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深渊(上)
怀绮回到宫中,指挥神使们安置好宝箱,便以身体不适需要休息为由,下令她们不要打扰,想借此偷溜出去调查天伦园。
然而就在她扒着窗口准备跳出去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宫主宫主!”
怀绮吓了一跳,险些栽出去,忙稳住身体回头,“叫什么叫,不是说了我休息了吗!”
门纸上有两个人影,一高一矮。矮的在前面,扎着小双髻,明显是她的神使,高的在后面,不知是谁,但身形高大像个男子。怀绮意识到有情况,微微眯眼。外面神使听到怀绮回应,声音支吾了一下,“啊……抱歉宫主……主要是仙帝、仙帝传您过去……”
怀绮皱眉。
她不是才回来吗?
“什么事啊。”怀绮小心地从窗沿下来,踩着桌面和椅子回到地面,上前去开门。
“我、我也不知道什么事,挺急的……”
怀绮拉开房门,看到了天璇,她身后站着的竟是夜笙的神使。他笑眯眯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星神大人,随小的走一趟呗?”
怀绮哪有选择,遵命呗。
只是她没想到,这次她来的——
竟是深渊口。
他们是瞬移至此的,这里本该黑如幻夜,可一落脚,入目却是金光璀璨,令人眩晕。
神使放下她便消失了。
怀绮下意识闭眼,忙抬臂挡在眼前。
哪来的光?
风刮得她头发肆意飞扬,衣袂呼呼作响,她耳边闷雷滚滚,风擦过脸颊,都快能割出伤口。身为军师,她之前来过这里几次,对这里的环境熟悉之至,如若不是这些深渊的标志性-事物,她会怀疑这到底还是不是深渊口了。
此时她还没看到──
在她脚下,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法阵。它散发着炫目金光,直径足以横跨整个深渊。
只不过它现在位于深渊边上。
这金色光芒数法阵中央最甚,随着距离增大,光芒逐渐减弱,直至完全消解于黑暗中。
她就站在法阵中央。
法阵外围,陈列着大量兵将。
他们手握长茅站得笔挺,严阵以待,给这本就压迫感十足的地方更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而深渊之上,悬浮着两个人。
昱霄背对这方,黑色衣摆翻飞,手里的血月之刃熊熊燃烧,火焰随风张扬,他对面,是一脸愠色的夜笙,金袍被风鼓起,长发飞舞。
看见怀绮到来,夜笙用剑指着昱霄,大声道:“你回头看看,再告诉我你还不还!”
昱霄黑瞳幽深,脸上没什么情绪,甚至因为过于平静而显得有几分冷漠,或是说懒散。闻言他也不怕夜笙是在唬他,漫不经心回眸。
有人站在法阵中央,用双臂挡着脸。
烈风呼啸,她整个人都被金光包裹,头发在飞,裙子也在飞,几乎都快被直接吹起来。
这画面有些狼狈,却也格外触动心弦。昱霄脸上的散漫渐渐凝固,生出几分情绪变化。
无意识动唇,“怀绮……”
这一声卷入风中,谁也没听见,包括他自己。但夜笙却察觉到了他的动容──
他看着她的时候,连背影都是温柔的。
之前听此忆说这孽种喜欢怀绮,夜笙还有点不信,毕竟元灵感应在先,表现出类似“喜欢”的言行再正常不过,但他现在完全信了。
这孽种为了怀绮的神职,能违背元灵感应离开她这么久,已然属于自我意识而非本能,看到她时又整个人都会收起锋芒,全心神地投在她身上。还如何不让人信服这就是喜欢?
夜笙信了。
并且相信,怀绮就是他的软肋。
真可惜……
他有些幸灾乐祸地想,这孽种没有过去,不认亲人,性子又那么怪,连朋友都没有,某些情况下,甚至可以摒弃尊严,毫无羞耻心地忍受屈辱,这样的人,几乎没有弱点,若再有法力加持,将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强者。可是,他居然动了凡心,作茧自缚──当他开始有在意的东西,他就注定与强者无关。
夜笙有了底气,厉声喝道:“不把我儿子的元灵交出来,我就把她的元灵毁给你看!”
风很大,将他的话清晰送入昱霄耳中。
昱霄脸色沉下去,转回来,一直以来死水一般的瞳眸染上了几分恨意。同时,法阵上,怀绮也听到说话声,挡着金光抬头。
周围一切都黯然失色。
唯青年身上笼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影──
像在发光。
“昱霄?”怀绮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此景见到他,有一瞬的惊喜,但她马上冷静下来,迅速环顾四周,判断出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她被夜笙叫来威胁昱霄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间拨回到一个时辰之前。
昱霄一刀刺在此忆两腿之间,将此忆身为男人的标志,齐齐断了个干净。
“啊——!”
此忆一声痛喊,引得狱卒们推门而入。
他们本是进来护驾,气势汹汹,可看到这一幕,又看到地上的血泊和其他狱卒的尸体,全都吓傻了,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昱霄淡淡扫了他们一眼,没当回事儿,当着他们的面儿,又连续刺了此忆胸口好几刀,此忆身体随着刀刃进出一抽一抽,眼睛死死盯着墙顶,口中溢出鲜血,渐渐断了气。
他死透了。
昱霄也不急着对付那些狱卒,随手拉过此忆的衣服,细细擦去刀刃上的血液,不紧不慢的样子,像是在擦拭一块被打湿的精致玉石,然后他站起身,看向狱卒们。
漆黑的眸,如暗夜一般。
狱卒们战战兢兢,互相对视了一眼。
此忆灰色的元灵从体内浮出,悬在他尸体上方。他们知道这意味着此忆肉身已死,脸色惨白,两股战战,片刻后争先恐后夺门而出。
昱霄双眸微眯。
血月之刃由四个铁环聚成金红色光刀,闪过去,绕着狱卒们转了一圈,他们全部倒地,脖颈鲜血直流,已然毙命。
昱霄伸手,脸上没有一丝情绪。
血月之刃恢复原状,飞向昱霄。他抓住,收起此忆的元灵,一把火烧了整个牢房。
尸体燃烧散发出异味,他在牢门口转身。
火焰的光映照他冷漠的脸,他拉过铁门,轻轻关上,仿佛一切都没发生。
现在他还要干一件事。
这间牢房原为狱卒的休息室,独自位于这条走廊尽头,走廊中站岗的狱卒刚刚已经解决掉了,昱霄顺着走廊拐弯,来到诛魔监中部。
这里牢房一间挨着一间,每两间中间站着一个狱卒。牢房尽头还有几个狱卒席地而坐,在喝酒划拳。昱霄突然出现,他们齐齐看来,大为震惊,其中一个喊道:“有妖孽越狱!”
场面瞬间失控。
狱卒们齐齐冲上来,欲擒昱霄,昱霄却没动,只觉得好笑,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
这么急着来送死吗?
他握紧刀柄,那就成全好了。
他们打起来。
在无法使用灵力的诛魔监,昱霄手持血月之刃,以一敌百,狱卒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们接连倒地,死了。
处在外围的狱卒们见势不妙,不再靠近,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欲悄悄离去禀报仙帝。
便在这时,昱霄蓦然抬眸。
他像是察觉到他们的心思,一刀砍翻身边剩下的几个狱卒,身影一闪,追上去,毫不留情斩杀他们,只留下一个活口。他月牙形的刀身一压,环住那狱卒的脖子,沉声道:
“冥界的战俘,在哪?”
不知该称为幸运还是倒霉的狱卒白着脸,斜目看了眼脖旁闪着寒光的刀刃,两腿颤颤,直接吓尿了裤子,喉结滑了滑,说不出话来。
“别怕。”
昱霄弯了弯唇,放软了声调,“我很守信的,你带我过去,我就放了你。走!”
他放下刀,推了狱卒肩膀一下。狱卒咽了口唾沫,不敢回头,战战兢兢迈开步子。
昱霄跟上他,两臂环胸抱在身前。
其实他能感觉到冥界战俘们的气息,只不过诛魔监弯弯绕绕太多,他不熟悉,找起来会很麻烦,他更喜欢高效率的行事方法。
那狱卒开始还有点怕,后来只想办完事儿赶紧溜,走得飞快。他带着昱霄左拐右拐,最后走上一条空旷的走廊,只有火把幽幽燃烧,走廊尽头隐没在黑暗中,里面传来隐隐哀鸣。
昱霄瞳眸微沉,拇指缓缓摩挲刀柄。他察觉到附近妖气格外浓郁,知道终点就在前面。
一刀砍去。
响亮的血肉割裂声。
给他带路的狱卒头颅落地,在他耳边清晰地道:“为什么?”狱卒眼睛死死注视着他。
他看都未看,长腿跨过狱卒尸体。
行至这里,一路断断续续皆有狱卒站岗,昱霄已经杀了不少,这大概是最后一个。血月之刃沾了大量鲜血,煞气加重,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杀人时开始变得有快感。
那种感觉,无法不让人沉迷。
然而他不想做一个沉迷杀戮的怪物,还是闭上眼深深吸气,压制那种兴奋感。
穿过黑暗,走廊尽头是一扇铁门。
里面的哀鸣痛苦而绵长,伴随着整个诛魔监都能听到的闷雷声,压抑感倍增。昱霄默了默,劈开铁锁,一推牢门。
铁门猛然打开。
冷风袭来,雷声与嚎叫声一同泄出。
昱霄愣了一下。
面前的,并非普通牢房,而是一片露天修罗场,天雷时不时从上面劈下,战俘的身影像怪物般四处乱撞,到处都是沾着血迹的骷髅与尸骸,在黑暗中散发幽冷的光。
他有一瞬晃神,脑中闪过寒霜峰的模样。
无穷无尽的凛风与飞雪,永远单调的黑与白,沾了血液的积雪与冰凌,轮回反复的一日又一日……那些画面与眼前景象渐渐重叠,仿佛破碎的镜面,一片一片,映满绝望与痛苦。
不一样,却又一样。
昱霄握紧拳头。
这一刻,他似乎能感同身受。
倘若仙界就是这样对待他的冥界同胞的,那么他将永远都不可能与仙界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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