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寿宴
他的脸色足以说明他现在很不爽。
怀绮心里咯噔了一下。
此忆原本的座位在宝座台上,与她相隔甚远。她原以为自己只不过中途离去片刻,来晚了些,他应该不会怎样。谁知道这渣滓为了计较她,竟会舍弃仙少高高在上的宝座,坐到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好在昱霄送她的东西已被她放回宫了,她也没有换下此忆给她变的这身装束。否则这场寿宴,她定不可能安然度过。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殿内嘈杂的声音都小了不少。她微不可察地左右瞟了一下,众仙果然都看着这边,似在探究她和仙少的隐情。
其中便有婻诗与水若……
她们眼里,有些妒意。
女人的嫉妒是最廉价的武器,此忆善用之。就算怀绮不愿与他生出细枝末节,也逃不过他想将她置于水深火热的境地。
施之以情,取之性命。
这些思量在怀绮脑中闪过,仅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未表现出任何不自然,便就坐在此忆旁边——她自己的位置,然后向他低了下头,礼貌笑道:“仙少好,您怎么坐这了?”
周围众仙不再看他们了,但怀绮知道,他们的耳朵还在听着。她相信此忆定然也知道,故而不会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只要她足够镇定,众目睽睽之下,他就掀不起什么浪。
此忆果然友善地笑了,“身居高位,总觉得和你们太过疏离。正好借此机会,随便找个空位坐坐,也感受一下你们热闹的氛围。”他笑意加重,“星神不用管我,随意点就好。”
“这样呐,那小神恭敬不如从命。”
美人说话分寸感极强,虽然不至于冰冷,甚至还笑脸相迎,但此忆仍觉得客套又轻蔑,让他怒意更甚。偏偏她坦然收回目光,眉宇间没有丝毫破绽,仿佛穿着他变的一身华服又中途离去险些迟到的人不是自己。
他简直想将她撕碎。
但凡她有一丁点恐惧或是无措,他都不会这样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甘极了。
他又追问:“怎么这么晚才来?”
“喔,是因为这个。”怀绮摊开手掌,露出掌心握着的一根柳簪。这是她早些时候用柳条较粗的部分打磨雕刻而成的,款式与普通簪子无异,但没有上色,保留柳条原本的棕色。在以金银首饰为荣的仙界,这柳簪花纹精细,簪身光滑,有别样的美感,“此乃小神为前仙后准备的礼物,方才回宫去拿了。”
此忆垂眸看了一眼,“你自己做的?”
“嗯。”怀绮不紧不慢地解释,“自古以来,‘柳’有‘留之意’,送前仙后此物,是想祝福她永葆青春,留住美好。”
此忆阴沉着脸,无话可接。
“不过小神人微言轻,怕是不能将此物亲自送与前仙后了……既然仙少问起,小神有一事相求,不知仙少能否帮忙……”
“说。”
“也并非何大事,就是──”怀绮双手奉上柳簪,“请仙少帮小神将此物转交与她。”
此忆微微眯眼。
瞧她低着头,一副卑微虔诚的模样,此忆莫名舒爽很多,拿过柳簪放入衣襟下,
“成。”
怀绮抬头,缓缓收回双手,“谢仙少。”
这时,此忆像是注意到什么,目光移向殿门,眉梢微扬。怀绮随之看去,只见万归大神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跨过门槛,踏入殿内。
众仙发现他来了,都注视着他。
刹那热闹气氛都肃穆了几分。
他是仙界最年长的仙人,已有万龄。
老人佝偻着腰,步态虚软无力,几乎要随时倒下去。一张苍老的脸,满是沟壑,像团起来再展开的纸。或许是因为看不清楚,他眼睛眯缝着,很费力的样子。
无人扶他一把。
半晌儿,怀绮看不下去了,手撑住地面,就欲起身前往。此忆猛地拉住她,“别动。”
“怎么?”她疑惑回头。
“你忘了我之前给你说过的了?”此忆声音很低,“仙冥大战结束后的例会上,月神问起仙冥两界的隐情,万归大神说是因为两千年前的一件事,又慑于父神威严没敢说。”
怀绮皱起眉,“我记得呀。”
她当时还说等从人界回来就彻查此事呢。
“其实那日,万归大神执意要说,我父神不允,两人闹得很不愉快。最后在我父神的压迫下,他才没有说。我父神对他意见挺大的,你要是去扶,就是公然与我父神作对。”
“这样么……”怀绮听着,有些为难,片刻还是打消了过去扶他的念头。
她的心像塞满了石头,沉甸甸的。
曾几何时,她也被人这样孤立。
她深知那种感觉不好受,可当她亲眼看着别人被孤立时,她却没有勇气伸出援手,只能沉默着站到加害者的那一方。
“那为何还请他来啊?”她问。
此忆玩味地一笑,“这你就不懂了吧,故意折腾他呗,一把老骨头了,瞬移不动,住得又远,来回折腾几趟,能受得了?”
怀绮露出不忍的神情。
她又看向万归大神,他走得很慢,堪比龟速。好在他们宴席的座位是以宫殿大门为中轴线,左右对称排列的。他座位挨着过道,还不算远。在全场看热闹似的注视下,他慢慢行至桌后,以拐杖作支撑,一言不发地坐了下去。
“对了,你不是要调查两千年前那事吗,等宴会结束了,你可以去问问他。”此忆道。
怀绮轻轻点头,“知道。”
最后一位仙人入座,崇礼登上宝座台。
他是仙界神司,也是战神将军的独子。可惜战神夫妻死得早,崇礼没人管,散养长大,游手好闲,给仙界惹了不少麻烦。为了给他找点事做,也是念在战神将军曾立下赫赫战功的份儿上,仙帝让崇礼混了个神司的闲官儿。
崇礼上台,预示着寿宴即将开始,众仙忙缄了口,殿内顿时落发可闻。
青年身着浅黄色礼服,站在镶嵌大量宝石的宝座台上,吸引了全场的目光。正是气宇轩昂的年纪,他却一脸厌世,懒洋洋扫视台下,瞧得无人再语,才机械地开口,“寿宴开始,全场起立,恭迎仙帝仙后。”
一阵响亮的衣服摩擦声。
神仙们纷纷站起来,乌泱泱一片。万归大神也撑着拐杖费力起身。崇礼走下台去,站到宝座台斜后方,面无表情。
像是已经厌倦了这种仪式。
宝座台两侧正对着两扇门,珠帘遮掩。两位仙侍分别馋着仙帝仙后,从两扇门走出来。他们踏上台阶,坐在纯金打造的龙椅之上。仙侍立即退下,取而代之的是两个仙女举着大芭蕉扇,在龙椅两侧站定,轻轻摇扇。
众仙抱拳齐呼,“参见仙帝仙后!”
仙帝夜笙伸手道:“免礼。”
“恭迎前仙后!”崇礼按流程开口。大概因为仙帝在场,他的声音终于有了点力气。
话落,殿门发出耀眼白光。
众仙向门外看去,只见一张金色地毯从门口铺展开来,直至宝座台下。一位衣着华贵的银发老人跨过门槛,从白光中走来。
她银发一丝不苟地盘在头顶,微昂着头,腰挺得笔直,唇边带着端庄的笑意。尽管脸上皱纹明显,但姿态高傲,仍显雍容典雅。
殿门白光在她踏入宫殿后散去。
“不必多礼,都坐下吧。”她两手交握于身前,款款走向宝座台,声音浑厚威严。两个仙女举着大芭蕉扇,小心翼翼地跟在她后面。
众仙反倒不太敢坐,面面相觑。
他们之中大都是和怀绮同样年龄的后生,从未见过前仙后,这是第一次。他们对前仙后的印象,只是小时候仙史课上,教仪口中一手遮天、叱咤风云的女流之辈。如今传说中的人物走到现实,他们有种天然的崇敬之感。
唯小部分年长的神仙,神色回避。而这其中,唯万归大神无动于衷,连头都没回。
瞧他们都不动,夜笙怕母后颜面扫地,忙站起来,双手招呼,“坐、坐、都坐下!”
仙帝发话,众仙才有反应,陆续坐下了。
待前仙后蓉慈踏上宝座台台阶,夜笙忙扶她在纯金凤椅上坐好。蓉慈双腿并拢,双手放于腿上,坐姿端正,微笑着向台下仙者点头。
夜笙笑笑,开始讲话:
“感谢各位今日来参加吾母帝六千仙龄的寿宴!”台下掌声雷动,夜笙接着道,“自从吾父帝病逝,吾母帝就独自搬去了云峦居,连下人都不曾带。母帝平常足不出户,也鲜少与各位来往,今日,是吾母帝的诞辰,吾想借此机会,让母帝认识认识大家,也让各位开心地玩一玩,以缓解前段时间战事带来的烦忧!”
他拱手,台下再次鼓掌。
角落里的怀绮也跟着鼓掌,尽管心里并没有任何波动。她只是觉得,地位高的人果然不一样,蓉慈的年龄能精确到天,而她……
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辰。
她只能通过对比外表,推测自己是两千多岁……神仙两千岁,等于凡人二十岁,这种推测在她去过人界之后,才更加肯定。
掌声又响起。
怀绮收回思绪,双手本能地去做鼓掌的动作,却无心去听夜笙说着什么。
突然,一声响亮的:“报——!”
夜笙被打断,目光放远。
众仙循声望去,所有人同时看到,守门神阿左站在殿外,扶着膝盖气喘吁吁。门口两个仙兵的长戟在阿左面前摆成叉形。夜笙皱眉,看着他,声音颇为不耐烦,“怎么了?进来说话。”他走下宝座台。
众仙窃窃私语,万归大神安静坐着。
仙兵收起了长戟。
阿左又喘了几下,才急急跑向夜笙。他高大健硕的身躯宛如一座山,震得地面都晃动。
注视着阿左一跑到夜笙跟前,怀绮双眸微眯,脑中突然浮现出青年和逍遥门两位守门神推搡的画面,还有他枯槁粘黏的头发,漆黑绝望的双眸,瘦到凹陷的脸颊……
莫非,是因为他?
怀绮隐感不安。
然后她便见,夜笙带着阿左向珠帘门走去,路过崇礼时,夜笙明显地向崇礼扬了下下巴,崇礼便上前维持局面,“安静安静!”
议论声戛然而止。
夜笙与阿左一同进了珠帘门,看不到了。
怀绮低垂目光,想起前段时间仙冥大战被俘擒的那些妖怪……仙帝将他们关在不见天日的诛魔监,每日以上古邪祟的灵髓折磨,试图把他们培养成为仙界卖命的怪物。然而妖怪们性情刚烈,即使自毁元灵去死,也不由仙界摆弄。也有少部分妖怪,表面顺从,实则无时无刻不想着逃出来报复,之前已有先例。
难不成……?
她微微蹙眉。
很快,夜笙又掀起珠帘出来了,“不好意思各位,只是一点小状况,我们继续。”他语气轻松,笑着登上宝座台,从容得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方才说到哪儿了?”
夜笙接着被打断的话继续说。
然而阿左没有出来,怀绮推测,衡乐宫应该还有其他出口,他大概,是从别处离开了。她探头向殿门望了望,门外空荡荡,站岗的两个兵将不知何时也不见了……
夜笙、蓉慈,和仙后妙歌分别讲完话,寿宴终于开始,美酒佳肴端上来,歌舞升平、八音迭奏,神仙们说笑玩乐,肆意享受,全然忘却了方才发生的小插曲。
但怀绮没忘。
她一面惦记着,一面拿着筷子,默默品尝桌上美味,和过去两千多年的每次宴会一样。
此忆观察她良久,忽地嗤笑一声,拿起酒壶给她倒酒,“光吃多没劲呀,喝一杯?”
怀绮扭头,看见他递来一杯酒。
她歉意地笑笑,“抱歉仙少,小神从不饮酒。”说着拿起茶壶倒了杯茶,“小神以茶代酒,敬您一杯。”她一只手捏着茶杯,另一只手挡在茶杯外,用仙界标准的饮茶姿势饮下。
此忆抿唇看她,目光幽深。
“参见仙少。”这时,善神水若款款停在他们桌前。怀绮抬头,手上还拿着茶杯。
此忆柔和了脸庞,“嗯哼?”
仙界的桌子为金纹矮桌,水若将坐垫放在地上,轻轻跪上去,为此忆倒酒,“小神觉得仙少坐在这里未免太过无趣,便来替仙少解解闷儿呀。”她梳着简单发髻,声音温温柔柔,冰丝蓝纱裙布料甚少,半露酥-胸,双臂绕着一层轻薄的蓝纱带,一副清纯无害的模样。
她双手给此忆奉酒,脸上妆面清透。
怀绮默默将茶杯放在桌上,拿起筷子接着吃。她巴不得水若赶紧把这渣滓带走!
余光瞧见她无所谓的模样,此忆心里一股无名火,猛地覆住水若的手,握住酒杯。
水若出乎意料,愣住了。
明明是暧昧的动作,此忆力道却极大,丝毫没有暧昧的意味,反而像是泄愤一般,有些粗鲁。他将水若扯进一些,举起酒杯一口闷。
水若被他拽的半伏在案,手在他手的控制下,也被迫抬起,姿态有些狼狈。
此忆喝完了酒,用力放下酒杯,眼风掠过怀绮,她仍是一心吃自己的,未施舍一点关注给他。那种不在意并非是装的,而是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他突然就很烦躁,真想将她拉到无人的地方嘲弄一番,看看她到底有多沉着。
“仙少?”
似是发觉他脸色很难看,水若小声唤他。
此忆这才反应过来,表情舒缓了些。此时他手上还握着酒杯,也握着她的手。他没有松开,手指动了动,撇开酒杯,将她的手包住,笑道:“这里确实无趣得很,咱换个地吧。”
水若也笑了,酒窝明显,“好呀。”
两人一同站起来,手拉手走向别处。在这一刻,怀绮终于抬眸看去,那个方向坐了很多年轻神仙,包括崇礼、婻诗……热闹得很。
而她这边,只有她自己。
她突然有些失落。
并不是因为此忆的离去,而是因为,孤单的时候,她更想那个人了。
那个人,多情又克制,敏感又残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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