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翟羽

公元九百一十二年，祝元成大败周程维将军，受周哀帝李祀禅让，建立后梁，定都东京，改年号同元，取“天下大同，大哉坤元”之意。

        同元三年，祝元成凭借着钢铁手腕，梁国很快从战乱中安定下来。诸位大臣开始为祝元成的子嗣之事操起心思，四处布告为陛下罗选品貌端庄的女子充作后宫。

        安南之地有一小国名曰东浉。有意借此机会投靠梁朝，特送上年方十六岁的公主诺耶入宫合亲。

        虽说是合亲，也不过是东浉单方面的有意巴结。祝元成受禅让即位时年三十七，有一位一直陪在身边的糟糠妻钱氏，育有两儿一女。祝元成即位次月便办了盛大的仪式封了钱氏为皇后。二人才子佳人、琴瑟和鸣一直是民间佳话。

        祝元成本一直不愿意纳妃嫔，奈何长子当年随他征战瞎了眼睛，次子体弱没熬过同元二年的年关。他这才彻底拗不过那些大臣，同意了。

        世人都道皇帝情长重义。被送进来的各个姑娘都努力的想跟皇帝成为知心人儿，好为家族多谋得几分利益。

        只有诺耶，从她做为合亲公主，被打扮的像一件漂亮的礼物被送进宫里开始，她的使命便结束了。诺耶长得不像中原人，身材丰盈、棕色的皮肤、又大又圆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丝毫没有中原人细腻的神韵。皇帝不爱她，也不亲近她。

        若只是如此，她在后宫数着红砖黛瓦过的日子也不是不能继续。

        同元五年，为了民生更快的从战乱中恢复过来，梁帝号令天下大兴农田，派大将一夜攻破多个西南小国，其中就包括东浉。

        诺耶公主也因国家不再，失了公主的名分被着降为普通的嫔。

        东浉国交战时虽降的很快，但那之后，国内的王公贵族却对梁帝的种植政策十分的不满而逐渐起了反心。他们的地，能种出比水稻小麦贵百余倍的黄金。

        众东浉贵族带着府兵建立起了一支反抗梁帝的组织，深入梁国内部。

        同元六年，诺耶公主不堪后宫内的女子的欺辱，在随梁帝出宫秋猎之时与东浉旧部里应外合逃出了皇宫。至此，梁帝不仁的名声彻底在东浉人中传开。举国沸腾，誓与梁国人为敌。

        诺耶公主一路逃亡，再无音讯。

        同元二十四年，平凉山药王谷。

        五月地里种出来的人参开花了，青葱粉绿叶掺着点点绿花。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带着巨大的竹帽，大大的帽檐遮住她的半边脸，身上披着手巾，一副农家女的打扮，正提着个竹篮子沿着田埂走。玉指捏住花头轻轻一掐，一束绿色的人参花就被摘了下来。

        平凉山不及北边，种出的人参功效也差些。但用作谷里日常喝，还是十分惬意的。她弯腰低头，沿着田埂一路采摘，没过一会儿，小篮子里已经有了一捧的量。

        这时，一位年纪稍长，穿着一身白色罩衣的女子咋咋呼呼地跑了过来，站在另一侧的田埂，招着手大喊着，“翟羽，谷主叫你过去！”

        五月的日头已经有几分烈了，翟羽听见有人叫她，细嫩白皙的手背擦了一下额头前面的汗珠，扶了一下帽子。翟羽昂头眨巴着大眼睛，微颤着长长地睫毛，问道，“是有什么事情吗？”

        “过来，你过来~”杜师姐故作神秘的招手叫她过去。

        一等翟羽走近，杜师姐一把扯走了她的大帽，抢走了她的小竹篮子。“快拿来给我！”

        “谷主答应了段家人来谷里寻门亲事，看着你合适。你快去换一身漂亮的衣服，我看那段家的小子长得可俊~你快去看看喜不喜欢。”杜师姐一脸由衷的欢喜，羽姑娘如今也到了及笄嫁人的年纪了。

        翟羽是老谷生前收下的最后一名弟子，看她年纪小也没个人照顾就一直留在身边逗趣。谷里的师兄师姐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宠的很。翟羽的长得惹人喜欢，做事也麻利，很晓得分寸，连向来严肃的师叔对她也要多几分宽容。

        翟羽的母亲当年大着肚子一路躲进平凉山，被药王谷的弟子救下捡回一条性命，诞下翟羽后，一直陪着她长到了六岁。

        翟羽六岁那年，随母亲跟着老谷主还有其它几位药王谷的弟子去了一处西南边陲小镇上给人看病。一场大火她跟母亲走散后，母女俩再没见过面。

        师姐将竹篮子拿在手里晃了一晃，“人参花我替你采，你快去吧，别叫人家久等。”

        “好，”翟羽乖巧地应声道，一手扯了身上的汗巾。回了房里，舀了清水洗了脸又觉得不够，擦过了身上的汗，才从柜子翻出来一条浅粉色的裙子。这是年初跟着师姐在山下义诊的时候买的，师姐说她穿着好看极了，叫她一定得买下。

        翟羽换上了裙子，解了挽在后脑勺的头发，用细木梳梳开又挽了一个精致的发髻。青黛花的簪子握在手里对着镜子比划了半天，还是放下了，换上了一支木头的簪子。

        十七八的女孩子，已经有了小心思。她不想那么早嫁人，她还没有正式的出师，一个人去闯荡过一番。相比较俊俏的相公，她更期待山外广阔的世界。

        一路磨磨蹭蹭到了前厅，站在门前却连看上段家小子一眼的心情都没有。

        她稍大一些后，凭借着出色的医术早早的就跟在师兄师姐后头去到人家给看病。生离死别的见的多了，小恩小爱的于她而言也就没那么多吸引。甚至，嫁为人妻，还叫她有那么些许的恐惧。

        刚准备迈入前厅的步子又抽了回来。

        “算了，去茶房等着吧，再叫我我再进去。”翟羽心里这么想着，脚步不自觉的就往茶室的方向去了。

        茶室在一处阴凉的大榆树底下。半下午烈日炎炎，已经有几分燥热，茶室里却吹来凉风习习。翟羽原本挑了个长凳正襟坐下，不知不觉的就散漫了，后来干脆直接睡倒在了长凳上。

        漩涡般的困意席卷她的意识，将翟羽拖进已无数次的、相同的梦里。

        漆黑潮湿的夜里，村间小路散发着湿润泥土与腐朽木头气味，周遭静谧得像是一汪死水。

        快跑——

        一声女人凄厉地吼叫像是一把尖刃猛地划破死寂。一场“比赛”,吹响了号角。寒气掠过她的脖颈，铁锈的腥气在空气中弥散开来、越来越浓。

        她沿着两排木房子不停地跑，被驱赶着在没有尽头的木屋间不断穿梭，身后的刀剑映射出的雪光从眼前闪过，泥浆不断地裹拽她，她的脚不断地陷入泥泞，像地上伸出的一只只手，要将她拉入无尽深渊。

        周遭，静谧、湿润，闷的她喘不上气。地上全是水，滴滴答答的房梁上也全是水……

        没有雨滴声——

        静默，梦境里极端怪异的静默。

        她恐惧、无助。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跑。周遭安静的像是要吞噬掉她的一切想法，直到她放弃挣扎。她也想奋力的逃脱，可身体却像是一滩烂泥吸收着周遭湿润的空气，越来越绵软，叫不出声音、使不上力气。

        巨大的火苗陡然自身后席卷而来，烈火伸出长舌迅速地吞噬着沿路的木房，四周燃烧着的建筑不断地发出咯吱咯吱不堪重负的声音，随即轰然落地，哐哐砸向地面，激起一片水汽，白雾向四周不断地翻腾着，裹挟着热浪扑面而来。

        四周燃烧的房屋烧的中央的空地像一处大蒸笼。沸腾的热流蒸干了她脸上的泪水，灼的她几乎睁不开眼。滚烫又湿润的空气像是要将她的连肺也要一起点着，她大口的喘息却得不到一点空气，嗓子里勉强挤的一丝呼救声像是掷向了虚空，没有回声。

        所有的恐惧和痛苦只有平静的承受，叫不出声音，也听不到任何的回应。极端痛苦和缄口的麻木不断吞并她的意识。

        她绝望的感受到身体的绵软到被融化，意识到到自己就快成为这地狱中的一员，一块炭，或是一滩泥。视线逐渐的模糊，身体不断地靠近地面。。。

        直到一个模糊的黑影不知踏着什么落了下来，抱起了她。

        娘——娘还在里面——

        她最后的意识里，是一个娘亲消失到暗处的背影。

        翟羽猛地惊醒，里衣已经被冷汗打湿，贴在皮肤上。

        激烈的梦境带来了强烈的疲惫感。身体像是刚替田间黄牛耕了地又代磨坊的驴子拉了一夜的磨子，浑身酸痛、乏力。

        她几乎每个月都要做几次这样的梦境。每每梦醒，她都忍不住的再去回想一遍。

        当时出事的时候她还还太小，很多事情记不太清了。模糊的记忆化作梦里潮湿雨夜里的无尽火海和刀光剑影。她甚至明知某件事情很重要，但她就是不知道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这梦境，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迷糊着走到窗前，吹了一会儿凉风，精神才被拉回到了现实中，谷主派人叫她来见段家人来着。

        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昏沉，好像一不小心睡过了头。看天色此时段家人应该已经下山去了，翟羽索性没挪步，继续站在窗口发着愣，思绪还在刚才的梦里。

        这个梦像是遥远记忆的映照，时不时敲击着她，让她记住，永远的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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