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香菱
梨香院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宝钗的屋子里时不时地传出欢声笑语，让院子里的丫鬟们频频往屋里望，但也不敢真的凑上前去听墙角。
她们只是好奇，林姑娘和自家姑娘几时这么要好了？
“香菱，进来一下。”
突然，屋子里传来宝钗的声音。
“诶。”香菱放下手中针线，有些不知所措，和丫鬟们对视一眼赶紧进去了。
黛玉一直望着门口，很快就见身穿粉色小袄，眉间长着一粒胭脂记的香菱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快步来到宝钗的身边，低头怯生生地唤了一声姑娘。
黛玉看着她的样子很是心疼，想起她从前的命运更是鼻尖也泛了酸意。
她现在的样子也让黛玉回忆起曾经的自己，处处小心，却还是没法保护自己。
先前黛玉不乐得见宝钗，便一直没曾往她这梨香院来。
而香菱又身份特殊，没怎么跟宝钗出去，两人这算是头一次见面。
“林姑娘说瞧着你有缘，非让我唤你进来跟你说说话。”宝钗看了看她。
结果她却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蓦然着抬头，乌黑的眸子看了宝钗一眼，又小心翼翼地转头看向黛玉。
黛玉冲她微微颔首，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我听说这位姐姐叫香菱？”
“林姑娘。”香菱连忙冲她行了一礼。
黛玉起身将她扶起来，仔细地端详着她，她跟黛玉印象中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
“香菱姐姐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
大概是平时没有哪个主子像黛玉这样对香菱如此亲切过，香菱显得十分局促，但是还是大着胆子说道：“回林姑娘的话，我平时就做些女红。”
一旁的宝钗大约也看出来了香菱的紧张，笑着帮她说话，“她的女红是极好的，院里没几个能比得上她。”
“这样啊？香菱姐姐，正好近日我想为我父亲亲手绣一件袍子，这花样针脚我都选得不是很好，香菱姐姐有时间方便来紫霞院教我一下吗？”
黛玉用一种十分期盼的眼神看着她。
香菱又转头瞧了一眼宝钗，只听宝钗道：“林姑娘想让她帮忙想花样子，随时叫过去，记得给我哥再送回来就成。”
她先前就说了香菱是自家哥哥带回来的，意思就表明了香菱并非普通丫头，但是黛玉这热情的样子，就像是要把人给领走似的。
突然，宝钗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她说她不喜欢宝玉，该不会是喜欢自家哥哥吧。
不过转念她又歇了心思，但凡这林妹妹不是个瞎的，也不至于看不上宝玉而看上哥哥。
黛玉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她倒也没真想把香菱拐走，只是希望能为香菱做些什么，不至于让她后来过得那么难。
跟香菱约了日子，黛玉便起身告辞了。
正值寒冬，饶是热闹的贾府也到处是萧条之景。
黛玉手中捂着个小手炉，脚步轻盈地往紫霞院的方向走去，路边是一排柳树，树上光秃秃的枝条随风胡乱摆着。
雪雁和晴雯跟在她的身后，差点追不上她。
“姑娘慢些，仔细摔着。”
黛玉停下脚步等了等她们。
“这宝姑娘可真有法子，怎么和姑娘聊了这一会儿，姑娘就这么高兴了？”
晴雯记得林姑娘之前跟哪个姑娘都没多好，倒是对她们这些丫鬟更亲切些。
虽觉得该是现在这样，但心中还是忍不住地好奇，不由得多了嘴。
若是原来的黛玉，听了这样的话心中定是会多想，可如今她却是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心情越发轻松。
“走了，回去我给大家做点好吃的点心。”
几个丫鬟现在已经完全折服在了黛玉的手艺之下，府中厨子做的饭菜是很不错，但是轮到他们丫鬟小厮的就差些了。
加上黛玉总是做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把她们的口味都给勾住了。
这边欢欢喜喜，那边宝钗却心事重重地来到了薛姨妈的屋子。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
薛宝钗坐到薛姨妈跟前，把丫鬟们都打发走了，才将黛玉同她说的话跟薛姨妈说了一遍。
薛姨妈越听越惊，“那林姑娘竟跟你说这些？”
“我先前瞧着她是个聪明的，却没曾想她竟有这样的心思。”
薛宝钗深以为然，“是啊，我也不敢想，妈，你说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我听着这言语间倒是没什么不妥，之前宝玉不是成天地想黏着她吗？她都不搭不理的，怎么也不像有那意思的。”
薛姨妈说着顿了一下道，“倒是你，妈从前见你年纪小，也没同你说这些，你心中也是存了这心思的吧？”
“你是个好孩子，心中念着薛家，便是定了主意进宫也不一定能得到重用，若是能和宝玉一处，对我们两家倒也是好的。”
宝钗虽一向心思都比同龄人深些，但是这样的话从自家母亲嘴里说出来还是让她羞红了脸，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
可薛姨妈这次没有打算轻描淡写地把这事揭过去，而是继续道：“你若真有这心思，我便去和你姨妈合计合计，我看她对你是极满意的。”
重点是，她很明显不喜欢黛玉。
宝钗点头，声音细若蚊吟，道：“全凭母亲做主。”
紫霞院。
黛玉做了一大锅点心，装了三个食盒。
“雪雁，你把这两盒送到梨香院去，说我特地给宝姐姐和香菱姐姐做的点心。”
“晴雯，你把这盒给我父亲送去。”
话音刚落，外边就传来了小丫鬟的声音，说是林老爷来了。
黛玉嫣然一笑，“父亲跟我倒是心中想到一块儿去了。”
“那你们一同送到梨香院去就行了，我陪陪父亲。”
黛玉让紫鹃拿着点心，来到了前厅。
“父亲，一日不见，倒像是许久没见了，快来尝尝我亲手做的点心。”
“你又自己弄这些了，不是说了这些让丫鬟们去做就行了吗？”
话虽这么说，但是林如海这语气里都是宠溺。
“女儿喜欢做这些。”黛玉毫不在意，也知道父亲不是真心训她，捻起一块点心便塞进了林如海的嘴里。
林如海脸上露出惊艳之色，点头道：“确实不错。”
得了夸奖，黛玉更加高兴，也吃了一块。
这时，林如海才开口说道：“昨日，你舅舅他们约我吃了场酒，说起了你的婚事。”
黛玉皱眉，脸色刷地变了，不用说她也知道，是说自己和宝玉的婚事。
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们分明都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都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把她留在贾府。
她昨夜就仔细想过了，并没有觉得自己在贾府待的这一年有任何的出众之处，反而对姐妹们冷冷淡淡，对长辈也算不得礼貌，只是病没有从前重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病吗？
大夫都是府里的，一定也是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的。
他们贾家选媳妇竟就如此随意，只要身体康健就可以了？
黛玉百思不得其解。
林如海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唤了她两声。
“你这是怎么了？”
“没，父亲，他们怎么突然同你说起这事了，我觉得我年纪尚轻，不至于这么着急就议亲吧？”
林如海点头，“为父也是如此想，我同你两位舅舅和东府表哥说了我要告老还乡，他们都不赞同，便说为了你也该先做着，我觉得此话有理。”
他说起这个，黛玉终于明白了。
“父亲，你能同我说一句实话吗？先前我帮你处理政务时，有些人是不是背后就是贾家的人？”
这话她说得小声，深知隔墙有耳的道理。
林如海吃了一惊，没想到黛玉能够从几句话就想到这儿。
一开始既让黛玉知道了，他也没有继续瞒着的意思，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黛玉恍然，为何自己前世今生的黛玉差了这么多。
前世父亲离世，他们得了林家的东西，哪还管一个病秧子的死活？
而现在父亲尚在，林家可以给予他们无尽的好处，他们才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拉拢在身边。
若不是她重生，若不是她帮父亲处理政务，哪里能捋得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呵。”黛玉气得冷笑一声，说道，“父亲，这样的事情再做下去只能是自取灭亡。”
“女儿宁愿绞了头发去那庙里当姑子，也断不会嫁给他们家的人。”
林如海怔了怔，脸上露出些许惊恐，“莫要胡言，哪里就到了那地步了？”
“父亲，女儿心意已决，我绝不嫁他。”
她不仅不会嫁给他，也不会再让林家给他们半点好处。
林如海从未见过黛玉如此决绝，虽不知道黛玉到底为什么这样，但还是叹息一声说道：“这便依你，只是辞官之事，为父终觉不妥……”
“没有不妥，他们就如那吸血之虫，父亲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难道他们的用意还不够明显吗？”
黛玉急得面上都有些红了，“只要父亲在这位置上一日，他们便不会放弃让我成为贾家的人，难道父亲觉得这是女儿想要的幸福吗？”
此话如同当头棒喝，狠狠地砸在了林如海的心里。
是了，他现在已经无力实现抱负，为的不过就是黛玉。
如果黛玉不喜，那他做这一切还有什么意思呢？
“为父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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