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旧人
府里的人都知道，这新进府的林姑娘没有什么爱好，就好看那《西游记》。
也不知是喜欢里面的故事，还是喜欢里面的人物，一向不怎么出门的她只要遇上了西游记的戏班子，就是身体再不适，都得出来看上一看。
这一日，高照的艳阳将整个金陵城烤得热烘烘的，府中的女子都裹了一层轻纱薄裙不愿出门。
但是今天是巧姐的生辰，琏二奶奶有了心让大家聚一聚，大家也都不好推辞。
“你可自己去吧，我不想去！”
晴雯躺在屋内的躺椅上，一旁是正在融化的冰块，小几上还有碗未喝完的甜汤，甜汤中隐隐能见到几块即将融化的冰坨子。
她姿态慵懒，躺在椅上杏眼半阖，仿佛随时都能睡过去。
“你不去我去就行了，你就在院里好好歇着吧，天凉些也免得时常发火。”袭人正在帮宝玉整衣裳，一袭红衣再配上额间的红色抹额，看起来尤为喜庆。
宝玉先是咧嘴笑了笑，才说道：“好姐姐，你可是忘了今日林姑娘也要去了？林妹妹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唯独对了你又是请吃茶，又是姐姐长妹妹短的，谁有你这福气，当真不去？”
晴雯皱了皱眉，似是有点纠结。
宝玉也不再劝她，而是转身拍了拍袭人的手，“好姐姐，你就先不过去了，林妹妹素来对你有些成见，等我有机会在她面前为你说几句好话，再往她跟前凑。”
“也不知你这是哪里惹到了林妹妹，不过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且等我。”
他如此一说，晴雯倒是莫名地有些高兴了，她蹭地从椅子上坐了起来，“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地陪你去一趟，都是看在林姑娘的面子上啊！”
晴雯倒不是多讨厌袭人，她只是觉得每每到了各位主子面前，袭人总是被夸赞的，便是新来的宝姑娘也是如此，唯独这林姑娘每次都对自己好，林姑娘虽从未说过，但那样情谊是做不得假的。
她终于愿意去了，宝玉十分开心，但是袭人却又不高兴了。
不过她终不像袭人有什么都闹上一阵，而是默默地耍情绪，只听她淡淡地说道：“是，我晓得了，你们去吧，恰好我这屋里也有好些事没做完呢！”说完不待宝玉回话转身出了房间。
“诶，好姐姐。”宝玉见他不爽利，还是劝上一劝，却是转身之间就没了踪影。
晴雯语气有些酸，“叫什么呀，她平日里在太太姑娘们面前出尽了风头，这会儿受不了这点委屈，喜得林姑娘和善，这以后要是遇上个厉害的，看她怎么办？”
宝玉倒也没有真的追上去，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参加生辰宴，回来时给袭人带点好吃她便高兴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于是他笑道：“你倒是真对林姑娘好，从未见过你对那位太太姑娘评价这么好的，不然把你送到紫霞院去如何？”
“好啊！这破院子！我早就不想待了，最好是把我发卖到人伢子那里去，让我自生自灭，死了干净！”晴雯袖子一甩，又不理他了。
这让宝玉倏地就急了，“好姐姐，我不过说笑几句，你看你还急了！”
他也知道晴雯没有把这事情当真，但是还是劝说了好一会儿，两人这才往凤姐儿的院子里去了。
黛玉彼时已经到了，她虽不喜欢这样的场合，重活一世，也知道了这宅院里的人个个心里打着小算盘，稍有不慎就被记上一笔。
从前的自己当真是有些我行我素了，时不时地说些话呛着他人。
如今想来，许多人对于自己而言不过就是匆匆过客，说那些话有何意义呢？
她们怎么说怎么做都由她们去，只要不让自己受委屈也就罢了。
“凤姐姐。”林黛玉走到凤姐面前低低地唤了一声。
“哎哟，我的好妹妹，我还怕你不来呢！走过来可热坏了吧，先进里屋歇歇，一会儿啊，等老祖宗来了，再出来看戏。”凤姐儿一向是个热情的，拉着黛玉真就跟自家妹妹一样。
林黛玉冲她施了施礼，颇有些疏远，但又不失礼数，转身便进了里屋。
“这姑娘，怎的这般近不得人？”等她走后，王熙凤才顺嘴在平儿面前提了一下。
平儿也看了看黛玉消失的角落，“我倒是觉得这林姑娘是个通透的，做事周全又从不惹麻烦。”
“瞧你这话说的，便是觉得别的姑娘惹麻烦了？小心我告诉太太，一准儿把你发卖了！”
“天地良心，我哪儿敢啊！”
主仆二人说笑着又迎了好几拨人。
而这时，黛玉已然进到了里间，里间里已经有了些人了，王夫人、李纨、邢夫人、探春都已经到了，但是黛玉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王夫人跟前的宝钗，心里倏地荡起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宝钗依旧是像前世那样，淡妆浅笑，看起来款款大方，大抵是因为今日乃生辰宴，故而她没有穿着白裳，而是着了一件粉色的外裳，瞧着便更是娇俏可人。
黛玉一一见礼之后便被安排到宝钗的旁边，她就又沉默了。
许是宝钗见她一个人有些闷，便凑上前来与她闲聊。
“林妹妹，上次我给你送过来的书你可看了？可还喜欢？”她的声音也如从前一样落落大方，少了一些年轻女子的俏皮，多了一些沉稳。
黛玉微微颔首，笑道：“多谢姐姐，看了一些，还不曾看完。”
这虽是黛玉重生后和宝钗的第一次见面，但是两人已经打过很多次交道了。
宝钗听闻黛玉爱读书，所以送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书到紫霞院，听闻都是他那兄弟从外地带回来的，黛玉看着也觉得有趣，但是也不能白白拿了人家的书，于是便做些女红送了过去，好歹也是个心意。
一来二往的，两人也如前世那般的熟了，黛玉心中也慢慢地释怀了。
没有什么是比生命更加重要的。
前世，她其实也并未怪过宝钗，人都是为自己的，她完全能够理解，只是，她有些心痛。
自己把宝钗当成可以交心的好友，可是宝钗却从未对自己说过她对宝玉的心思。
黛玉不禁在心中感叹，难道她也是被长辈们安排的那个人吗？
果然，如此想着，黛玉心中又舒畅了不少。
“我这儿又囤了一些，赶明儿我再给妹妹送些过来，只是那些书，终归是一些闲书，妹妹还是多读些正经的四书五经比较好。”宝钗的声音压得极低，似乎是怕在座的长辈们听见了。
她还是如从前那般细心，黛玉笑笑，未置可否。
这时，一个丫鬟手里端着两杯茶走了进来，结果刚走到门前，脚下一个踉跄，茶盘连带着茶杯都摔在了地上，溅起的滚烫茶水湿了黛玉的裙角。
“你没事吧？”黛玉连忙上前扶了扶她，她这一跤摔得极重，连膝盖上的裙摆都擦坏了，里面微微渗出一点血来。
这人是跳井而亡的金钏，黛玉知道，大约是因为自己的重生，这个世界的事情变了不少，但是有些事情她也不知是否会再次发生，至少防患于未然吧，她这样花一样的年纪，不该在井底结束她的一生。
“你个奴才，怎么做事的？叫你倒杯茶都做不好，还不快给林姑娘赔个不是。”王夫人自己的人在众人面前出了丑，她自然是气得不行。
金钏原本被吓得怔愣在原处，听到王夫人一喝，这才回过神来。
“林姑娘，对不起对不起……啊！”她边说边收拾破瓷片，结果不小心划了手，轻呼了一声。
林黛玉微微蹙眉，赶在王夫人发难之前提着声音说道：“罢了，今日是巧姐的生辰，人都说碎碎平安，倒时凤姐姐还得谢谢你呢！”
“但是我这裙子却是被你污了，就罚你陪我回紫霞院换身裙子吧。”
“紫鹃，将此处收拾收拾，别污了太太姑娘们的鞋。”
“诶。”紫鹃应了一声，连忙帮着收拾。
“那大舅母、二舅母各位姐姐，那我就先回去一趟。”
王夫人见她会说话，又能处事，便笑着应了。
于是黛玉就带着金钏出了房门。
等她走后，王夫人才道：“这孩子，倒是个懂事的，心也善。”
邢夫人也笑着应和，“谁说不是呢？时常都不见她出门，却不曾想还是个会说的。”
而黛玉一出门就又遇见了凤姐，“老祖宗马上就过来了，妹妹这是去哪儿啊？”
“凤姐姐，我这裙子不小心污了，回去换身衣裳，劳烦凤姐姐跟老祖宗说一声。”
凤姐儿一看她身后没有跟紫鹃而是跟着金钏，不禁疑惑，难道是紫鹃把茶盏打碎了？紫鹃侍奉了这么多年，倒也能犯下这样的错来，实属不该。
但是现在不清楚状况，凤姐儿也不好说什么，直劝她快些回来。
黛玉这才行礼带着金钏出了凤姐儿院子。
两人一路上相顾无言，金钏还以为黛玉是要把自己带到紫霞院再收拾自己，她一路上都怕得不行。
谁知到了紫霞院之后，黛玉并无责骂，而是直接把她带到了自己的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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