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讨好
怀绮来到锦绣山庄后院外——
她是来找人的。
三个月前，冥王率兵进攻仙界，仙冥大战爆发。她——星神怀绮，作为仙界军师出战。直到今日仙帝下令撤兵，她败兴而归，回宫后发现宫中神使少了大半。
追问剩下的神使，才得知她们去了人界。
“嗯？如何去的？”怀绮不信。
私自下凡乃是重罪。违者要受天雷之苦，轻则卧床数月，重则当场毙命。她的神使向来乖巧，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趁值夜的时候……偷跑去的……”
闻此回答，怀绮双眸微眯。
她的神使每晚轮流在银河值夜，银河下便是人界，如此，倒也说得通……
她权衡再三，决定去人界找找。
仙冥大战刚结束，仙帝定然还不知晓神使失踪之事，倘若她们真的借机私自下凡，现在找回来，还不晚。
怀绮当即往宫外走，“我下凡一趟！”
“那衡乐宫的议会……”
仙冥大战结束，按惯例，应去衡乐宫总结战情。但怀绮头也没回，“推了！”
反正仙帝偏爱她，一次不去也没事。
穿过银河的那一刻，怀绮深知自己此番行动亦是私自下凡，但别无他法，只要能护住神使，她甘愿冒险。
等把她们找回来，再私下里好好教训。
她如是想着。
下凡后，她马上便察觉神使们的气息集中于人界中部的一点，忙加速飞去。惭愧的是，她为六芒星化形而生，元身弱小，灵力不高，下凡又极消耗修为，飞着飞着就力不从心了。随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她飞得也越来越低。
就在她快要抵达那里时，她忽觉身体让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扯住了，像风筝被收回引线一般，有一种奇怪的引力，将她往某处吸着。
灵力耗尽，引力陡然消失。
她一下子滚落草坡。
慌乱之中撞到一个结实的身体，她本能地死死抱住。
那个人，便是昱霄。
眼下她来到气息源头，正是锦绣山庄后院外。这面围墙足有一般围墙的两倍高，铜墙铁壁，顶端铸有钢针。
炎炎夏日，怀绮却不寒而栗。
莫非神使们遇难了，被关在这铁院之中？
她耳朵贴住铁墙听了听，里面安静无声，应该无人。她想潜进院中查看，可见这围墙如此悚人，一时却没了主意。她灵力已经耗尽，无法使用法术，后院外是座荒山，遍地碎石，大石头定然也有，却也难以搬动，无法垫脚。
正是发愁之际，头顶掠过一道白影。
怀绮猛然抬头，刚才在草坡遇到的男子，此时正站在铁墙上俯瞰着她。本就高大的身形更显伟岸，似有顶天立地之势。视线下移，他双脚精准地踏在钢针缝隙之间，如履平地。
他怎么来了？
跟踪？
怀绮警惕地盯着他，后退一步。
昱霄轻轻一跃，落到她身边。
他的落地带着风，怀绮又后退了些许。
昱霄再次靠近。
她的气息拥抱一样，柔柔地环绕着他，他的元灵平静下来，身体的不适也随之消失。这种变化，离她越近越是明显。他察觉到了。
怀绮再次后退。
昱霄看到她的戒备，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想来的，可是他的身体似乎脱离了他的控制，本能地顺着她的气息找了过来。
这就不可避免要与她来往。
与世隔绝两千年，他不懂如何与人相处，故而不知道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但因为她的气息，他下意识扯动嘴角。
竟是对她笑起来。
只不过在此刻这个笑显得有些生硬。继而他伸出手，有示好的意味：
“里面没人，我带你进。”
他的手，虽然修长白皙，但因多年习武，掌心宽厚，骨节粗大，手背上青筋隆结，看起来很糙，与他这个人的气质不相符。他指尖还带着方才磨出的伤口，似乎是忘了擦，血迹干在皮肤上，有些斑驳。他的袖子由白色的绑带护腕缠着，缠得很紧，凸显出他结实的小臂。他伸出手的时候，袖口会微微上移，露出他一小截手腕，他腕上筋骨凸起，青色的血管一直延伸进袖管里面……
这真是一双好看的手。
不似仙界那帮仙人的手娇嫩，是真正的，男人的手。怀绮的目光不经意在他手上掠过，没有过多停留，看着他，眯起了眼。
他带她进？
可信吗？
她没有动作，防备地打量着他。青年一身纯白，如冰如雪，透着凉意，即使笑着，也有种皮笑肉不笑的疏离之感。怀绮觉得他不像好人，且他跟踪她至此，又着实可疑，她厉声质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跟踪我？”
昱霄笑容褪去，慢慢收回手。
他很想嗤笑一声，说──你以为我想跟着你？帮你你还不乐意了？但领口下的水灵玉闪烁，他半点恶语都说不出口，反而不自觉地将嗓音放低了几个调，“我……”
“说。”
一个字，却盛气凌人。
昱霄一愣。
从来都是他威胁别人，如今竟被别人威胁了？他心中怒意渐起，有那么一瞬想掐住她的脖颈，给她点教训。但在元灵感应的压制下，他双拳紧握，不仅动不了手，甚至连眼神都无法狠厉起来。他抿唇，脸上表情隐忍。
既然她不信任他，他何必自讨没趣？难道离开她，他就活不下去了？笑话。
他心中不屑，转身便走。
看着他挺拔背影离开，怀绮疑惑地皱眉。
这人什么情况？
没走几步，昱霄的元灵躁动起来，不适感重新出现。仿佛有一只封印千年的猛兽渐渐苏醒，挣扎着撕扯他的身体，震荡他的灵魂，试图从囚笼里出来，和她在一起。
元灵感应又发作了。
草坡上一遇，让他的元灵起了反应，不可逆转，只要离开她，元灵感应就会发作。
元灵是神仙和妖怪的意志之源，也是维持他们生命的重要之物，相当于凡人脑和心的存在。元灵的躁动让他对她的气息格外留恋，他开始烦乱，迫切地需要她的安抚。
这种元灵带来的欲望使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他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下来。
该死的。
他想回去。
他咬牙，拳头被他攥得发白。
与此同时，他身后，怀绮瞧他不动了，疑惑的眼神中添了几分诧异。
过了几秒，他猛地转身，走了回来。
他步伐坚定而迅疾，神色有种豁出去般的意味，怀绮不知他要做什么，心头一紧，忙退了几步。但他眼里并无歹念，反而很痛苦、很不情愿似的，怀绮退了几步便没有再退。
“我……能跟着你吗？”
他停在她面前，声音很小，模样有些急，又有些卑微，怀绮没反应过来，“啊？”
别说怀绮了，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说出这种话。他低下头，手无意识地搓捏衣摆，恨不得原地死去。同时他也意识到，光是嘴上说说是不行的，他要实际做点什么，打消她的戒备，这样他才能跟着她，才能好受一点。抱着这样的目的，片刻他转过身，走进山中。
怀绮皱眉，“干什么！”她以为他心怀不轨，大喝了一声，却见他搬着一块大石头出来了，面不红气不喘，放在铁壁之下。
这是……
帮她？
怀绮花了点儿时间才看懂，因为她不信任他，不跟着他进去，所以他搬来石头，想搭出一个台阶，让她自己进去。
她有些懵，盯着他来来回回忙活，说不出话来。不出片刻，一道石阶出现在铁壁下。昱霄回到她身边，声音又低又轻，“进去吧……我在这等你……有危险喊我……”
有危险喊他？
怀绮十分不解，她与这人素不相识，怎能让他如此这般？奇怪。
莫非……
他另有所图？
她心生疑虑，但转念一想，她此次行动为私自下凡，断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晓。故而不可能遭人算计。
那是……
临时起意？
她微微眯眼，再次质问，“你到底是何人，为何出现在草坡上，又为何帮我？”
他依次答道：“平民。晒太阳。想……”
讨好你。
但他不能说。
“想？”怀绮哭笑不得，重新将他打量了一遍，他低着头，双拳紧握，显得有些压抑。长睫在他眼前打下阴影，看不清神色，也更让她摸不到头脑，“你叫什么？”她问道。
“昱霄。”
“是何来历？”
他抿住唇，不说话了。
怀绮无奈地望了眼日头，正午将近，她此番私自下凡，应当尽快回去。且这庄中暂时无人，正是潜入调查的好时机，再耽搁恐怕情况有变。她并不指望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能在她遇到危险时救她，她只是不愿再多耽搁，便直接走向石阶，“那就谢谢了。”
看着怀绮踏上石阶，翻-墙而过。昱霄有些满足，又有些难受。满足是因为他的讨好终于起效了，难受是因为，他身体的不适会随着他们距离的增长逐渐加重——
而他只能忍。
铁墙内。
怀绮落地后，起身打量院内。墙边红旗飘飘，竟是一个训练场。几把长-枪倚靠在草人身上，箭靶上插着几只八环六环的箭矢，地上散落着零星砍刀，看起来很快就会有人回来。
更骇人的是，场地尽头竟有一座牢房。
这在寻常人家是绝不可能出现的，眼下伫立在此，诡异阴森。
她惯性思维地以为神使被关在牢房之中，急步上前。但经过一个石台时，她骤然停住——
不对劲儿。
她回身看向石台，神使气息竟发源于此。
那只有一张圆桌大小的石台上画满了诡异的符文，如海藻般交错缠绕，似字似画，在台面蜿蜒延伸，汇成图案。
她觉得眼熟。
她虽灵力不高，却博览群书。这图案与符文，她清清楚楚地记得，在古书上见过。
——是冥界的，噬灵术。
此乃冥界最高级的法术之一，以活体为祭品，吸取其元灵、修为，增长己身功力。
如此说来，她要找的……
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并不是神使们私自下凡，而是她们被这符文吸了过来，命丧于此。
怎么会这么巧？
她一出战，神使便出了意外……
这些神使是她当上星神后仙帝分给她的，虽然没有深交，但好歹一起共事了数百年，她对她们还是有感情的。那些细碎的记忆在这刻一同涌入脑海，平常不会在意的细节都被放大了无数倍。她鼻子发酸，不敢去想她们到底经历了什么。台周围四个水晶柱折射着透亮的光泽，恰如她眼角未落下的泪珠。
两千多年来，她因元身弱小无法习得法术受过太过欺负和嘲笑，哭过太多次，久而便也学会了对眼泪这种东西收放自如。
眼下，不是该哭的时候。
怀绮忍下鼻尖酸楚，站起身，缓缓靠近石台，想要仔细查看……
──正在这时，一层透明光膜无声地笼罩整个后院，四个水晶柱射出数道灿白光刀，笔直地冲向她。她猛地睁大眼睛，眼中映着的白色光芒璀璨如明珠。她忙抱头蹲下，光刀贴着她的手背滑过，撞上地面，炸出滚滚烟雾。
原来是她靠得太近，触发了石台的保护机关，怀绮意识到这一点，匆忙跑出攻击范围。
然而已经晚了。
院门被一股大力顶开，庄主予温带着影卫们蜂拥而入，他们已经察觉了后院的异动。
“谁闯我膺华苑！”予温大喝一声。
他们人手一把砍刀，堵在门口，凶神恶煞地瞪着怀绮。予温身边又站着两位贴身侍卫，一个红衣红刀，身材矮胖，叫虎山，一个白衣白扇，身材瘦高，叫观月。
“哟！这谁呀，星神怀绮？没想到一个午休的功夫，就把你给招来了？”
听到予温念出自己的名号，怀绮怒火一瞬间烧起来。眼前的，可是杀害神使的元凶啊，她的仇人啊。她狠狠攥紧拳头。
但凡她有一丁点灵力，或是一丁点武功，她都会直接冲上去将他们杀了。
头顶光膜突然颤了颤，她下意识举目看去，竟是昱霄撞在上面。显是发现光膜存在，他满眼惊骇，猛拍了两下，目光跃过挨挨挤挤的影卫，笔直地落在她身上，这刻怀绮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种清晰的情绪──紧张。
他在紧张她。
但紧接着，他轻功跃起，踏着光膜，以一种拼命的姿态冲向院门。
他这是……
要来救她？
他真的要来救她！
她滞了一瞬，完全不知他图什么。
她完全想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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