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柳园内，陆艾握着那把断剑，僵在原地。柳惊霜逼近两步，阴恻恻地笑着：“游戏结束。”
他五指微拢，原先被打落在地的佩剑再度上手，剑锋比之前更利更快。李霁带着怀里发愣的陆艾往后退，对方汗湿的掌心再也握不住断剑，直接甩了出去。
“死吧！”柳惊霜眼底的恨意仿佛要将这里的一切焚烧殆尽，陆艾被这一嗓子喊回了神，李霁的手由他的手背向下，握住他的腕骨，低声道：“起势。”
“什么势？”
“随便。”
陆艾闻言，顾不得许多，就单纯地两指一并，李霁压下他的手腕，在半空绕了个弧度，指尖灵气汇聚，一道淡蓝色长鞭似的东西凌空劈下，卷住柳惊霜的剑锋，闪着火光的电流从剑身上一窜而过，直接将那人击出三尺外。
李霁收劲，将柳惊霜的佩剑勾了过来，陆艾接住剑，又忍不住在衣服上擦了擦掌心上的汗，紧张得不行。
柳惊霜被这一鞭打得不轻，后背贴着泥地滑了好远才堪堪停下。他手肘撑地，捂着心口，吐出些鲜血。不远处的柳树上，莫名吹下一缕清风，一张薄薄的小纸片钻入他的领口，附在了那白皙细腻的后背上。
柳惊霜先是一怔，而后便感知到这是林止渊的术法。他忍不住勾起嘴角，尊上定是默许了他的做法。
陆艾见他还在笑，怪渗人的，心想这人不会是被打傻了吧？怎么还笑得出来？
未及反应，柳惊霜便缓缓起了身，从后边的柳树上折下一根柳枝，又朝着他走了过来。陆艾张张嘴，神色复杂地问他：“你累不累啊？咱们都打了这么久了，要不坐下来聊聊？”
柳惊霜并不应他。
陆艾只能边说边退：“我没有要跟你争宠的意思，你明白吗？我一点都不喜欢尊上，根本不会威胁到你，你冷静些。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出谋划策……”
“我要你出什么谋，划什么策？”柳惊霜呛声，“我管你喜欢谁，碍着我的眼，就得死！”
卧槽，原来他不是恋爱脑，他就是个纯种的大傻逼啊！
陆艾欲哭无泪，他实在不想再打下去了，虽然都不是他在出力，但他也扛不住这种剑光乱舞的情况啊！每回那锋利的剑尖擦着他的眼睛划过去的时候，他都感觉自己要死了……
陆艾朝后仰着头，悄声问李霁：“有办法让他不动吗？”
“有。”
小狐狸应着，握着他腕骨的手又紧了几分，陆艾的心仿佛要蹦到嗓子眼，腿也软，身上也软。
柳惊霜挥着那根柳条，黑色的魔焰充斥其间，李霁也同时运转周身灵气，除却剑身原本的气息，灌注自身修为。陆艾有些害怕，只听背后那人说道：“闭眼，靠着我。”
陆艾喉头微动，发不出声响，只能照他说的那样做，李霁安抚着：“很快。”
他的快，就在电光火石之间。
陆艾感觉到前面扫来一阵劲风，刮得他头皮发麻，李霁左手护着他，右手持剑破开这诡异气流，剑锋直指柳惊霜右肩。
只要卸了他的力道，再封住其奇经八脉，便可彻底制住他。
李霁心中有数，然而柳惊霜手中柔韧丝绦没有被击落，而是如藤蔓般攀附在他的剑上。变故突生，小狐狸旋即改变策略，剑锋下压，抬起左手，结印的刹那，柳惊霜却仿佛失了力那般，重重地往他剑上一撞。李霁一惊，旋即抽剑，鲜血喷溅，他抱着陆艾转了个弯，将人护在怀里，那些黏腻腥甜的血全喷在了他后背上。
陆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脸上好像溅到了几滴黏糊糊的东西，便睁了眼。
柳惊霜错愕的表情闯入他的视线。
那人没有倒下，而是躬身站着，胸口汩汩流着血，染红了大半个身子。他眼底的恨意消散，取而代之的全是震惊与不解，他看向陆艾，陆艾也是一脸呆滞地望着他。
柳惊霜没有想到，林止渊竟然真得会杀了自己，那纸片在最后一刻，送他上了黄泉。
他张张嘴，似乎有话要说，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一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一手伸向面前这人，鲜血再次从他的伤口处井喷，与此同时，林止渊的那张纸片也彻底融入他的身体，再也寻不到一丝气息。陆艾吓得猛地打了个哆嗦，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李霁转身封住柳惊霜身上多处要穴，将人缓缓放平。再回身的时候，陆艾已经瘫坐在地。
李霁察觉到了刚才的异样，可是他刚刚给柳惊霜处理伤口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他缓缓走到陆艾身边，对方还在哭，上气不接下气，肩膀抖得厉害，手指也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李霁见状，伸手扣紧他的指节，帮他渡了些灵气过去，出声安抚道：“他没有死。”
陆艾哽咽着，摇了摇头。
李霁不解，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了。陆艾有些喘不过气，说不清是哭得还是被吓得。李霁施了术，除去他们身上的血迹，道：“我没有想杀他，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他平静地解释着前因后果，却没有说“你要相信我”。他觉着，陆艾与他，甚至与他整个生存环境都格格不入。他握剑，他持剑卫道，他卫道注定要犯杀业，然而陆艾连鲜血都见不得。他们必定无法同行，既是如此，又何必强求这微末的信任？
可是，李霁心里却莫名的惆怅起来。他握着陆艾的手，沉默地化出了原身。他慢慢变大了些，变成了很大一只毛茸茸。他伏在地上，用尾巴将陆艾整个裹住，无言地安慰着他。
夏天这样做是很热的，陆艾出了一身汗。那些恐惧却好像也随着汗水蒸发，他渐渐冷静下来，双眼通红地望着面前这只毛狐狸。
半晌，他哑着嗓子说道：“我相信你，李霁。”
小狐狸微怔，却没有说话。
陆艾伸手抱住他的脖子，趴在了他背上，贴在他耳边说话：“我刚刚就是特别害怕，我以为我杀人了，我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
他说着说着，就像用尽了全部力气似的，头埋进小狐狸的颈侧。血脉搏动的声音在耳边回响，陆艾又想哭了，他咬咬牙，还是没忍住，边哭边说：“虽说，虽说是柳惊霜先要杀我，我也算正当防卫了，但他真要是死了，我是不是就算防卫过当了？我会不会坐牢？我也没研究过，但是我真得很害怕，路边的野狗咬我，我也只会跑……”
陆艾还是大脑一片空白，说话完全没有逻辑，他一会儿说想回家了，一会儿又说好累好累。李霁沉默地听着，到最后，陆艾直起身，道：“我们现在怎么办啊？去把柳惊霜抬到屋里去吧，给他治治？你说万一被人看见，告发到魔尊那里，我们能活吗？”
李霁闻言，轻声道：“你到我背上来。”
陆艾哭得满脸通红，人也懵懵的，想也没想，就坐到了他背上。小狐狸起身，陆艾颠了下，就趴在了他身上。
“我没力气了，李霁。”
“嗯。”
小狐狸，哦不，现在是大狐狸了，没有介意。
陆艾眼睛一瞟，心里又是一惊，地上哪有柳惊霜的影子？只有一条碗粗的大蛇趴在那血泊里，不知是死是活。
“他原身就是一条蛇。”李霁轻声说着，尾巴卷住那人，黏糊糊的血从他雪白的皮毛里渗出来，滴落在地。
陆艾看得难受，李霁却道：“你坐好，我们去里边。”
“嗯。”
他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李霁带着他们进到院子深处，找到了柳惊霜的卧房，将那条蛇放在上边。他在毛毛里摸索片刻，摸出一粒褐色的药丸，掰开那条蛇的嘴，塞了进去。然后他给人盖了条薄毯，带着陆艾去到屋外。
“我给他喂了悬命丹，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会昏迷一段时间。”李霁解释着，陆艾只觉得眼睛酸涩，使劲眨了眨，好让自己清醒一些：“嗯。”
大狐狸又变成了原本的小狐狸，陪着人坐在低矮的门槛上。
“两天后，我师父就来了，你忍一忍。”李霁弄干净自己的尾巴，平静地说着。
陆艾愣了愣，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他发觉他理不清思绪，他定不下心，他甚至对自己的诉求产生了迷茫。
他要离开这里，离开这群恐怖的疯子，但是，他不愿意离开李霁。
意识到这一点的陆艾在这刹那间心跳加快，他缩着手脚，尽力抱紧自己。李霁以为他又难受起来，便靠近了些，陆艾却偏头看了他一眼，问道：“李霁，你会一起走吗？”
小狐狸顿了顿，垂眸回答道：“不会。”
想想也是，这可是灭门之仇啊。陆艾知道仙侠文里那些血债血偿的故事设定，可当他亲身面对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却不是复仇的快意，而是李霁的安危。
他问：“你要是跟魔尊对上，你有把握赢吗？你会活着吗？”
柳园深处没有风，静得可怕，静得可怖。太阳已经西沉，点点星子挂在了远处的天空，那墨蓝色的交界线缓慢地朝这边推进。
黑夜就要来临了。
他们居然在院子里，耗费了那么多时间。
李霁望着那片天，像很多年前，坐在翎雀宫的台阶上，眺望着那苦涩不能言的过去一样，沉默了很久。
而后，他才肯吐露一两句：“不清楚。但如果一定会死，我也要将林止渊一同带入地狱。”
陆艾惊愕不已。
他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冲动，他想李霁好好地活着。
于是，他伸手抱住了这只小狐狸，塞进怀里。他顾不上太多，只是低声说着：“我不走了。”
李霁不解：“你不是一直很想离开吗？”
陆艾很想说，虽然我人微言轻，但是我会尽量帮你的，我们可以按照最开始的计划行事，我会小心些，帮你达成心愿。可是他眼神闪烁，又觉着说出来很是矫情，今天全靠小狐狸帮忙，他没拖后腿就已经不错了，万一被人嫌弃，那真是丢脸丢大了。
“我家离这儿很远，非常远，我一个人可能回不去。”陆艾思量着，极力掩饰内心的慌乱，李霁迟疑片刻，问道：“你是希望我送你回家吗？”
“算，算是吧？”
陆艾更慌了，默默低下头，下巴抵着小狐狸的脑袋。
半晌，李霁才温声说着：“好，我知道了。”
他顿了顿，又说，“我送你回家。”
陆艾面红耳赤：“嗯。”
那墨蓝色的交界线终于变得晦暗不清，深沉的夜幕拉了下来，彻底笼罩四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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