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苏星野还是走了，回到了自己的城墙根下，这一次，他不再蓬头垢面，却依然是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时间没过多久，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所以兜兜转转，所有人都回到原点才好。

        顾江流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房间叹了口气，他就知道自己留不住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没人能留住苏星野这样的人。

        窗外寒鸦飞过，月明星稀，照得枝头一场，奈何到头来，除了月光，别无相伴。

        顾江流本来以为，要么最后无奈苏星野的倔强，只有他和哥哥回京城去，要么哥哥不顾苏星野的反抗，直接将他绑上车带走，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几天后的清晨，苏星野自己出现在了谢府的门口，只不过不是来找他的，而是让他带着去找顾亘其。

        顾江流有点儿不太明白，明明两人就见了一面，苏星野怎么会主动来找兄长，“找我哥？有什么事吗？”

        “带路就好，别废话。”

        苏星野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和顾亘其有关系，但顾江流还是带着他进去了，有什么事情当面解决总比憋着强。

        此时顾亘其得房间里，宋塍正在汇报着这几天来自己查到的一些蛛丝马迹，“城里一家饭馆老板好像认识他，但我怎么问他也不愿意开口，不过有一个重要的消息，”宋塍抬头看了看顾亘其，因为他接下来的话也有些不大好说，顾亘其抬手示意了一下，让他继续。

        宋塍得到示意，就接着说下去了，“城外十里有座村庄，村庄旁一座坟墓的墓碑上，有苏星野的名字。”

        “什么？”顾亘其有点不可思议，他很确定苏星野就是当年那个孩子，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塍看着顾亘其的表情就知道他有点误会了，于是连忙摆手，“不、不是的，上面写的是阿爹阿娘，署名是苏星野。”

        顾亘其松了口气，这样的话，很有可能那就是当年抱走苏星野的人了，也就是他的养父养母。

        门外苏星野拦了拦想敲门的顾江流，这番话也一字不落的进了他们的耳朵，所以当宋塍退下去开门之后，看见的就是苏星野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的样子。

        宋塍回头看了看顾亘其，满眼都是无奈，顾亘其自然也是瞧见了门口的人，他摆了摆手，让宋塍先走，毕竟接下来就是他们自己要解决的事情了。

        苏星野也不打招呼，径直就走进去坐下，他没打算拐弯抹角，直接就开门见山，“为什么调查我？”

        顾亘其也不瞒他，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找出你的心结在哪里，带你回家。”

        “我没有家。”

        顾亘其不容反驳，“你有，你一直都有，是我把你弄丢了。”

        苏星野没再说话，深深的盯了他许久许久，而后又咧开嘴笑了，坐在旁边的顾江流满脸凝重，苏星野这样的笑他见的多了，连一点开心也瞧不出来。

        苏星野笑了两声，立马变了脸色，自嘲般的看着顾亘其说，“我本来是有家的，你想听，找我啊，我亲自说给你听不是更好？”

        顾亘其又想起刚刚宋塍的话，以为是苏星野和养父养母的关系很好，如今也只是闹脾气罢了，所以便回他，“你愿意说，自然是好的。”

        苏星野脸上突然就蔓延开更大的笑意，仿佛要讲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一样。

        只有坐在旁边的顾江流知道，事情肯定不简单，他预料到接下来的故事，一定会震惊听到的每一个人。

        少年脸上带着笑，面色平静，只有旁边顾家的两兄弟，看起来比当事人还要痛苦。

        那年深秋，贺阳带着孩子沿路奔走，带着苏诩宸留给她的几个亲信，身边人一直劝她回京城去，有顾家在，或者去苏诩宸的旧部，安全也会有保障。

        可是贺阳思虑再三，觉得不可，如今叛党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必然会同他们鱼死网破，她这个时候就是个炸弹，往哪跑都会害了别人，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独自一个人，这样谁也不会被连累。

        可是她死不足惜，怀里这个将将半岁的孩子怎么办啊，那时候的贺阳是一筹莫展的，一边是叛党的围追堵截，一边是怀里舍弃不去的亲生骨肉。

        所以最后她做了最后一个决定，她让人冒着牺牲的危险将一封书信带去了京城，然后和其他人一同绕回了岱山。

        看着苏诩宸的坟墓，这个也才二十出头的姑娘再也忍不住心头的委屈，抱着孩子在那里大哭了一场，谁能想到一年前，她还觉得自己将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呢。

        贺阳趁着夜色在那里待了许久，直到旁边的人不断催促，怕被发现，他才将怀里的孩子放到了墓旁，把手里的一块木牌塞进了襁褓里，如今她不奢求孩子将来会叫什么名字了，她只希望他会记得自己姓苏就好。

        最后一次，她亲吻了自己的孩子，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是世界上最不称职的母亲，如果真的有下一世，再让她做一次母亲，见见孩子长大的样子可好。

        最后一次向自己的爱人敬礼，苏诩宸，我不日便来找你，你要跟着我，做第一个迎接我的人，我们虽死在国人之手，但仍旧无上光荣。

        秋风好像听懂了她的话，轻轻从女孩的发尾划过，往前走，贺阳，不怕。

        今夜的清风明月，都是祖国送给英雄的礼物。

        幸运的是，苏星野被人救了，那是一对乞丐夫妇，男人是个哑巴，女人是个疯子，他们有不了自己的孩子，所以见到那个静静躺在那里的襁褓的时候就走不动路了，疯女人一路抱着孩子回到了他们的茅草屋里。

        男人也默许了，他们虽然靠乞讨为生，却从没让苏星野饿过一顿肚子。

        只是小孩子的世界有善意，却也有无尽的恶意，村子里的其他小朋友总是围在一起欺负他，等到苏星野慢慢长大，他们打不过了，就聚在一起骂他。

        所以那时候的苏星野无比讨厌自己那一对乞丐父母，他无数次的去咒骂他们，但哑巴说不出来话，疯子也听不懂。

        男人总是冷着一张脸，但疯子总是傻呵呵的笑，他知道，这个疯女人很爱她，他却最讨厌她。

        虽然村子里的小孩不喜欢他，可是苏星野却很喜欢和他们一起玩，哪怕他只能站在旁边任由他们辱骂，只是那个疯女人却总是来捣乱，觉得自己的孩子被欺负了，挥舞着棍子将那些孩子都赶走，结果每次都只能换来苏星野瞪她的那一眼，然后转头就走，她也只能委屈的跟上去，张着双臂在苏星野面前挥舞，希望他会开心一点。

        可是苏星野从不领情。

        苏星野甚至连个名字也没有，有一天哑巴将那块木牌交给他，然后指了指他，但苏星野不认识上面的字，只是觉得好玩，便拿来当个玩具使。

        直到村子里念过书的小孩看见了，对他说“你个傻子，那上面的字念‘苏’，你不会是叫阿苏吧。”从此以后，阿苏便成为了苏星野的名字。

        那天下午，乞丐夫妇迟迟没有回家，苏星野急得在家里转圈圈，虽然他不喜欢他们，可是毕竟年纪还小，大晚上一个人在家里总会害怕，所以当他又怕又饿到极限的时候，便顾不得面子，坐在门口的土地上大声的哭喊起来，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等到苏星野都哭累了，快昏昏欲睡的时候，乞丐夫妇终于回来了，女人蹦蹦跳跳的像个孩子，脸上是抹不去的笑容，苏星野看着心里竟然也跟着开心起来，所以这一次女人要抱他回去的时候，他没有反抗。

        到了屋里，就见哑巴放下手里的棍子，小心翼翼的在怀里掏着什么，最后捧着一大包被牛油纸包着的东西放到桌上，饿了许久的苏星野忍不住立马就上手去拆，最后摆在面前的就是几个白白净净的白面包子，和许多桂花糖。

        长这么大，苏星野第一次见到这种美食，笑得见牙不见眼，立马捧起一个包子就啃了起来，咬了一口便眼睛一亮，还是肉馅的，于是吃的更欢快了。

        等苏星野将将填饱肚子的时候，包子就剩下一个了，他有点不好意思，拿着包子便往哑巴面前递，谁知道疯子立马变了脸色，挡在哑巴面前瞪了一眼，然后又笑着给苏星野抬手，示意他把最后一个也吃了。

        哑巴无奈，在后面摸了摸疯女人的头发，女人没理，但苏星野朝她笑了一下，她立马变得更加雀跃了。

        最后那些包子和桂花糖全进了苏星野的肚子，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后面再吃的时候，全然没了当时的味道。

        也是从那时起，苏星野不再抗拒这个家，他开始平静的和疯子交流，虽然总是气个半死。

        冬天是他们最难熬过去的时候，大雪总是不合时宜的下，但为了一家人能吃饱，两个乞丐还是要早早起来去远处乞讨，等到什么时候攒够冬天的吃食，才能留在家里。

        但是到了那时候，冬天也就快结束了。即使这样，他们也从不让苏星野跟着出门，苏星野无数次想跟着他们出去，都被疯子赶着往回走，他不回去，那她就也不走，久而久之，苏星野也就不去跟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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