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苦尽甘来
“……”
怀绮心脏漏跳了一拍,看见一双又烫又痛的眼。她被他赤-裸-裸的目光灼到,下意识后退一步,脚后跟撞上地上的杂物。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你说什么。”
“我说──”
眼见他当即就要重复一遍,怀绮先一步开口,冷声打断他,“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一个从小到大住在寒霜峰,与世隔绝两千年的人,才下山多久,怎会知晓何为情爱?过去的那么多天,他们做尽了情侣之间才会做的事,甚至她对他表明心意,他都没有回应,现在她赶他走,她听到了什么?
他竟然说喜欢她。
是因为元灵感应太难熬,急了吗?
这辈子被骗一次感情就够了,她不想再有第二次。他的喜欢,鬼才信。
昱霄看见她泛着泪光的潋滟明眸逐渐浮现出冷漠之色,一颗滚烫的心也随之冷却下去。
他意识到,他的表白,来得太迟了。
迟来的深情留不住计划着离开的人。
“说啊!什么是喜欢?”
姑娘重复了一遍,目光死死落在他身上。她唇瓣颤抖,眼中的伤痛明明灭灭,已不再是询问,甚至不再是冷漠的嘲讽,更像是呵责。
她似乎在怪他,说出“喜欢”这种话。
昱霄长睫垂下,紧握的拳没有一丝血色。
负罪感如吞噬山峦的海啸,汹涌包裹他,他控制不住战栗,一种自毁的欲望缓慢滋生。
片刻后,他艰难开口,“喜欢,是……”她靠近他时,他心跳加快的紧张,是她触碰他时,他全身僵硬的无措,是在一起时会莫名开心,分开时会极为想念,是想要为她变得更好,是想要占有她,却怕伤害她,是甘愿忍受煎熬,只为给她一个未来。
那是他心中深埋的柔软。
喜欢的感觉那么清晰,答案那么确切,却无法组成文字,从他口中说出来。
他想了很多词,不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这种能让他冷硬的心变柔软的感觉。
最后,他近乎绝望地咬住唇瓣。
两千年,他失去了太多。如今表达障碍的他,给不了她想要的解释。
“说不出来,是吧?”怀绮没了耐心。
她如何知道面前缄默不言的青年心里已将答案重复了千万遍?看到他压抑的模样,便以为他答不上来。她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向他摊牌,“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你对我,也根本不是喜欢!你敢说你接近我不是因为元灵感应?你敢说你对我好不是出于你元灵的本能?你敢说这就叫喜欢吗,你敢说吗!”
“你知道了……”
怀绮点头,眼眶的泪水已摇摇欲坠。在她眨眼的瞬间,一颗泪滚下来,坠落在地,也坠落在昱霄心上,刺得他心口一痛。
她吸气,扬起嘴角,保持微笑。
她的笑本就很好看,明媚又温暖,像五月的阳光。此刻配上波光粼粼的眼眸和微红的眼眶,更是笑出了一片春和景明,娇艳欲滴。她点头,“我知道了。我若不知道,你打算瞒我多久?你想借着喜欢的名义,玩弄我多久!”
“没有!”昱霄猛地抬眸。
天知道他没有玩弄,他不告诉她,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也怕自己表达不清楚,让她多想。可谁又能预料到,她自己提前知道了呢?
时间刹那冻结。
青年全身紧绷着,眼尾猩红。他的呼吸声在她耳畔,急促而颤抖,他纯黑的眸子里全是她,翻涌着令她分辨不出的情绪。
她从未见过他此般模样。
他的目光带着痛色,滚烫得让她害怕,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无措地与他对视。
在这一刻,“类似爱情”的错觉又来了。
她觉得自己真没出息。
自始至终,她都不怕他不喜欢她,她怕的是他自以为喜欢她,怕的是元灵感应给了他错觉,让他把本能当成喜欢。可她不知道,他是真的动了心,是真的喜欢她,甚至是……
爱她。
红绳上的珠子玲珑剔透,倒映着他漆黑的身影,也像将他禁锢在她所筑起的囚笼里。自毁的欲望疯狂生长,倘若能博她欢心,尊严、身份、地位……一切都可以放弃。
元灵感应是真的,动心也是真的。
“我很清楚喜欢和本能的差别。”昱霄闭了闭眼,声音压抑而缓慢,“确实,我一开始迷茫过,我不知道那种陌生的感觉是什么,直到那个清晨,你喝多了,问我是不是喜欢你。其实那次,不是噩梦,是真的。”他顿了顿,“我没有产生错觉,一直都很清醒,我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那你呢?你明白了吗?”
从未产生错觉,一直都很清醒。
不是噩梦,是真的。
所以那日,他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第一次承认喜欢她,是在那个时候……因为怕她尴尬,他说她在做噩梦,所以一直以来,她也确实认为,那就是一场梦,现在她终于意识到,她可能真的弄错了什么。
“元灵感应之事,瞒了你,是我考虑不周,对不起。”昱霄突然上前几步,怀绮一时没有心理准备,下意识后退两步。却见他双膝依次跪了下来,同时他抬起右拳,拳眼中火光窜动,显现出一条束起来的赤红色鞭子。
它通体散发着火光,鲜艳如血。
怀绮傻眼了。
青年跪在她面前,已完全平静下来。他抬头仰视她,灰暗暗的瞳孔映满她的身影,却只剩下卑微。他将鞭子递给怀绮,无不自然地说道:“如果打我不能解气,我给你刀。”
“……”
事情走向变得不受控制。
怀绮出乎意料,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本以为他因为元灵感应接近她,错把本能当喜欢,想就此与他断绝来往,可没想到,他会直接认错,还跪下来让她惩罚。
关键他说,他知道本能与喜欢的差别。
见她呆愣之色,昱霄又道:
“如果你下不去手,我帮你。”
赤红色长鞭无人挥舞,径自从他手中扬起来,“啪”地一声,抽在他身上,将他几近崭新的黑金华服割出一道狭长的口子。而这之下,他白皙的皮肤割出一条伤口,流出血来。
青年身如顽石,岿然不动,面不改色。
这一下让怀绮彻底醒悟了,她惊讶地睁大眼睛,相信了他在玩真的。眼见鞭子就要抽他第二下,她想都没想,当即扑上去挡住他。
昱霄双目微瞠,鞭子在即将落在怀绮背上的那一瞬陡然定格,悬停在空气中。
姑娘柔软的身体贴着他的胸膛,他闻到她身上独特的少女香,久久平缓跳动的心脏,终于有了一丝不规则的变化。他听见她带着哭腔说:“我不需要你这样……”
他黑瞳隐隐波动。
赤红长鞭虚化为红色光粒,回到他掌心。
他闭上眼,隐藏起心里几近崩溃的情绪,嗓音似掺了沙砾,嘶哑难听,“别哭了。”
他会有负罪感的。
可有时候人想哭时,一句“别哭了”,反而击破防线,泪水决堤。
怀绮轻轻环着他的腰,咬牙强忍泪意。
昱霄还是感觉到她的难过。
这刻他心中濒临崩塌的情感溃不成军,他放弃隐忍,由着本能去做些什么。
他动动身子,下一瞬,怀绮唇瓣一暖。
毫无心理准备的她,猛地睁大了眼睛。她红彤彤的眼里满是泪水,映出青年立体的脸。在他的欺压下,她身体不由自主向后倒去。
昱霄无意识地用手垫在她脑后。
她的世界仿佛凝滞。
男人身体压在她身上,重量清晰。他闭着眼睛,动情地亲吻她,乌黑浓密的睫毛像两片鸦羽。这画面与“梦境”逐渐重合,怀绮意识到,他的爱悄无声息,又早已留下痕迹。
她释然地闭上眼睛。
泪水从她眼尾滑落,融进她鬓角。
她终于安了心。
屋外两只青鸟追逐着飞过窗户,留下一串莺啼鸟啭,一朵油桐花悄然绽放,亲吻夏天。
事后,怀绮才得知,昱霄收了个叫黑鹏的手下,是黑鹏将他送来的。
准确的说,是送到银河。
因为逍遥门有守门神阿左阿右把守,他们无法通行,昱霄便让黑鹏停在银河外——
然后他自己爬了过来。
银河又称“天河”,虽为“河”,却没有水,而是云雾状灵潮,白日里为白色,到了夜间便成了墨蓝色。它和冥界三途川作用相似,凡人之躯掉进去,会被腐蚀灵魂。
他不顾黑鹏的劝阻,走到银河边上。
湍急的灵潮腾起蓬勃散雾,他毫不犹豫,踏了进去,黑鹏在后面叹息不止。
灵潮奔腾翻滚,瞬间将他淹没。
他灵魂特殊,一旦有损伤,会立即生出新的,他忍住灵魂反复腐蚀又重新生出的痛苦,一点一点向着海一般宽阔的彼岸爬去。
他想起曾几何时,姑娘用糯糯的声音问他──“假如我是织女,你是牛郎,面对那种情况,你怎么办呀?”
他冷冷说──“我不会爱上织女。”
可是后来为了让她开心,他说他会跨过银河,走过去。
当时的他没想过履行承诺。
更不知道,未来某一天,他真的会为了这个愚蠢的承诺,在银河中踉跄。
他觉得自己蠢极了。
可他没想过回头。
最后黑鹏都看不下去了,自行离开。
那日怀绮炸掉锦绣山庄回来后,便让神使恢复了银河值勤的工作。昱霄小心谨慎,避开神使们的视线,爬上岸,找到怀绮。他有内伤在身,加之出了很多汗,所以他当时很喘,带着一身风尘仆仆的热浪。
不过这些,他并没有告诉她。
他只是说,是黑鹏送他过来的,他用了些计谋,避开了守门神,不会有差错。
没得到过爱的人,一旦爱上谁,便会歇斯底里,在他心里,被爱的人就应该毫无负担。
而那些狼狈与不堪,只属于他自己。
怀绮听罢,担心昱霄的安危,还是想让他回去。毕竟冥界有仙界的密探,他已经来了这么久,仙界大概率已经知道了。
然而昱霄不回去,说密探已经被临渊处置了,只要他自己不暴露,仙界就不会发现他。
怀绮对此半信半疑,依旧想赶他走,但终究拗不过他,只好默许他偷偷留在仙界。
昱霄还告诉了她唤醒元灵之事,但考虑到仙界进来难,出去更难,即便有佛珠,也需要先到达人界才能用。这样怀绮就属于私自下凡了,万一被发现,后果很严重,昱霄不愿让她冒险,加之他不确定自己唤醒元灵后有没有灵力和气息,最后决定先缓缓再说。
怀绮也害怕过程中发生什么意外,导致昱霄被仙界发现,为了求稳,便没反对。
定下来后,她想起昱霄刚刚挨的那一鞭,绕向他背后,“让我看看伤的重不重。”
昱霄神色微变,忙避开她。
他之前答应过怀绮找大夫看伤,实际上却没看,甚至还多了些伤口……
他怕被她发现,不敢让她看。
怀绮顿住,面前的青年眼里有些防备。她觉得此番情景似曾相识,上次他受伤,他就是这样。她忍俊不禁,“怎么,又不让看了?”
昱霄知道她在想什么,垂眸微微抿唇。
这次怎么说也不能给她看。
“小伤,没事。”昱霄声调温柔,抬眸看着她,“给我讲讲你这几日在仙界的事吧。”
“真没事吗?”怀绮迟疑。
昱霄弯弯唇,“嗯。”
怀绮信了他,便作罢,给他说起自己这几日在仙界的经历,包括对过去之事的调查和冠军状、小荷包被毁的过程,但略去了蓉慈交给她的任务——她怕昱霄听了会有情绪。
昱霄得知冠军状和小荷包之事,原本平和的神色渐渐沉下去,眼中浮起森森冷怒。
此忆……
他默念怀绮口中的那个名字,手指缓缓蜷起,脑海中浮现出白衣公子的模样。
有杀意在心中聚集。
但这只是一瞬间,快到怀绮还未察觉,他便恢复如常。他手指抻开,待她说完了,淡淡道:“没事儿,荷包,你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就行了。缘结神庙,以后有机会一样可以去,不过——”昱霄沉默片刻,说了句让怀绮后怕的话,“那个神使,可能有问题。”
怀绮神色一紧,“你是说天市?”
“嗯。”昱霄想了想,“当初跟你一同下凡的那个,就是她吧?”怀绮第二次下凡时,此忆正是派天市跟在她身边的。
当时怀绮就怀疑此忆是为了监视她。
而这次,冠军状和小荷包被此忆损毁,又恰好发生在天市当值之日,很难不让人怀疑。怀绮之前心情低落,没往这方面想。
闻言她思忖道:“看来要多留意她了。”
“嗯。”昱霄柔和了脸庞,“有我在呢,我会留意着的。”只要他在,没有人可以监视她,也没有人可以近她的身。
怀绮失笑,脆生生道:“有你真好!”
青年一愣,侧开脸,耳根微红。
怀绮并未注意到他的异样,接着道:“咱们先把乾阳殿和显术的事儿解决了吧。”她拿出一颗透明珠子给昱霄看,“这就是万归大神留给我的灵珠,但我不知道怎么用。”
她不知道,昱霄自然也不知道。
他偷偷看她一眼,接过珠子,近距离打量——纯透明的珠子,材质光滑,触感冰凉,映出他的眉眼。他突然道:“和你发绳上的珠子好像。”当初她作为回报送他的发绳,上面就有两颗透明宝珠。
怀绮笑道:“我也觉得,我还留着呢!”她说着就将那两颗宝珠找出来,递给他。
发绳被此忆烧了,珠子完好无损。
昱霄用手掌接住。
三个珠子躺在他掌心,对比之下,才知大小、质感、透明度都毫无差别。他分别掂了掂,发现唯一不同的是──灵珠比宝珠重一些。他将两颗宝珠还给怀绮,“留着吧。”
“我本来也没打算扔。”怀绮收好珠子,言归正传,“那灵珠怎么用啊?”
昱霄低着头把玩手中灵珠,像是在想什么,侧颜沉静,“储慧阁有相关书籍吗?”
“印象中没有,但可以去找找看。”
储慧阁极大,藏书千万,纵然她从小博览群书,也不可能全部看完。何况她没有灵力,向来不会看法术相关的书。
昱霄停下手上动作,默了默。
“今晚就去吧。”他看向她。
“好啊,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怀绮想起那盘雪媚娘,将它端来,“正好我灵果没了,可以把这个给玄冰兽吃。咱先尝尝?”
昱霄垂眸,看着三个水蜜桃状的糕点。
“你不怕——”
“她给我下毒?”怀绮笑了,“放心,她现在还不会。她啊,估计是想拉拢我一起对付婻诗,等把婻诗解决了,才会对付我。”她说着就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唇边沾了一圈糖粉。
“欸还真挺好吃的!你尝尝吗?”她抿抿唇,自然地将自己手里这个伸向昱霄。
昱霄抬眸,目光落在她唇上。
他不为所动,只是看她。
姑娘唇瓣本就饱满,像个水蜜桃,现在沾了糖粉,应该比雪媚娘更好吃。
他指尖无意识地搓捏衣摆。
可以尝尝。
怀绮看见他清澈的眸子流转着隐隐光彩,直接将雪媚娘伸到他面前,笑盈盈地看着他。
他的心像是被挠了一下,脸颊微热。
片刻后缓缓靠近──
飞快的心跳使他紧张,明明之前好几次都没什么的,蓄谋反而变成枷锁。最后他只是咬了一点雪媚娘的边边,入口,味如嚼蜡。
“太淡了,你吃吧。”
他别过头,忍住不去看她。
“淡?我觉得挺甜的呀。”姑娘声音甜美轻快,又咬了一口,“可能因为你没吃到馅儿吧,我觉得这是世上最甜的东西。”
昱霄沉默,不以为然。
他想吃的,才是世上最甜的东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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