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不可磨灭的过去(三更合一)
昱霄:“那就走吧。”
翩落闭了闭眼,声音艰涩:
“好,稍等。”
她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情绪压在心底,过去找观月说话,似乎是要交代什么。
黑鹏收起笑容,一本正经道:
“去哪啊少主?”
昱霄:“冥界。很快回来。”
“哦。那用我跟着去吗?”
昱霄笑了,“不用,你回去吧。怀绮还一个人在庄里。我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怀绮被他独自留在庄中等候,他不放心。
黑鹏自然懂他的意思,笑道:“好嘞。”
与此同时,旁边乾苍和琬琰也在说话。乾苍询问琬琰有没有受伤,琬琰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发现乾苍右手缠着细布,手指还少了四根,她惊讶问他怎么回事,乾苍说不出口。
黑鹏瞧他支支吾吾的样子,啧啧了两声,替他回答:“还能怎么回事,报应呗。”
这下琬琰更疑惑了,歪着头看向乾苍。
乾苍知道自己这次肯定瞒不过去了,准备把自己放置捕兽夹和命令植物妖怪攻击他们还有刺杀他们的事都告诉她,顺便也表达自己的心意,能不能在一起至少都有个结果。
那些暗恋的情愫,和为了爱情所做的龌龊事儿,自然会得到应有的交代。
翩落这时也安排好了,从观月那走过来:
“出发吧,少主。”
昱霄轻声道:“嗯。”
翩落笑了。她心里并不快乐,但她还是笑了。然后她抓住昱霄的手臂,带他瞬移离开。他们一走,黑鹏立马端起架子,单手叉腰,下令:“全体听令!都跟着我,回庄!”
冥界。
翩落带昱霄瞬移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里,这外面就是禺谷殿,临渊平常都在禺谷殿处理冥界事务。翩落松开昱霄,道:
“一会儿是你说还是我说?”
昱霄:“自然是你。”
他不假思索,她话音刚落他就回答了,翩落不禁心生好奇,“为何自然是我?”
昱霄勾起唇角,“我跟他关系如何你不知道?我说他会同意?”他淡淡看着她,两个反问句说出来,眼里一点情绪都没有。
言下之意,他只是选择了更容易达到目的的那一个。也就是说,他十分期望着与她解除婚约。翩落的心微微下坠。
这对她来说,是这么的令人刺痛。
她有些后悔,她不该多问的,好奇心在感情里没有任何好处,除了伤人,就是伤己。尤其还是在她一厢情愿的情况下。
她笑笑,道:“好吧。”
她的笑里有几分苦涩,昱霄并未看到。
两人走向禺谷殿,殿门有两个妖兵把守,看见他们,立即行了一礼,就要禀报临渊。翩落制止他们,“不用了,我们直接进去。”
“是。”两个妖兵作罢。
翩落推开禺谷殿的大门,领昱霄进去,此时临渊正在和魔君说话,听见动静,立马缄口望了过来,似乎尤为警惕。
见是翩落带着昱霄,他脸色骤然变了。
翩落看了昱霄一眼,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带他走向临渊,唤了声:“冥王。”
临渊眼睛都直了,愣愣地盯着昱霄,似乎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看见他,上次见他,他们还大吵了一架,他还把他打伤了。魔君见状,赶忙起身行礼,“参见少主、宫主。”他识趣,知道昱霄过来找临渊肯定有事,便道:“那冥王,老臣先行告退,晚点再过来。”
临渊看着昱霄,一动不动,似乎没听到魔君说话,没有回复他。魔君也没有再重复,向翩落点了下头,自行离去了。
翩落来到临渊面前,“冥王。”
昱霄随她一同停下,看着临渊,眼底始终无波无澜,仿佛之前并不认识这个人。
“冥王?”翩落又唤了一声。
临渊终于回过神来,露出笑容,忙站起身道:“怎么突然过来了?”他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昱霄身上,“是……有什么事吗?”
昱霄移开目光,并不回答。
翩落:“嗯,冥王,那个……嗯……”她犹豫片刻,一咬牙,道,“是有点事儿……”
临渊见两人的状态不对劲儿,感觉不是什么小事,笑容逐渐消失,“什么事?”
在冥界,解除婚约与和离一样,非同小可,并且两千多年来,临渊一直将翩落当孙媳妇对待,很期待他们能成亲,翩落无法想象他听了此事,会有什么反应。
她有些难以启齿,下意识去看昱霄,青年漠然站着,侧脸轮廓清晰,没有说话的意思。
临渊倒是先开口了,“说话。”
翩落抿抿唇,只好硬着头皮道:“那个,冥王,我说了您别生气哈……我们这次回来,是想要解除婚约……”
“什么?”临渊脸顿时黑了。
“冥王您别急,我是想,既然少主心有所属,再用婚约这个东西捆绑他毫无意义。”
临渊喝道:“疯了!这事谁提议的?你们俩个今儿是商量好了一同回来气我是不是?”
翩落吓得一哆嗦,垂下头,不敢吱声,咬着唇瓣,手指无意识搓捏裙摆。
“这事谁提议的?嗯?是不是你?”临渊看向昱霄,目光带着冷怒。
翩落忙道:“不是冥王,是我……”
“你?”临渊看她一眼,“你别帮他说话!”他又看回昱霄,“是不是你提议的?”
昱霄抬眸,冷冷道:
“是我怎样,不是我又怎样?”
“你!”临渊气不打一出来,扶住额头,胸膛上下起伏,“你真是……”
他这个孙儿总是能一句话将他噎死。
翩落:“冥王,我没有护着少主,这事真是我先提出来的,少主只是答应了。我觉得强扭的瓜不甜,并且我也不想他将就。”
临渊重重呼出一口气,将翩落拉到一边,单独与她说话,“孩子,你是不是傻啊?强扭的瓜是不甜,但是感情这事也是要靠自己争取的,不能一棒子打死。你和卿儿才认识多久,你都没和他培养感情,你就这么轻易放弃?”
翩落蓦地一默,“可是冥王,少主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怎么争取得来?”
“我不是给你说过吗,卿儿跟怀绮,那是因为元灵感应,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并且怀绮是谁,仙界军师,你相信她对卿儿的感情是真的?反正我不相信。”临渊顿了顿,“她指不定是想利用卿儿对付冥界,现在卿儿跟我们抢碎片就是最有利的证据。”
“这……”翩落有些动摇了。
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他们确实无法确定怀绮对昱霄是不是真心的,这种怀疑无可厚非。临渊作为长辈,不可能让自己的孙儿冒着被利用和欺骗感情的风险去爱一个神仙。
昱霄站在那边看着他们,目光很冷。
他听觉太好,十分清楚地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他有些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他突然觉得,他今日来这里,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临渊:“再者,你和卿儿签过婚书,下过聘礼,严格来说已经不能算作婚约了,你们就是夫妻,只是差一个婚礼。一直说婚约,是怕卿儿接受不了。冥界的婚姻最讲究一个忠诚,一只妖一辈子只能成一次亲,哪怕伴侣死了,都不会有再找的,哪还有和离之说?我先把话放在这,我绝不会同意你们两个解除婚约。”
“冥王……”翩落无奈,“可是、可是少主的情况它不一样啊,不能一概而论……”
“你不要想别的,翩落,我就问你一句,你喜不喜欢卿儿?就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我……”翩落咬唇,“喜欢……”
“那就要争取。”临渊口气干脆,“至少不能这样轻易放弃,怀绮不知何时会暴露真正目的呢,你到时会后悔的。”
翩落沉默。
她隐约明白,在临渊眼里,昱霄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因为元灵感应错误地以为自己喜欢怀绮,而怀绮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欺骗昱霄的感情,让昱霄为仙界办事。
所以他不同意他们在一起,自然也不同意他解除婚约,这也没有错。
她道:“那倘若,怀绮对少主的感情是真的,或是少主喜欢的不是怀绮,而是冥界一个普通的女妖,冥王会同意解除婚约吗?”
临渊想了想,道:“那倒是可以考虑。”
翩落垂下眼帘,“我明白了。”
他们再回到昱霄面前时,翩落道:“少主,要不这次就先算了,以后有机会再——”
昱霄打断她:“这么快就叛变了?”
翩落一愣,“不是少主……”
昱霄对她的解释不感兴趣,听也不听,直接道:“你放心,我就算不喜欢怀绮,也不会喜欢你,也不会跟你成亲。”
翩落僵住,全身血液瞬间凉了几分。
虽然她从不对此抱有期待,但是真的从他口中听到这句话,她还是会觉得难受。
临渊见状开口:“你就真的执意要解除婚约,和那个星神在一起是吗?”
昱霄:“是。”
临渊不作回应,高喊一声:
“来人!拿婚书来!”
昱霄微微蹙眉,不知他这是何意。
翩落垂着头,一时半会儿无法从昱霄方才那句话中缓过劲儿来,整个人都很消沉。
一个妖侍得了令,立即走进内室,很快捧着一个大红色的盒子出来,奉给临渊。
“冥王,婚书。”
“退下吧。”临渊道。
“是。”
妖侍离去,临渊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个大红折子,他唤道:“卿儿,过来看看。”
昱霄没动。
他意识到,这里面装的大概是他与翩落成婚的证据,他早已忘却的过去。
既然都过去了,又何必如此。
临渊将婚书拿出来,示意翩落拿给他看。翩落看到婚书,神色微动,过去的记忆一瞬涌入脑海,她伸出手,几乎颤抖地接过。
两千年了,她都忘了,还有这个东西。
她来到昱霄面前,将婚书拿给他。
他垂眸,看到一抹鲜艳的红,那折子很好看,大红色的,粘着金粉,只是封面上写着的“婚書”二字,有些刺目。
翩落轻轻打开折子,里面红纸黑字,密密麻麻,满满写着些什么。昱霄眼底有了细小的波澜,他不在意这上面具体写着什么,但他知道,这无不证明着他确实存在着这样一种过去——与某个女子缔结姻缘,结为夫妻。
上面红纸黑字,写着:
婚書
嘉禮初成,良緣遂締。比翼同心,永結連理。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1
謹以,此證
新郎留卿
新娘翩落
在他们的名字上,还按着各自的指印,翩落的指印要大一些,而他的很小,绿豆似的。
这似乎……真的是他自己按的。
他冷眼看着,脑中毫无印象。
他的记忆开端是师傅,是晴雪山,是每日重复地习武,是寒霜峰,是那些孤独又单调的生活,在那之前,所有事情,他都毫无印象。
他早就没有过去了。
临渊似乎看了出来,道:
“翩落,你给他讲讲。”
翩落抿唇,其实她也不愿回想那些过去,那些过去越是美好,就衬得现在的生活越是糟糕,她就越是难受。但她无法拒绝临渊的命令,咬咬牙,道:“是。”
如此,时间便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那是天和十九万七千八百五十九年,七月三十日,人间正值盛夏,却突然飞起大雪,昼神烁曦被仙界施以焚灵之刑,推下散灵台,形魂俱灭。一瞬,金色日曜普照三界,炫亮更甚白昼。那是他元灵中的一魂,焚灵之火无法摧毁,他肉身和元灵散去后,便留下了这一魂。
但这只是昙花一现,紧接着,光华散去,世界陷入一种比黑更黑的幻夜之中。
狂风大作、乌云密布,万物的灵气悉数凋谢,草木皆枯、河湖皆涸,海面上波浪滔天。万兽哀鸣,整个世界仿似走向毁灭,又仿似在朝圣、在哀悼,为昼神之死感到悲恸。而这一日,同时也是冥界少主留卿的诞辰。
数道闪电降于青谧院的公主殿上。
凭借着转瞬即逝的电光,隐约可见青烟翻涌、飞沙走石,亦是一番骇人之景。
殿内一个声音响起:“药魔大人,小女胎月不足,这就要生了吗?”
黑纱遮掩下的床上,躺着一个黑裙女子。床边坐了两个人,说话的是冥王临渊,把脉的是药魔参灵——冥界一位德高望重的医者,临渊都敬他三分。他闭着眼睛,回答临渊道:“胎月不足也没办法,日之曜代代相传,烁曦逝世后便会融入他后代的元灵中,谁也控制不了。除非没有后代,才会永留于世。现在日之曜已经进入少主体内,公主妖体承受不住日之曜至阳至纯之力,无法再孕育少主。不过您放心,日之曜会吸收世间灵气来补全少主的。”
说到“逝世”二字时,床上原本平静的女子忽然颤抖起来。她咬住唇,双手紧紧攥住床单,面色如纸,泪水大颗大颗滚落,顺着眼尾滑至鬓角,浸湿了大片枕头。
她的爱人……死了。
这就像是一根钉子,穿透她的脏腑,刺穿她的骨头,将她钉在床板上,让她每次心跳都牵扯着全身的血肉。她痛苦不堪,却又挣扎不得,死死咬着唇,强忍着不发出半点声音。
她的爱人……死了啊!
在她小腹上,酝酿着一个金色光团。世间散去的灵气尽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使这光团渐大渐亮,不用点蜡烛,便能照亮一方。
听闻公主临产,冥界大小妖魔全来看望,眼下都围在周围。“蝶蕊你留下,其他人都退下吧!”临渊嫌他们碍事,将他们打发走了,只留下步青的好友——蝶蕊,带着女儿翩落。
“差不多了。”参灵看着光团里面小孩的轮廓渐渐清晰,片刻宣布道:“结束了。”
话落,金光像爆炸一样,骤然笼罩了整个卧房,这还不够,光芒又溢出门窗,迅速在三界蔓延开来,穿透云层,照亮天与地。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金光乍泄,化作无数萤火,飘向五洲四海。风停了,天亮了,雪化了,海浪静了,万物重焕生机。
众妖齐齐跪伏在公主殿外,高声呼道:
“恭迎少主——”
小孩此时悬浮于步青小腹上方,周身淡淡金光环绕。他是神与妖的混血,皮肤雪白,火焰纹遍布全身,头发是浅棕色的。妖异,却又有种圣洁、无垢的美。后来他神与妖两种形态分开,但此时还没有清楚的界线。参灵伸出双手,穿过金光,郑重接过小孩。金光散去,他给小孩裹了毛毯,放在步青身上。小孩趴着,不哭也不闹,只安静地闭着眼,好像睡着了。他生下来还没有睁过眼。步青轻轻抱过他搂在臂弯里,指腹抚过他的眉眼。
这孩子像她。
从她第一眼看到他,她就这么觉得了。
她不自觉地扬起嘴角,眼中流露出温柔而细碎的光。她的指腹缓缓经过小孩的鼻梁,鼻尖,停留在他上唇角那粒痣上……
烁曦这里,也有一颗痣。
她的心不禁泛起淡淡的酸楚,但同时又有些柔软,她在心里无声地道:“但愿我儿也能和他父亲一样,成为一个有剑胆琴心的人。”
临渊很高兴,“来!让外公抱抱!”
他伸手抱起小孩,让小孩趴在他怀里,笑道:“哟,长得和我闺女长得可真像!和我也有几分神似!哈哈哈!”
参灵适时地退了出去,翩落过来拽着临渊的衣服摇晃,“冥王冥王,我也要看!”此时她才六百多岁,还是个小孩。
临渊俯下身,“好好好,给你看看!”
“好漂亮呀,这真的是男孩子吗?”翩落第一眼就惊叹不已,“我可以抱抱他吗?”
“不行!”蝶蕊此时一把拉过翩落,“抱什么抱!这可是少主,岂是你能抱的?”
“无妨,都是熟人,孩子要抱就抱抱。”临渊将小孩交给她,千叮咛万嘱咐,“但你可得千万小心着点儿啊,抱好了,别摔着他。”
“嗯嗯!”翩落谨慎地接过小孩,像是收到了世上最珍贵的礼物,“哇,好轻啊!”她掂了掂,甚是欢喜。小孩在睡梦中感觉到颠簸,微微动了一下,本能地偏过头,贴近她的身体,依赖上了抱着自己的人。翩落因他这小小的动作惊喜万分,“姐姐会保护好你的!”
“什么姐姐弟弟的,这是少主!”蝶蕊在一旁看着,火冒三丈。
步青坐起来靠在床头,含笑道:“没事儿的小蝶,让他俩玩吧,你过来陪我会儿。”
蝶蕊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向步青。临渊站在一旁,目光一寸不离翩落怀中的小孩。
蝶蕊坐在步青床边,“我本来还说陪你过了月子再走,结果少主直接就出来了,也不是从下面生出来的,是不是不用坐月子了?”
步青忍俊不禁:
“可能——不用?我还真没什么感觉。”
蝶蕊由衷地道:“那我可真羡慕你!你是不知道从下面生多痛苦!”
“我还羡慕你呢,生女儿多好啊!”
“这好说,让翩落给你当干闺女呗!”
“还干闺女,当儿媳妇吧!”
两个女子都哈哈笑了,与此同时,翩落坐在椅子上,隔着毛毯轻轻拍着小孩,倒也是有模有样的。气氛一片和乐,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外来了一妖兵,火急火燎地把临渊叫走了……
“步青姨!”过了会儿,翩落突然大喊一声:“弟弟叫什么呀?”
步青原本和蝶蕊闲聊着,听到这个问题,陷入了沉默,片刻她道:“叫留卿吧。”
翩落眼前一亮:
“咦,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嘛?”
步青笑着摇头,“没有哦。”
“哦。”翩落很开心,“这个名字我很喜欢,留卿留卿!”她欢喜地唤着小孩。
“住口!少主的名字岂是你能——”蝶蕊正要喝止她,却被步青拦住了:
“没事,都是孩子。”
“孩子什么啊孩子!不懂规矩!”
翩落吐了个舌头,便不叫了。
蝶蕊望女成凤,对她这个女儿向来要求严格,希望她大家闺秀,而步青在这方面却很无所谓,蝶蕊经常带着翩落来找步青玩,步青都是惯着翩落的那一个。蝶蕊有时候会觉得步青太温柔了,这样是带不好孩子的。
蝶蕊回过头去,看到步青正笑着看着翩落和小孩,似乎很开心,但是她了解步青,她知道她暂时还无法从失去烁曦的伤痛中走出来,不然她不会给小孩取名叫留卿。
留卿,多么明显的含义。
她忍不住劝道:
“步青,你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再找一个,孩子也不能一直没有父亲是不是?”
步青看向她,笑意更深,“不会了,世上没有人能取代他。”她虽然笑着,但眼底有浓重的哀伤之色,“或许哪日我想他了,我就会去找他。蝶蕊,到时候,卿儿就拜托你了。”
蝶蕊脸顿时白了,“你可别说这胡话!”
步青只是笑,没再说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很清醒,她没有说胡话。
蝶蕊在公主殿留了下来,陪着步青,小孩一直没有睁眼,也不吃不喝,就交给翩落看管,正好近期临渊不知因为什么事忙了起来,蝶蕊母女的存在,给了步青很多欢乐。
某日,翩落抱着小孩在园子里散步,不经意垂眸,毫无预兆地对上一双赤红色的火瞳,一下子愣住了。
小孩不知何时睁的眼,正安静看着她。
她很意外,缓缓睁大了双眼。
小孩咧开嘴,笑了,眸光清澈而乖巧,还带着对整个世界的好奇。他们短短对视了片刻,很快,光看已经不能满足他了,小孩伸出小手,试图触碰眼前抱着自己的陌生人。
翩落猛地跑向公主殿。
步青和蝶蕊正在屋里聊天,翩落突然抱着小孩冲进来,喊道:
“姨!少主醒了!”
蝶蕊见状,面色一紧,急着迎上去,“别跑!你再把少主摔了!”
步青笑吟吟道:“没事没事,摔不着。”
翩落跑得飞快,小孩没能触碰到她,下意识抓紧了她的衣襟。她绕开母亲,停在步青面前,道:“姨,我不抱了,还是你来吧。”
步青就看见,小孩紧紧攥着翩落的衣服,赤红色的大眼睛看着她,炯炯有神。
和翩落在一块的时间多,他早就熟悉了她的味道,和她怀里的温度。他依赖她。
“卿儿。”步青轻轻接过小孩,将他的胳膊放进襁褓里,重新裹好。小孩被她短暂地吸引了注意,但很快,目光又回到翩落身上,襁褓里的小手抓了抓,似乎想回到她怀里。
步青敏锐地察觉到这一幕,笑了:
“他好像很喜欢你呢。”
“那当然了!”翩落趴在床边和他对视,“我可是他生下来第一个看见的人!”
“翩落!”蝶蕊厉斥一声,皱着眉头道:“你当着步青公主的面儿说这种话?”
步青笑道:“说得多好呀,小蝶,你也太见外了。”这些日子翩落对小孩的爱护她看在眼里,她最担心的就是自己儿子的感情,怕他以后跟她一样吃爱情的苦,想趁早把他的感情定下来。翩落就是最佳人选。
她道:“小蝶,咱之前不就说好了,同为女孩,就结为金兰,一男一女,就结为夫妻,况且卿儿又这么喜欢她,要么你考虑考虑,做我亲家吧!卿儿日后绝对不会亏待了她的。”
翩落白了母亲一眼:
“就是!我也喜欢少主!”
蝶蕊无奈,“玩笑归玩笑,翩落比卿儿大了六百多岁,这算怎么回事?”
“什么大大小小的,对我好不就行了?”翩落一边说着,一边用食指逗小孩玩,吸引他的目光,“你还比爹爹大呢!凭啥不让我找个小的啊,我就喜欢比我小的,多可爱呀,比我大的我还没兴趣呢!我觉得你应该履行承诺,要他当我未来的夫君!”
话落,小孩伸出小手,握住了她的食指。
这仿佛是一种回应,她们三个都愣了一下。翩落稍微使力想将食指抽出来,但他的力度不大不小,刚刚好是可以抽走,却又不会那么轻易让人抽走的。小孩赤红色的火瞳注视着她,显得认真极了,翩落便笑道:
“娘你看。”
蝶蕊看了她一眼,道:“注意身份,你赶紧离少主远点,别乱碰少主。”
“是他抓的我啊!”翩落振振有词。
步青笑道:“小蝶,让他们玩吧。”
“就是!”翩落赶紧附和,“犯得着那么严格吗,碰碰怎么了?再说了,爹爹可是南隅王,我是爹爹的女儿,若是能嫁给少主,还有利于冥界的繁荣壮大呢!你应该顾全大局。少主现在还小,我和他慢慢培养感情,以后一起长大,感情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蝶蕊眉头一皱:
“你上哪学来的这些话?”
步青笑意更盛,翩落噘着嘴白了母亲一眼,不理她,对步青道:“步青姨,成亲的话,是不是要签婚书啊?我们何时签啊?”
步青笑道:“先不急,毕竟成亲不是过家家,你再考虑考虑,再听听你娘的意见。”
“不听!”翩落别过头,“成亲是我自己的事,跟她有何关系?我非少主不嫁!”
“你这孩子!”蝶蕊喝了一声,“我也没不让你嫁啊!你不后悔就行!”
“你同意啦?那太好了!”翩落欢喜地看向步青,“步青姨,那我以后能都住在这里嘛?我想和小夫君一起生活。”
步青:“当然可以了,住下吧!”
就这样,翩落留在公主殿,和小孩一同生活。步青不擅长照顾小孩,临渊越来越忙,早出晚归,一日见不了几次面,翩落就扛下了照顾小孩的任务。她没事就抱着小孩去青谧院内四处游玩,给他讲故事,教他说话。小孩很顽皮,看到什么都想要摸一摸,尝一尝,还经常爬上爬下,弄得她心惊胆战,她一制止他,他就要反抗,挣扎着逃离她的束缚。看管他的难度和之前比上升了好几倍。
她从来都没这么心力交瘁过。
同时,她也发觉他比寻常的小孩都要聪明几分,比如他一遍就能记住她写过的字,分辨出各式的首饰,找到回屋的路。
小孩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她的名字。
她很开心,痛并快乐着。
她陪小孩的时间长,以至于小孩和她比和步青都亲。步青看在眼里,综合考虑了多方面因素,觉得他们成亲是最稳妥的安排,加之翩落的催促,几个月后,给他们准备了婚书。
小孩的名字是步青签的,但手印,
确实是他自己按的。
那日,步青将印泥和婚书摆在床上,然后牵着翩落问道:“卿儿,你喜欢姐姐吗?”
小孩在床上坐着,大概是感觉到了仪式感,表情甚是严肃。听闻母亲的话后,他的目光依次扫过二人,最后落在翩落身上。
翩落即刻露出笑容:
“我知道你喜欢我,你不说我就知道。”
“卿儿。”步青蹲下来,与他平视,同时也切断了他们相连的目光。她拿起婚书,解释道:“这里有一张纸,只要按下手印,就代表你要和姐姐互相陪伴,一起长大,一起变老,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分开。如果你愿意,就自己按,如果不愿意就摇头。能听懂娘说得吗?不懂也没关系,以后再说。”
小孩定定地看着她,没有反应。
“卿儿。”步青觉得他不懂,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这一次,说到“如果你愿意”时,小孩突然看向婚书,无声地打断了她。
“卿儿?”
小孩注视着婚书,没有理会。
其实类似的话他已经听翩落说过很多很多遍了,他能隐约明白那是何意。方才没有反应,只是需要时间思考和判断。
而此刻,他十分确信,自己是喜欢她的,像喜欢母亲那样喜欢她。如果能和她一直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所以他伸出小手,按了下印泥,然后在婚书上端详起来。
他的名字,翩落写过,他是知道的。
他把那些字挨个看了个遍,然后在最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轻轻一按……
“这婚书,就是这么签的。”
翩落用一句话结束了故事,也终止了自己的回忆。时间回到现在,妖侍收走婚书与盒子,昱霄站在禺谷殿中,沉默着。
她接着道:
“我本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但没过多久,仙界便攻来了。他们目的明确,就是想把你带走。冥王那段时间忙的就是这件事。当时整个冥界都特别乱,公主殿也不安全。步青姨为了不让仙界的人找到你,只能将你的元灵封进水灵玉,以此隐藏你的气息。”
临渊接过话茬,“水灵玉是由千年玄冰精炼而成的,属性至寒。只有它才能压制住你体内的火性。你娘这么做,也是下了永远不让你学法术的决心。并且你元灵特殊,你娘总共逼了三次,才将你的元灵尽数逼出,一开始你还拼命挣扎,后来直接昏了过去,我施法控制着你,真是揪心的难受。”
翩落:“我在旁边看着,也很难受。”
“是啊,那么小的孩子,就要受这么大的罪。我几番劝你娘算了吧,你娘不同意,说如果不封,仙界终有一日会找到你,到时你受的罪,就不止是这些了。她还说,就算让人做一辈子凡人,甚至一辈子恨她,都不能让你落到他们手里。”他叹息一声,“可现在呢?你为了仙界一个星神,就要跟冥界作对,还要解除婚约!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其实他们讲得并不细,但昱霄听着,却像是能看到一般,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幅陌生的画面。一会儿是搂着谁的脖子趴在她怀中睡觉,一会儿是看着一双眼睛认真地说喜欢,一会儿是任凭如何哭喊挣扎都无法挣脱的恐怖法术,一会儿又是漫天大雪的逃亡和无休无止的追捕声……尘封千年的记忆像是一瞬间被唤醒了一般,在昱霄脑海中层出不穷。
他紧紧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即使他想起小时候的事,他也不再是小时候的自己了。
两年、二十年,都足以改变一个人,
更何况是……两千年。
临渊:“卿儿,你别忘了,你的元灵不完整,对星神的感情不一定就是爱,你可千万别被她利用了。”他苦口婆心地劝道。
昱霄睁开眼,“我是元灵不完整,又不是心智不完整,爱和利用我分得清。对于过去之事,我忘了,也不在乎。今日我是来退婚的,您不同意便罢了,当我今日不曾来过。”
他转身就要走。
“留卿!”临渊大喝一声,“站住!”
昱霄停下来。
临渊走到他面前,“那个星神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你就非要跟她在一起吗?”
昱霄:“她哪里都好,她就是值得,我就是非要跟她在一起。您还有什么想问的?”
“你!”临渊瞪着他。
眼见火药味四起,翩落忙挡在二人中间,她不敢碰昱霄,只能将临渊推远了些,“冥王您让少主先走吧,你俩谁也说服不了谁,吵来吵去也没什么意义。对吧?”她转头对昱霄挤挤眼,催他赶紧走。
昱霄冷冷看她一眼,转身迈开脚步。
临渊当即道:“不许走!既然来了,咱今日就把话说清楚!”
昱霄转回来,“行啊,说。”
临渊:“我告诉你留卿,你最好趁早给我和怀绮断了联系!仙界没一个好东西!”
“我要是说不呢?”
“你没有这个选择!”
昱霄握住拳头,冷冷看着他。
临渊被翩落制约着,无法上前,隔着一段距离道:“你难道不知道仙界的阴谋吗,你元灵不完整,怀绮利用你来对付我,你别被他们骗了!”
昱霄移开目光,看向别处。
在仙界生活的那段时光从他脑中闪过,此忆的算计、夜笙的阴谋、还有所谓的利用,都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其实临渊说的没错。
只是他相信怀绮,他相信自己值得被爱。
他道:“我有分寸。待我找齐密传碎片,我会彻底摧毁它,也会让仙界付出代价。”
“卿儿,你想得太简单了!傀儡术密传不是那么好摧毁的,仙界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听外公的话,离开星神,回来,履行婚约。这些交给外公来办,不会有任何差错的!”
昱霄摇头,眸光笃定。
“你不同意也没用!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别想跟她在一起!”
昱霄双眸微眯:
“那我就耗到你死,看谁活得长。”
翩落实在看不下去了,道:“冥王,您别说了,您让少主走吧!”
临渊呆愣在地。昱霄的这句话,他感觉到的不是愤怒,而是心寒,一种我全心全意为你着想,你却盼着我死的心寒。
临渊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指着昱霄道:“仙界真是厉害,让一个女人把你迷成这样!为了她,你和我吵过几次架了,你还是我孙儿吗!我真应该带你去你娘的陵园,让她看看她到底生了个怎样的儿子!她费劲心思、豁出性命地护你周全,让你远离仙界,这下可好,你为了星神与我作对,还说出这种大逆不道之言!”
昱霄不吭声,转身向殿门走去。
临渊又道:
“你这个不孝子!你外婆你娘都去世了,我就你这么一个孙儿,你还要如此伤我?”
他脚步猛地一顿。
“不孝”两个字,仿佛两根钉子,将他狠狠钉在原地。
天知道,他没有不孝。他只是纯粹地,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天知道,他多么想做一个寻常男子,有父母、有家,可以好好地尽尽孝,可以平平凡凡地长大,娶妻、生子,再自然地老去、死去。而不是现在这样,一生下来几乎就是孤儿,不明不白活了两千多年,好不容易找回身份,又要肩负起这么多责任……
有些凡人终其一生逃脱不开的命运,却是他梦寐以求也求之不得的。
他冷冷回过头,目光森寒,仿佛看的不是外公,而是灭他九族的仇人。
他道:“你说够了没有?”
翩落还在拦着临渊,而临渊的情绪已到了爆发的阈值。他一把推开她,疾步走向昱霄,“好啊,真是翅膀硬了,元灵唤醒了,你就这么对你外公说话?”
昱霄转过身,对上临渊满是血丝的怒眼。他不说话,也不畏惧,寸步不让地站定了。
两个人毫不退让地直视着对方,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
“冥王!”翩落再次挤到二人中间,“您就让少主走吧,求您了!”
临渊瞪着眼珠,嗓音都嘶哑了,“你怎么光劝我不劝他?你难道不知道他现在已经被星神迷了心窍了?他要为仙界办事,给我作对呢!那个星神,我非杀了她不可!”
“你试试。”昱霄攥紧拳头。
他声音很低,呼吸很快,瞳孔燃起火焰,额头、脖子青筋暴起。
翩落边推着临渊边回头对昱霄道:“少主你赶紧走吧!快走吧!”
临渊:“你怎么拉偏架呢!”
“我没有啊!”
临渊和翩落争执起来,他们说了什么,昱霄已经听不见了,他的眼睛得像一面映着火焰的镜子,镜中有两张嘴、四片唇,不停地碰撞、开开合合,溅出无数唾沫星子,而镜面后蹿动着无数火焰,就要将他们吞噬湮没。
他的拳头被他攥得毫无血色,他感觉到自己的杀意,他想杀了临渊。但是残存的那一点理智压制着他,他没有动手,也不能动手。
片刻他迈开脚步,逼着自己离开。
他闭上眼,心想,到这吧,就到这吧。他再也不会来这个地方,提起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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