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言真再睁开眼睛,是在急诊室。
眼前一阵阵的眩晕给她的世界笼了一层浓雾,模糊间只觉得身边有人在不断走来走去,杂乱的交谈声和仪器的呜鸣声一齐刺得她两边太阳穴生疼。
有只微凉的大手探过来试了试她额头上的温度,后颈被人温柔地托起,跟着,她便像一具人体模型,被那只手轻松地抬了起来。
纸杯里的热水温度正好,言真喝了两口,含混着咽下那人递来的药片,意识昏沉间,她咕哝了一声“外婆,我好难受。”
面前的人没有听见,凑过来了一些,言真嗅到一股陌生的味道。
像在衣柜里挂了很久,木头的气味渗入了布料,混合着一点点海水的冷涩。好特别的味道。
言真来不及细想,倒头睡下去的时候,那股味道包围着她,像被冻水浸泡的鱼鱼回归了温暖的海,言真舒适地依偎在他怀里,唔哝着:“外婆,你多抱抱我吧。”
端着纸杯的手在半空凝滞片刻,随即缓缓将她环住,后颈的大手移向言真消瘦的肩头,轻柔拍抚的节奏如同一首安眠曲,指引着她去往梦境深处。
直到怀里人的呼吸逐渐平稳,他将言真放回床上。乌黑的发丝在纯白的枕套上散开,长而蜷曲的睫毛随着呼吸的幅度轻轻颤动,即便昏睡过去也还倔强地抿着唇角,言真苍白的脸色脆弱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她抱紧。
病床边的少年俯下身去,修长的食指勾开散落在她脸颊边的黑发,蕴着无尽淡漠的眉眼间此时泄出的温柔与迷恋正闪烁着和软的光亮。
耀眼无比。
他勾起唇角,笑了。
……
言真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周围拉着帘子,隔壁床的床头灯光线从帘子上方的镂空里透过来,言真就着这丝光亮,花了两秒回忆她在哪里,随后缓缓吐出一口气来。
左手在输液,言真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右手也不能动。
她惊诧望去,却见一陌生的美少年正趴在她床边,侧脸枕在胳膊上,双手一上一下将她的右手包裹着。
言真一惊。
她一动,言执醒了。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弹起来,他急切地循着言真的视线望过来,四目相接的刹那,言真有片刻地愣神。
这少年……真好看啊。
见她醒了,言执眼睛亮起来,脸上露出欣喜,他做了个什么手势,言真没看懂,随即他松开她的手,温暖消失,但很快,又出现在额头。
他倾身过来探她额上的温度,温凉的掌心贴上来的瞬间,言真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熟悉感。
不等她说什么,言执又兴奋地比着手语:你没有发烧了,太好了。我去叫医生来。
他手语比得飞快,言真眼花缭乱的,恍惚间只觉得有只鸽子在她眼前扑棱着翅膀。
离开前,他将床头的灯打开。
惨淡的白光在他脸上一晃,言真混沌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
他是言执。
是她早上刚刚去孤儿院领回来的……弟弟。
在言忠被推进去火化的时候,她晕倒了,是他送她来医院的。
那之前梦境里的……也是他吗?
怔忪间,言执带来了医护。
一番查体过后,急诊医生告知言真输完液就可以回家了。
言真暗暗舒了一口气。
她很怕上医院,更怕在医院过夜。
可以回家真是太好了。
护士离开前叮嘱她多喝水,言执便拿着杯子去给她倒开水。
言真想坐起来,但手上还在输液,不太方便。隔壁床的家属看见,热心过来帮她把床摇起来,又给她掖了枕头在背后。
言真感激道谢:“谢谢您。”
对方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婶儿,一看就是热心快肠的样子:“没事儿,举手之劳嘛。刚才那是你男朋友啊?小伙子蛮细心的咧,我们下午进来的时候他就一直守着你,一直到现在哦,我叫他去吃饭他都没去。”说罢,她还竖起大拇指:“小妮有眼光!”
大婶语速太快,言真迟钝的思维还没跟上她的速度,言执就回来了。
他端着水杯过来,大婶便识趣地退回隔壁。
言执仿佛没看到两人刚才的交谈场面,自然地将水杯递到言真手上,怕她觉得烫手,竟还细心地在杯底垫了一团纸。
言真捧着杯子轻声说了句:“谢谢。”
说完又想起什么,点开手机打字给他看。
言执看过,很快勾起唇角,打了字递回来。
[你没事就好]
他笑意浅淡,眸光尚算柔软,言真想到自己白天对他不算和气的态度,又想到大婶说他在床边守了一天,心下有些轻微的失衡感。
垂眼敛去闪动的眸光,她无声喝水。
墙壁上的挂钟显示已经是夜里十点了。
言真接下来还有两瓶水要挂,估计还得在这儿待一两个小时,考虑到言执还没吃饭,她便让他自己出去买点东西吃。
谁知言执指了指吊了一半的针,不太放心的样子。
隔壁床的大婶再度热心道:“没事儿小伙子,你去吧,一会儿我帮她叫护士。”
言执侧坐在病床边缘,背对着大婶,她说完话,他连眼睛都不动一下,空气里飘散的沉默即将变成尴尬。
言真及时打字给他看,他这才转过头去,淡淡对大婶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待他走了,大婶又好奇地凑过来问:“怎么都没见他说过话啊?我们进来一晚上了,就没见他开过口。”
言真愣了一下。
大婶像是想到什么,露出诧异的表情,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压低声音震惊道:“他残疾啊?”
很奇怪,明明早上言真自己也是这样问院长的,可听见“残疾”两个字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她突然有些不适应。
见她默认,大婶不由惋惜道:“可惜啊,长得那么好看,竟然是聋哑人。你是不晓得哦,之前你没醒,有几个小护士都偷偷过来看他哩。不过他不看别人就是了。”
言真顿了顿,刚想解释言执跟她不是那种关系,隔壁床的病人这时嚷着要翻身,大婶便过去了。
言真得了清净,将手里已经温凉的水一饮而尽,放下的时候摸到底部的纸团,她鬼使神差地将那团纸拿在手里缓缓展开,见上面竟有串电话号码。主人姓张,后边还跟了个用口红印出来的爱心。
言真无意窥探他人隐私,挑了挑眉,随手将纸团放到床头柜上。
很快,言执回来了。
外面似乎在下雨,他的外套淋湿了一些,手上的打包袋也湿了不少。
他买了很多东西,言真想帮帮他,奈何一只手受限,另只手也没什么力气。
他只能先将手上的一部分东西放在床头柜上。
柜面,那张写了电话号码的纸团正面对着他。
言真瞥见他连眼睛都没眨,径直将那张面纸拂进垃圾桶里,放下东西后,利落地将小饭桌支起来,再一样样打开盖子端上来。
全程他都表现得若无其事,好像那真的只是一张废纸,冷漠的表情不免令人有些心寒。
言真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些就不动筷子了。
言执饿了,吃得很快,没多久吃完了,他将东西收拾好拿出去扔。
言真睡不着,也不想在医院久留,自作主张将输液速度调快了不少。
打完针,得到离开准许后,言真迫不及待下了床,奈何身体虚浮,脚下站不稳,得靠人扶着才行。
虽然她和言执认识还不足二十四小时,但现下也只有他可以依靠了。
搀扶着她走出留观室的时候,正巧隔壁床的大婶打了水进来,见他们要走,大婶对着言执又一阵没口子地夸赞。
这次言真适时地打断了她。
“婶儿,你误会了。这是我弟弟。”
大婶被噎了一下,狐疑的眼神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最终生硬地转移了话头,说了些早日康复的吉祥话,便与他们道了别。
出了医院,在下雨。
言真的车还停在殡仪馆,现下只好打车回家。
两人站在路口,言执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撑在言真头顶,那股子特别的冷涩的味道围上来,模糊的记忆在身体里荡开,言真才发现自己竟然不是在做梦,她似乎真的将这个少年错认成了外婆,好像……还对他撒了娇来着。
脸颊微微泛起些许潮热,言真侧眸,抬起下巴望着身边沉默的言执,他正在张望路上有无空车,流畅分明的下颌线配着此时的冷雨,透着些诱人的冷戾。
不知怎么搞得,他的情绪似乎比刚才沉闷了一些。
是错觉吧。
他不会说话,本来就是很闷。
想着,有空车停下来。
言真进了后排,言执懂分寸地上了前排。
车上没有开灯,言真对着副驾驶上那颗黢黑的后脑勺顿了一下。
她怎么忘了,今后他们就要一起生活了。
司机问:“去哪?”
言真回过神来,轻声报上地址,又看一眼言执淡漠的侧脸,随后摇摇头,靠向椅背,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后视镜中,有双漆黑的眼停留在言真疲惫的面容上。专注而隐秘。
薄唇边有恻恻的弧度转瞬即逝。
车子启动,黄绿相间的出租车很快消失在雨夜模糊的霓虹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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