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顾之淇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有时候觉得谢郁行挺惨的，也许修得正道的人就是要经历重重磨砺，但谢郁行所遭受的挫折未免太多了些。
顾之淇起初到这个世界时还不知道这只是本小说，也不知道自己还肩负着任务，他只当自己穿越到了异世界，一点点摸爬滚打过来，毕竟他内里有着一个来自现代社会的成年人灵魂，遇到许多事也不觉得有多难熬。
他是在遇到谢郁行后才开启了系统和任务，在谢郁行正式拜他为师后，突然出现的系统面板和奇异的白色空间让他震撼了好大一会儿。
顾之淇慢慢明白了自己是一个反派，也是一个帮助谢郁行成仙的工具人，他要做的许多事不仅会伤害到谢郁行，最终也会害到他自己。
按照任务流程做的事有很多就违背了他的本意，作为师父的身份也让他的行事像是背上了一层枷锁。
如果他可以不当谢郁行的师父，那么对他对谢郁行是不是都会好一些呢？
他这几日跑东跑西，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谢郁行，面对这个白纸一般、单纯信任着他的人，顾之淇不想再次伤害他了。
看着顾之淇的沉默，谢郁行眼神慢慢沉了下去，他藏在桌下的手越攥越紧，掌心都被掐出了深深的痕迹。
桌上的火锅还在蒸腾着水汽，各色食材在热汤中翻腾，室内明明很暖和，谢郁行却觉得此处与外面的冰天雪地没什么两样。
顾之淇笑了笑，将一坛酒递给谢郁行：“来，尝尝，这酒味道很好，是我今日刚从山下带来的果酒，喝一坛也不会醉。”
谢郁行眼神冷了下来，他闭了闭眼，语气中带着些冷硬：“不必了，师父。”
“你啊……真是一点都没变。”顾之淇轻声笑道，他撑着下巴，看着自己年少老成的小徒弟，开玩笑般说道，“若是真有机会，让你换一个师父，你愿不愿意啊？”
听闻此言，谢郁行抬起头，愣了下才说：“弟子不明白师父的意思。”
顾之淇又灌了一大口酒，说道：“我这些年来在外认识的人不少，其中修为深厚的人很多，品性也都不错，是为师信得过的朋友，更不必说在云华派内你的那些师叔，你是个优秀的孩子，若我开口介绍，应该……”
“我哪儿也不去。”谢郁行突然开口打断了顾之淇的话。
谢郁行在顾之淇面前一直是知礼节、懂进退的，这样打断顾之淇的话还是第一次。
他的语气有些急促：“可是我哪儿做的不对，惹得师父生气了？”
顾之淇：“不是，我就是觉得……”
“那就是师父真的嫌我是个扫把星，想将我扫地出门？”
顾之淇连忙否认：“那怎么可能！我就是觉得也许别人能将你教导的更好……”
谢郁行抬头看他，眼神有些锐利，“若是云华派的鸿雪真人都无法教我，那天下还有谁能做我的师父？”
这算是在夸我吗，顾之淇后知后觉的想。
谢郁行继续说道：“弟子修习这么多年，从没听说有谁修行半道换了师父……若是我背弃师父投向别处，别人会怎么想我，又会怎么想师父。”
顾之淇愣了愣，他一直将这里的师徒关系当成现代社会的导师制，没想过这么多，现在想来，这里尊师重道的思想已经印刻在人们的记忆深处，上一次他也是坏事做尽后才等来谢郁行与他的决裂。
谢郁行的语气急促，说了一大段话后才停了下来，他看着顾之淇，一言不发，眼眶慢慢红了起来。
顾之淇被他盯得有点慌，连忙摆手，“别当真，我开玩笑的。”
谢郁行看着他，眼角垂下来，嘴唇抿成一条线，似乎是在强行忍住泪，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低哑又失落：“师父就这么讨厌我吗？”
顾之淇更慌了，他向来吃软不吃硬，看不得别人的眼泪，“没有，师父怎么会讨厌你呢，我真的是开玩笑的，别哭啊。”
顾之淇软声软气地哄了半天，才把这小崽子哄得开心了点。
“男子汉可不能天天哭啊，就算你江离师叔在你这个年纪都不哭鼻子了。”
“师父果然是嫌弃我了……”
“好了不说了，怕了你了。”顾之淇叹了口气，“我只是在想……我这师父做的似乎有些不称职。”
谢郁行眼神闪了闪，“师父为何这么说。”
许是今夜的果酒太甘甜，屋外还落着雪，屋内却暖洋洋的，这氛围太过懒散舒适，顾之淇也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我本没有收徒的打算，当初掌门师兄塞给我几个人都让我给拒了，在这世界能够独善其身已经很好，为何还要给自己加上别的负担呢？”
“当初遇到你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下雪的日子里吧，我还记得你当时瘦瘦小小的，跟个小鸡仔一样缩在角落，脸上脏的跟小花猫一样，眼睛却亮，带着股不服输的劲，似乎……似乎那席卷全城的暴雪并不是什么大事，总不过一时而已。”
“本来任务是把你带回去就好了，但看着你的模样，突然让我想起了我小时候，跟你一样倔……我自小没有师父教导，到现在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摸索出来的，路上踩过多少坑就不提了，只是看见你的时候，我想或许我可以帮你，让你这一路走的不这么痛苦。”
“现在说这些旧事，你大概都不记得了吧，不过像我们年纪大了就喜欢回忆从前了，年轻人还是不能沉溺于过去，大好前程都在未来，我可是相信你呢……”
说着说着，顾之淇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他今天喝了太多酒，大概有点醉了。
“师父，我扶您躺一会儿吧。”谢郁行低声说道，将顾之淇架了起来，他现在已经能够轻松举起一个成年男人，也只有顾之淇还把他看作是一个孩子。
他怎么会不记得呢，那天菰阳城的雪那么大，他又冷又饿，觉得自己定是要死在那里了。
那时顾之淇突然出现，在一片白茫茫的世界中有如神明，撑着一把伞，笑眯眯的看向谢郁行说道：“小家伙，你要不要跟我回去？”
拜入云华派的谢郁行确实处于一种被放养的状态，他与同批入门的弟子住在一起，一同上课，与顾之淇见面的机会很少，甚至暗地里会担心对方是不是忘了自己，但是听说顾之淇只收过自己一个徒弟后又隐隐有些高兴。
他处处努力，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每日一丝不苟的练剑学习也不过想要从顾之淇那里获得几句夸奖，他想成为师父引以为傲的人。
他曾是那么仰慕他的师父。
他看着顾之淇俊秀的侧脸，这个人一点都没有变，现在这副模样与当初捡到他时一样，也与上辈子死在湖心岛时的样子一样。
你说想让我这一路走的不那么痛苦，但这所有的痛苦不都是你给我带来的吗。谢郁行想着，手指忍不住屈起，用指节刮了刮顾之淇的侧脸，捻掉了手上的安魂香。
他本以为自己装的够好的了，没想到顾之淇演的还要更好一些，酒醉后说出的话，言语动作中吐露出的疼惜与维护都半点不像是假的，与后来伤害利用谢郁行的样子判若两人。
谢郁行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道：“差点又要被你骗了。”
若是真能离开顾之淇，对他来说未必是件坏事，有着前世的记忆做引，就算此时离了云华派，他也不会过得太差，更不必说远离了顾之淇就是避开了未来的一系列陷阱。
但是顾之淇对他这么说的时候，有抛弃他的意图的时候，谢郁行还是本能地产生出抗拒，愤怒与被背叛的痛苦在他心头一齐升起，让他不由自主地演了起来。
又在顾之淇安慰他的时候本能地升起些欢喜。
他不知道这些感情是如何而来，只当是因为自己太恨顾之淇了，不愿两人的恩怨情仇就在此时一刀两断。留在顾之淇身边也好，他可以慢慢地报了上辈子的仇，将自己遭受过的一切都一件件返还给他的师父。
他在顾之淇腰间摸到了一样东西，闪烁的黑色晶体与其他配饰串在一起并不显眼，但谢郁行认得那是什么，就是这个东西引起妖兽的变异，数量多了甚至会让一个正常人异化成怪物。
谢郁行眼神冷了下来，刚才温暖的一切仿佛一场镜花水月，现在泡沫散了，现实又浮现出来，屋外的寒风似乎穿透了薄薄的墙壁，直接刺入他心里。
“……冬天真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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