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杰翰俯身,从床底下拉出藤条箱,瞥了一眼记者,说:“或者你想看看里面是谁?”
“为什么要扯他进来!”莫兰达的笑容收起,狰狞地瞪了一眼杰翰,直起身子急迫地解释说,“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仆,但手脚很不干净,项链就是她偷来藏着的,谁也不知道那东西在她这里,我更没想到要杀死她——这是意外……对,意外!”
记者屏住呼吸,因为意识到莫兰达正在等自己给她推脱。
她竟然还在狡辩,天呐,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她还想干什么,要接着对自己下手吗?!
杰翰的表情变得凶悍起来,低声嘶吼道:“你都是为了这个男人,为什么他与此无关!这不是意外,一切都是他的错!”
“杰翰——!”
“他无时无刻不在诱导你!”杰翰推了记者一把,将人摔在藤箱上面,“打开,打开好好看看,因为你而丢掉性命的人长什么样。”
记者回头看了一眼,莫兰达也真的没有继续阻止杰翰,在两人的注视下只得颤抖着打开箱子。
不,不,镇定。
镇定,米索康……往日的自负和小聪明呢,快想想该干什么!
记者朝箱子里看去,一张脸猝不及防出现在面前。
年轻的女人手脚错乱地叠在箱内,如同一件衣服该躺在它原有的地方。
四周缝隙处塞满了吸血的衣服,这显然是为了防止血液流出。
记者站起来,扯着衣服,几近无法呼吸,一阵天旋地转席卷而来,杰翰的,莫兰达的……围绕着他,轰鸣的耳鸣过后,他的面前闪过城堡的那些人,各色上等人若有似无的打量,莱维斯不甚在意的模样,葛坦杰嘲弄笃定的讥讽,最后出现了面容娇羞的蜜贝尔。
他意识到该做些什么。
不能让莫兰达毁掉这一切!
“你们会在什么时候会发现她?”记者睁开眼,当机立断地问,胸口的憋闷仿佛被魔鬼按下开关,一出口,事情全然快速朝着未知前进,他下意识开始占据这里的话语权。
杰翰看了一眼莫兰达,对记者警惕地说:“我们四点半起来洗漱,她是打扫人员,大概不到半小时就会被人发现旷工。”
“城堡各处有人巡逻,没有地方可以掩埋,如果意识到人不见了,他们会开始搜索每个人的房间吗?”
杰翰急促地反应过来,立刻说:“很有可能,我们还有猎犬。”
“那你为什么要杀一个无辜人,她就算偷窃也不至于死!”记者闭上又睁开眼,绝望袭来,还是忍不住指着桌上的宝石项链,“哪怕你去偷过来,黑吃黑——”
记者收回手指握拳,愤怒无力地挥了两下,再怎么指责莫兰达也无济于事,眼下只想赶快解决这些噩梦,回到房间好好喝杯酒,忘却今天的惊魂夜,“我对城堡不熟悉,到底该怎么处理她?”城堡外的巨大湖泊可以毁尸灭迹,但现在他们全困在这里。
“莫兰达,这不是发呆的时候!”记者抬高声音,喘着粗气,朝着杰翰仇恨地看了一眼,他本就不该承受这些。
他只是要求,让个没什么脑子的姑娘成为自己的傀儡,现在他手中锁链变成易爆炸弹,只能炸死自己。
莫兰达弯腰拽出踢到床底的衣服,怪不得她以睡衣示人,这套平日干活的衣服上粘满了血渍,像是喷了水,上面胡乱涂鸦着来回摸擦的痕迹,如果记者仔细看,暗色的地板上也残留着一道道罪恶的证据。
“换件黑衣服,”记者的额头上青筋怒张,飞快地转头吩咐杰翰去外面守着,深呼吸两下,他捧起莫兰达的脸,认真地看着她,“莫兰达,你听我说。”
杰翰没有动,看着两人不可置信地说:“现在不是调情的时候。”
记者用力捧着她,示意杰翰过来看看这个没有理智的姑娘,简直不敢相信莫兰达会穿着这套衣服出去,这不就是明晃晃昭告天下——快来抓她么:“你瞧瞧她这样子,还能做什么!?现在出去立刻就会暴露——我要好好让她打起精神,我不是乱发情的畜牲!”
杰翰沉默了片刻,充血的脸沉了沉,转身出去守门。
记者呼吸了两口,目光深沉地盯着她出神的眸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我知道,你不是个坏人,不是凶手,你无意做这些,你……依旧是我的好姑娘。”
瞧瞧说的什么狗屁,他都无法说服自己!
莫兰达开合着嘴巴,怔怔望向他,仿佛真的渐渐抽回自己的意识,清醒于现实世界,她含泪扑进他怀中呜咽出来,记者摸着她的头发,手中拽着沾血的手帕,冷静而颤抖地说:“如果事情败露,我会告诉他们这是我做的,你不要出声,一切交给我就好。”
感受到怀中刹那的僵硬,记者说:“他们会让你上绞刑架,处死你,我亲爱的好姑娘,我不能让你受到制裁,我愿意替你去死,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是该惩罚我。”
莫兰达抬起头激动地说:“不,这都是我,我的错——是我自作主张,是我杀了她,我甚至想让你替我掩盖这些罪恶,不……我错了,我错了,米索康,原谅我,我不会告诉他们是你做的……你是无辜的,我不能让他们诬陷你!”
记者痛苦地说:“我们是一体的,当他们审问之时,在魔法面前谁能抵抗呢,我愿意与你一起面对不公的对待。”
莫兰达摇摇头,低声泣血般呼唤着:“不——”
莫兰达用力擦干眼泪,边笑边哭,眼里残留着决然的意味,说:“我有办法掩埋一切,有——个绝佳的地方,所有人都无法找到她,他们都会认为这个女人失踪了,城堡里机关重重,法阵众多,谁也不能证明那些都是安全的,我们可以推脱。”
记者沉思片刻,好似在艰难地在说服中挣扎,为难地看向门,仿佛能透过门看到外面守侯的男人。
莫兰达的眼里重新焕发着奇特的光芒:“他不会说出去的。”
记者定定看向她,轻声说:“真的么?”
“是的,只要你一直呆在我身边,”莫兰达飞快地说,“我保证。”
姑娘的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病态地对着记者露出难看的笑容:“米索康,千万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当然,谁也无法将我们分离。”记者轻轻拥着她,心却不断地沉入冰海之下。
这一刻。记者发觉她凋零了。
莫兰达没有任何值得收藏的价值了。
这是对他最大的惩罚,记者终于知道,那踏上城堡的战栗,惶恐不安的心悸和那些忠告……预言在半个月后终于露出狰狞面目,嘲笑着他一切的徒劳无功,今晚,就在今晚。
他低头看莫兰达,发誓要在绝境中挣扎出一条生路来。
“就在今晚。”
管家站在黑暗之中,带着连自己都认不清的柔和看着虚空,一面镜子打翻在地,无数水银缠绕着交错升起,在空中汇聚成一面带着水花的镜子,镜子散发着银色微光,里面的影子不断扭曲重组,最终倒影成管家的面容。
镜子里的斯德复杂万分地看着镜外真实之人,他的声音含糊着,失真而低沉地在房间里响起:“你是谁?”
管家含笑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你应该感觉到,我和你之间的亲密联系,为什么不承认我就是你呢?”
斯德说:“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一切。”
管家说:“有时候真的会很奇怪,我已然知道所有,但还要去开导仍然迷茫的你,放心吧,你会度过难关,一切险情都会迎刃而解,但我仍要劝告你,珍惜你身边之人,不然——”
光线骤然亮起,水镜应声跌落在地,碎成一片液体,被淹没的地上圆铜镜咣当地原地打转,有生命般将所有水银慢慢回拢倒吸。管家举手遮挡眼睛,发现被绊住的兰斯洛德夫人站在门口,走进来,她的戒指正散发着刺目的红光。
“玛姬丽不是个好人选,我早就知道了。”她放下手,房间重新变回黑暗。
“你不该利用她,”兰斯洛德夫人沉声说,“她的脸上几乎藏不住任何秘密。”
“我知道。”管家露出了然的表情,坦然说,“我检查过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人,我们真的好久没有好好聊过……彼此刻意要避开的话题。”
管家直逼看向她蓝色的眼眸,撕开伪装,他将痛苦化为最内心的驱动,这是他坚持到现在的动力,也是他感到仍活在世间的证明:“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这也是我的选择,无关其他。”
“这不一样,”兰斯洛德夫人深吸口气,带着深意说,“你还年轻,拥有更广阔的生活和世界,我不能用兰斯洛德的名头来束缚你,我不在乎外界的绯闻流言,但你不应该受到这些,更何况我们之间的清白只有自知,没人会相信的。”
“什么清白,还要像别人证明?”管家立刻反问道。
“连玛姬丽都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
“我陪伴了你漫长的岁月,其中的友谊是众人皆知的,甚至戈威彼斯克都称赞,我不知道这样还要向别人解释什么——况且,我的年龄甚至比你还大,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继而露出震惊而恐惧的神色,他颤抖着,犹豫着想要移开目光,不敢去看她。
兰斯洛德夫人静静地回视着,看着管家不可置信地退后两步:“的确,那么多岁月……斯德,你要看着我、观察我的同时,何尝不是暴露自己呢,你我如同亲密无比的老友,甚至超越任何人。
自米索康来了之后,总是得到你的额外关注,我并非那么无知无觉,想想看,是你建议选择了他,这一切就不难理解了。”
“我竟然今天才发现,”她摇摇头,叹口气,“米索康……”
管家转身,一向挺直的肩膀竟然有些耷拉,垂在两侧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不,你猜错了。”
“什么时候?”兰斯洛德夫人等不到自己的解释,徐徐坐下来,平缓地继续问道。
就在这时,兰斯洛德夫人整个人突兀地消失了一会儿,然后重新出现,残留的痕迹加重,她盯着自己消失在空气之中的双腿,裙子已经瘪下去,仿佛被无形的镰刀拦腰砍伐——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她没有感到任何疼痛,也没有发出一声惊呼,只是握住自己的右手,眼里波动着丝缕怀念,镇定看向管家的背影,轻声说:“是你救了我,我想,由我而始,也应由我终结。”
“不行——”管家厉声否决道,额头上青筋暴露,“非自然改变过去已经非法,只要你放弃,协会立刻会派人来修补损坏的历史,那个时候我们会更加被动,想想你做过的事情,和想要保护的人们!”
他转回身,正好看见兰斯洛德夫人正在鼓起的裙子,他愣住了,抖动着毫无血色的嘴唇:“怎,怎么会这样,我明明——”
他制止自己的脱口而出,全身都崩得发紧。
“不用担心,因为有人正在改变我的历史,我想,那也许不是你。”兰斯洛德夫人说。
冰冷的房间里,沉睡的盆栽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回归,它舒展着枝叶,颤抖着抖落一身的金粉,那些金粉与空气摩擦,使得房间的温度慢慢回温,灯盏无声亮起,照亮所有的房间,缩在床上的迷你走地龙伸着懒腰,跳下来,围绕着兰斯洛德夫人重新变回来的小腿蹭来蹭去。
“我更好的办法。”管家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明显放松,看起来也不再担心她的消失,这让兰斯洛德夫人感到些奇怪。
管家走到兰斯洛德夫人身边,蹲下来将她的高跟鞋脱下,忽略躺在鞋底的丝袜,给坐在椅子上的兰斯洛德夫人换好鞋子:“在此之前,我想邀请您共舞一曲,可以吗?”
兰斯洛德夫人收起若有所思,终于无奈而好笑地说:“穿着拖鞋么?”
“为什么不,”管家点头,期待地看着那只手放在他的臂膀上。
神奇的是,就在兰斯洛德夫人站起来的时候,她的皮肤开始慢慢饱满起来。
银发变深变长,脸上开始飞快地退散黑色褐斑,灰白的睫毛变回黑色,天庭饱满,随着他们最终站在地毯中央时,兰斯洛德夫人已经变成她二十多岁时候的模样。
管家颤抖掏出口袋中的胸花,给自己佩戴上。
“你在惩罚我。”管家眼里充满着一直的压抑,撇过头,几乎紧张地擦自己的眼角,“过去的事情不能改变,你教我的,但是你却想改变它,终结自己的生命。让我来,替你关闭谬论之门吧。”
“你确实在改变过去的我。”兰斯洛德夫人的眼眸最终变成黑色,几乎和玛姬丽差不多年轻,只是没有侄女那样盛气凌人的逼迫感,她变高,正好能够到管家的下巴。如果还有她年轻时候的朋友们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惊呼出来。
她依旧那么美貌。
她侧头一笑,打着响指,窗户边上的钢琴开始无人自奏,“我喜欢这个曲子。”
管家轻轻碰触她的腰,“亚摩,这是我们之间第三次跳舞。”
亚摩·兰斯洛德勾起嘴角:“在漫长的岁月里。”
“漫长的岁月里,我将永远和你前行。
塔楼上,蜜贝尔猛然站起来,终于下定决心,打开衣柜将洗后细心存放的男士外套放在手臂上,不忘拽着那封倾诉爱慕的私信,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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