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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到了腊月二十九日了,各色齐备,两府中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宁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并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阶下,一色朱红大高照灯,点得两条金龙一般。
次日,贾母身着诰封大袍,带着王夫人这个四品恭人,先坐八人大轿,带领着众下人进宫朝贺行礼,一众人等趾高气昂的在荣国府前路过。
王熙凤挺着个大肚子也不方便进宫,只能是邢夫人带着众位姑娘进宫给皇后请安,可这穿着也是端庄素雅的,皇后才丧子不到一年,如今这日子本应该为丧太子守孝一年的,皆因太上皇太闹了,才只三个月就草草了事,如今虽是过年。可皇后正不自在哪,你这趾高气昂的给谁看啊。
果然这一去没多久,其他命妇都留宴了,贾母一行人被送了出来。
贾赦,贾琏,贾菌,贾敬等身居要职,自然要进宫去过年,贾家诸子弟有未随入朝者,皆在宁府门前排班伺侯,然后引入宗祠。
且说薛宝琴是初次进贾祠观看,便细细留神,打量这宗祠,原来宁府西边另一个院宇,黑油栅栏内五间大门,上面悬一匾,写着是“顺天贾氏宗祠”六个字,旁书“衍圣公孔继宗书”。
真的是只有千年的世家,没有千年王朝啊,说来好笑,从战国起源,到汉唐发家,这一朝一代的传承下来的儒学若回过头来再去考教孔子,也不知道孔圣人对这儒家文化的考试能答对几何啊。
那有什么儒家文化啊,不过是控制人的工具罢了,若不是孔家这么懂事,怎么会历朝历代都加官进爵啊。到了我朝,这孔家后人还有了另外的官职,大成至圣大成至圣先师奉祀官。
这诸子百家还挺有意思的,总结起来就是墨家是教导流氓要有文化,儒家是教导文化人怎么耍流氓,法家就是教导怎么用文化收拾流氓。
所以啊,这世道想要混的好,一要有文化,二要够流氓,不想看看你自己,混成这个样子是不是吃了既没有文化,还不够流氓的亏啊。
宝琴再往下看去见两旁有一副长联,写道是: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亦衍圣公所书。却叫宝琴好生奇怪,不知道为何这对联是反的,明明就应该是:上联是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意思是“仰赖先祖贯天之功,才得代代祭祀(即香火)永远鼎盛”。
下联是“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意思是“为了天下民众保证有生有养,哪怕头破血流”。这才是上的天恩,下牧黎民啊。
宝琴虽然心中不解,可也没多想,只身进入院中,只见园中白石甬路,两边皆是苍松翠柏。月台上设着青绿古铜鼎彝等器。抱厦前上面悬一九龙金匾,写道是:“星辉辅弼”。乃先皇御笔。两边一副对联,写道是:
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
俱是御笔。五间正殿前悬一闹龙填青匾,写道是:“慎终追远”。旁边一副对联,写道是:
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荣宁。亦是御笔。
里边香烛辉煌,锦帐绣幕,虽列着神主,却看不真切。
这祭祀本不该这么早开始的,因为这西府的邢夫人和一干姑娘家还没在宫中出来,可是闹不过贾母总吵吵着不能因为一个续弦和一干小辈耽误了吉时,祖宗会怪罪的。
贾敬也无法,只能开始了祭祀,只见贾府人分昭穆排班立定。
所谓皇权不下乡,可见如今的世道,家法是大过国法的,但无论是什么法,都的给实力面子,平日里大家以贾琏为尊,可到了祭祀这一天却要长幼有序了,面子工程,做给后人看吗。要是不明白这个的,就去看看电影黑社会,看看有文化的流氓是怎么做事的。
所以这日,也是贾母嘴开心的日子,这天: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爵,贾琏、贾琮献帛,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拜毯,守焚池。青衣乐奏,三献爵,拜兴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退出。
随后众人围随着贾母,至正堂上。影前锦幔高挂,彩屏张护,香烛辉煌。上面正居中悬着宁荣二祖遗像,皆是披蟒腰玉,两边还有几轴列祖遗影。
贾荇贾芷等从内仪门挨次列站,直到正堂廊下。槛外方是贾敬、贾赦,槛内是各女眷。众家人小厮皆在仪门之外。
每一道菜至,传至仪门,贾荇、贾芷等便接了,按次传至阶上贾敬手中。贾蓉系长房长孙,独他随女眷在槛内。每贾敬捧菜至,传于贾蓉,贾蓉便传于他平妻,又传于尤氏诸人,直传至供桌前,方传于王夫人。王夫人传于贾母,贾母方捧放在桌上。
邢夫人还于宫中未归,贾母以其为续弦之由不等他了,于是贾家西府也不能没人供奉祖先,贾母还想让珠大嫂子替替西府之人供奉,这是知道贾琏在如此大日子里端是不会闹起来没脸的,贾琏本来准备忍了,也坚定了分宗的事情,可惜王熙凤却不能忍,贾母这李代桃僵的心思不绝,王熙凤一分钟都不能忍,只能挺着个大肚子在供桌之西,东向立,同贾母供放。
直至将菜饭汤点酒茶传完,贾蓉方退出,下阶归入贾芹阶位之首。当时凡从文旁之名者,贾敬为首;下则从玉者,贾珍为首,再下从草头者,贾蓉为首;左昭右穆,男东女西,俟贾母拈香下拜,众人方一齐跪下。将五间大厅,三间抱厦,内外廊檐,阶上阶下两丹墀内,花团锦簇,塞的无一隙空地。鸦雀无闻,只声铿锵叮当,金铃玉佩微微摇曳之声,并起跪靴履飒沓之响。一时礼毕,贾敬、贾赦等便忙退出,至荣府专候与贾母行礼。
尤氏上房早已袭地铺满红毡,当地放着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大火盆,正面炕上铺着新猩红毡,设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外另有黑狐皮的袱子搭在上面,大白狐皮坐褥,请贾母上去坐了。
两边又铺皮褥,让贾母一辈的两三个妯娌坐了。这边横头排插之后小炕上,也铺了皮褥,让王熙凤等坐了。地下两面相对十二张雕漆椅上,都是一色灰鼠椅搭小褥,每一张椅下一个大铜脚炉,让宝琴等姊妹坐了。
尤氏用茶盘亲捧茶与贾母,贾蓉蓉妻子捧与众老祖母;然后尤氏又捧与王熙凤等,贾蓉平妻又捧与众姊妹。李纨等只在地下伺侯。
茶毕,王夫人等便先起身来侍贾母。贾母吃茶,与老妯娌闲话了两三句,便命看轿。珠大嫂子忙上去挽起来。
尤氏笑着客气回说:“已经预备下老太太的晚饭。每年都不肯赏些体面,用过晚饭过去?”
贾母笑道:“你这里供着祖宗,忙得什么似的,哪里搁得住我闹!况且每年我不吃,你们也要送去的。不如还送了去,我吃不了,留着明儿再吃,岂不多吃些?”说得众人都笑了。又吩咐她:“好生派妥当人夜里看香火,不是大意得的。”这一宗族的人,客气的如同做客一样。
尤氏答应了。一面走出来,至暖阁前上了轿。尤氏等闪过屏风,小厮们才领轿夫,请了轿出大门。尤氏亦随王夫人等同至大观园。
这里轿出大门,这一条街上,东一边合面设列着宁国公的仪仗执事乐器;西一边合面设列着荣国公的仪仗执事乐器,再往西还设置着大观园的仪仗执事乐器,来往行人皆屏退不从此过。更有好事的族人感叹道:‘这一家人终究是分成了三家过啊!’
一时来至大观园,也是大门正厅,直开到底。如今便不在暖阁下轿了,过了大厅,便转弯向西,至贾母这边正厅上下轿。众人围随同至贾母正室之中,亦是锦裀绣屏,焕然一新。当地火盆内焚着松柏香、百合草。贾母归了坐,老嬷嬷来回:“老太太们来行礼。”贾母忙又起身要迎,只见两三个老妯娌已进来了。大家挽手笑了一回,让了一回。吃茶去后,贾母只送至内仪门便回来,归了正坐。
贾敬、贾赦等领诸子弟进来。贾母笑道:“一年价难为你们,不行礼罢。”一面说着,一面男一起,女一起,一起一起俱行过了礼。左右两旁设下交椅,然后又按长幼挨次归坐受礼。两府男妇、小厮、丫鬟、亦按差役上、中、下行礼毕,散押岁钱、荷包、金银锞,摆上合欢宴来。
男东女西归坐,献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毕,贾母起身进内间更衣,众人方各散出。那晚,各处佛堂灶王前焚香上供,王夫人正房院内设着天地纸马香供,大观园正门上也挑着大明角灯,两溜高照,各处皆有路灯。上下人等,皆打扮得花团锦簇,一夜人声嘈杂,语笑喧阗,爆竹起火,络绎不绝。
此时间,邢夫人一行才回了荣国府,过年这日,本就是守岁之时,这一夜是谁都不能睡的,贾母本来仗着自己是老祖宗,还想卸了品阶大妆打个盹的,人老了,容易累,容易迷糊,可不想邢夫人一行回来,不是悄声的回来,而是带着皇后的赏赐回来的。
邢夫人抱着有些困倦的巧姐,跟着迎春,惜春。身后两排宫娥太监,接手捧玉匣,着金丝红布,上呈御赐珍宝。
有三色彤手镯一对,涵黎纱水链一对,潆影妙容簪三只,夜雨霖铃链三只,玥恋祺梦耳环三对,惜泠韵尘古筝,纶玥染颜琵琶等御赐之物。
更有沁耀金丝扇,更有缠枝牡丹翠叶熏炉,青花底琉璃花樽,青鹤瓷九转顶炉,攒金丝弹花软枕,景泰蓝红珊瑚耳环,红翡翠滴珠耳环,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金丝八宝攒珠髻,朝阳五凤挂珠钗,赤金盘螭巊珞圈,豆绿宫涤双鱼比目玫瑰配,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翡翠撒花洋绉裙,七宝珊瑚簪,烟纱碧霞罗,薄烟翠绿纱,梅花白玉簪,碧玉玲珑簪,翠烟衫,水雾绿草百褶裙,梅簪绾起等各宫主位的赏赐。
贾母慌忙领众位女眷接旨向宫廷方向谢恩,看着众位老妯娌羡慕嫉妒的眼神,甚至自在,等接旨过后,正要叫下人们接受,收好御赐之物,却不想众位太监宫娥鱼贯而入荣国府,贾母这才反应过来,别看这东西大多都是三份的,可惜一份也没有大观园的。
贾母也只能空这个手,继续与妯娌吹嘘自己的重孙女在宫中是如何的宠,倒也引来了众人的一直奉承。
至次日五鼓,贾母是吹了整整一晚,吹得自己都相信了,相信自己的母慈子孝,相信自家儿子争气,相信了自己的尊贵。
可惜无论贾母怎么相信,贾家终究还是要散的,贾家繁华之下挤压的矛盾,并不能靠着贾母的幻想而解决。
家族之间,贾府里,宁荣二府思想上的差异不会因为除了一个贾琏就能解决,不论贾敬多努力,想把两府融合成一家,也改变不了贾琏不在意荣国府,而贾珍,贾蓉又时刻想着“各门另户,谁管谁的事。都够使的!”
兄弟之间荣国府内,不论贾赦爵位再高,也没有多余的爵位给贾政继承,而贾政一家子也从来没熄过继承哥哥财产的心思。
夫妻之间,贾政与王夫人,为了孩子,为了姨娘,为了自家和娘家也是矛盾重重。
尤氏和贾珍矛盾更激烈。不过是上面还有个贾敬在压了下来罢了,可因为贾珍的心思,尤氏跟着一起在穷山僻壤里关了两年,能不恨吗?
婆媳矛盾更是多多。谁都恨不得谁先死前头的,贾母与王夫人因宝玉的婚事你来我往斗得非常有水平。贾母曾经公开指责王夫人阳奉阴违,要摆布自己。
王夫人认为李纨克死了自己的儿子贾珠;李纨怨王夫人没把管家的权利交给她,同时怨王夫人不关心自己的儿子贾兰。
剩下的兄弟姊妹闹矛盾。贾氏其他房的人与宁荣二房有矛盾。妻妾矛盾。妯娌之间的矛盾。在贾母王夫人的一场大戏面前,都不值一提的。
就这样的家,还是散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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