗犷的号角声从前方传来,深远幽邃,十分浑厚。
两人都不由自主的停下交谈看向前方的小道。
等那座华丽的绕满了经幡的坐辇出现在两人前方时,萧定深和秦允都目光一凛。
纳兰国的使臣,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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