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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5/七流
  
  可惜了,  这是国际生物大会,不是数学家大会。
  要不然,以他今年的成就,  肯定会被邀请,  说不定还能获得在报告厅举办45分钟学术会议的机会。
  
  乔御的笔尖在三位候选人的名字上方划过。
  
  孙瑞如今看他不爽,  更何况他的目的是去证明孙瑞的工作内容是错的。
  他要怎么和孙瑞说呢?老板,  带我去证明一下你的研究方向全错呗?*
  
  他可能会被孙瑞追着打。
  
  至于寇宇航……
  
  这位老师是他的任课教授,  脾气温和,  也有自己的实验室,  做的是蛋白质相关方向的研究,旗下是不缺科研狗的。如果寇宇航带着他去,  对其他科研狗,  恐怕没有一个很好的交代。
  
  他的视线不禁放在了名单上最后一位教授的名字上。
  
  张开伟,  研究领域为真核基因组编辑及基因测序。
  
  现在敢在华国做基因实验的人,  基本都是勇士。
  当初,联合国《人类基因组计划(HGP)》出来后,曾经引发过一阵科研热潮。
  
  提出来这个计划的,  很好,青史留名;享受计划完成后结果的,也很好;就中间一代人,其他干啥也不太会,专门做基因测序,  对着25对核氨酸30亿碱基对耗费了十多年光阴,  HGP对他们来说,就很不友好了。
  
  基因测序早就不是前沿领域了,  至于HGP后续领域,什么肿瘤个体化治疗、遗传病治疗之流,  去了,好像也专业不对口。
  
  都怪该死的科技竞赛,让原本预计耗费30年的工程,竟然13年就完成了!要不然一大批科研民工也不会失业。
  
  张开伟的实验室虽然还开着,但是已经很久没拉到资金了,底下几个科研员,都干起了“接亲子鉴定”这种外包的活。
  
  乔御在生博士那里,学的就是《基因生物学》。
  他至今没有进过什么基因生物实验室,但毕竟学的是300年后的知识。
  
  乔御对这一领域的认识,说是目前的全世界第一,可能有些夸张。但他已经高屋建瓴地知道,哪个方向才是未来大势所趋。
  
  唯一的遗憾是,这些有前景的专业在现在都属于极端烧钱的前沿科学,动辄几个亿经费,哪怕是乔御知道,也没能力去研究。
  像什么靶向药物,基因敲除,长生不老……
  
  但乔御在基因治疗方面,却有了点想法。
  
  乔御认真思考起挖张开伟墙脚的可能。
  
  好歹张教授的专业对口,在这一领域干了十多年,还是燕大的教授。
  不像是之前从天海大学挖的王晨,研究生都还没毕业。
  
  他问系统:“系统,张开伟资料有吗?”
  系统:“100积分。”
  
  乔御试图讨价还价:“给我便宜点。”
  他这话说得铿锵有力,颇有一种软饭硬吃的味道。
  
  系统:“99包邮,不能再少了。”
  
  乔御本来以为99包邮是系统的玩笑话,却没想到第二天真的收到了一个从“天国集团”寄来的包裹。
  
  里面只有一沓复印件,乔御翻了一下,大概是张开伟的实验室想要点投资,但是被驳回了。
  文件末尾,盖的是燕京大学的公章。
  
  *
  
  这里是燕京大学生科院里,最偏僻的一隅。
  
  张开伟打开实验室大门,进去后反手锁上门,叹了口气。
  
  一见他进来,实验员便纷纷笑道:“老张,你又没从院长那要到钱吧。”
  
  张开伟面色沉痛:“系主任说,我们的项目没有前途。十年前,他们可不是这样的。”
  
  那时候,基因实验室还是院长的心肝肉,钞票像是不要钱一样往里面涌。
  那是张开伟一生中最风光的时候,哪像是现在,腈纶手套用完都要消完毒第二天继续用。
  
  “单细胞RNA的测序中稳定表达的基因,这个课题怎么就没前途了!”张开伟越想越气,一巴掌拍在了实验桌上,“我他妈基因学研究了几十年,我难道不知道基因疗法基因编辑还有那什么精准医疗最有前途?这种烧钱玩意不给经费,怎么出成果?结果还要拿成果去申请经费!这他妈不是死循环吗?”
  
  另一个实验员说:“我听说隔壁孙瑞那小子的实验室,经费要到了一百多万。”
  
  他的声音里无不羡慕。
  
  张开伟的表情变得不太自在了起来,想当初,孙瑞也是跟在他屁股后面叫师兄的,可惜……当初他们的老板要退休了,说基因实验室可能要解散,孙瑞便出去单干,而张开伟则是自告奋勇接盘。
  
  上个月,市政府拨款2000万给燕大做科研,生科院独占800万。
  
  除了部分驰名中外、能靠自己吸引企业和国外投资的实验室,大部分实验室,其实都是靠着财政拨款抠出的油水过日子。基础科研狗的工资并不高。
  
  张开伟的老破小实验室就7个人,再加上没精力也没钱搞新项目,于是越来越弱势。
  想他堂堂一个燕大教授,差点连研究生都要招不到了。
  
  当然,另一方面,也是他不想要研究生罢了。反正养两年,就会跳槽到别的实验室,何苦浪费自己的心血培养呢。
  
  “老张,系里不是给了你一个IBS名额吗?什么时候带我们去长长见识?”
  
  张开伟摆了摆手:“我纯粹就是摇号被摇到的,运气好。一个前任校长侄子,一个处长同学。院长两边都不想得罪,干脆公平摇号。”
  
  “那也不错。”
  
  研究员声音顿了顿,转身去洗手池洗手,背对着张开伟:“老板,你还有燕大的编制,我到现在都还是编外人员,有老婆,孩子也不小了……之前有个卖药的公司,挖我过去,说月薪税后两万三。我已经答应了,现在跟你提一下。”
  
  张开伟的脸上露出一些茫然的神色:“可是我们的实验还没做完……”
  
  研究员只是回头,沉默地看着他,表情复杂得像是一位中年女性看自己落魄的前夫。
  当年这位前夫也辉煌过,宝马香车万众瞩目,现在却泯然众人,穿着老汉背心大裤衩,翻开兜里只剩下几十块零钱。
  
  “03年,HGP就宣告阶段性成功,上面也不再对这个项目投钱,而是转向了其他行业。我学历不好,是普通二本,你没嫌弃,让我一干就是十多年。我很感激你。”
  
  “老张,我就不叫你老板了。你看看我们实验室,设备都多久没更新了。有时候做实验,都需要你厚着脸皮去别的实验室借器材。”
  
  “上面拨款一年比一年少。我今年33岁,女儿上幼儿园,双语教学,不是我想攀比什么,而是怕孩子以后一事无成,怪我没给她良好的受教育的机会。学费按月付,一个月8000。你给我开的工资,一个月扣税后8417。我能怎么办啊,老张。”
  
  张开伟的实验室已经没有前途了。研究基因靶向制药或许能有,但是已经不是他们有能力涉足的领域。
  
  于是,张开伟缓缓闭嘴:“也是。那祝你以后在新公司发展顺利。”
  
  闹了这么一出,今天大家都没什么工作的心情。
  更何况实验室也没什么好的工作,大多都在做些简单的外包,勉强糊口。
  
  张开伟取下了眼镜,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在擦脏东西还是拭去眼泪。
  
  就在此时,他的电话响了起来。
  
  “您好,请问您是?”
  “什么、什么公司?寻安生物制药……”
  
  张开伟眉头一皱,这公司没听说过,多半是个野鸡公司。
  
  下一刻,他的声音骤然拔高:“你们要给实验室投资300万?!”
  
  *
  
  张开伟今年45岁,已经是个因为雄性激素分泌下降而脾气逐渐温和的中年人。
  他理了理身上的西装,走进面前的写字楼内,冲前台笑道:“您好,我找17楼的寻安生物制药公司。”
  
  他的笑容十分端庄,毕竟谁也不知道,前台会不会是那公司设置下的面试第一关。
  
  张开伟在外网查了,寻安生物制药是一个港资公司,名下有一两个不痛不痒的专利。另外在天海有实验室,公司内部的首席科研员叫Qiao  Yu。
  
  看名字是华裔,但是张开伟思索许久,确信在圈内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
  
  哪怕他觉得,合作大概率是谈不成的,但这毕竟还有一线希望,张开伟依然会全力以赴。
  
  这可是300万呢。
  
  别说300万了,去年,整个实验室乞讨的资金,恐怕连30万都没有。最后还是张开伟去苦苦哀求,才没让这个市重点实验室被取消。当然,市重点是十来年前评上的了。
  
  寻安生物制药租的写字楼很是气派,在附近商圈是出了名的贵。在这里入驻的,基本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企业。
  
  这让张开伟稍微安心了一下。
  这公司在业内没什么名气,但是好像钱很到位,不是什么野鸡公司。
  
  片刻后,他被前台领着到了办公室。
  
  室内,吴玉秋起身,态度十分热情:“您好,我是寻安生物制药公司的总经理,吴玉秋。这里是公司的燕京分公司,刚装修好,还没什么人,让您见笑了。”
  
  张开伟的手被握住,然后上下摇晃了起来。
  
  他环顾了一圈,发现偌大的办公区只零星摆了两三个工位,位置上也不见人影,连办公电脑都没拆封。
  
  瞧瞧这说话艺术。
  还没什么人=只有吴玉秋一个人。
  
  张开伟收回视线,道:“您好,我是燕京大学的张开伟,职称副教授兼高级工程师。这是我的名片。”
  
  吴玉秋给他端上一壶热水。
  
  吴玉秋坐下,开门见山道:“废话我也不多说了,我们公司的确有投资你的实验室的想法。不过公司的首席研究员不是很满意你们实验室现在的课题。”
  
  投资人进行投资,然后要求被投资人按照自己的方向前进,其实在各个圈内都是很常见的事情。
  毕竟投资人也不是做慈善的,投资是为了干吗?造福全人类吗?不,是为了挣钱。
  
  投资人觉得某个项目能挣钱,但是其他实验室都有了投资,手上拿不到专利权,于是干脆挑个差不多的实验室,让这批人按照自己的想法工作,也是很寻常的事。
  
  张开伟面露尴尬:“这……我们研究的课题,虽然比较陈旧,但依然有很重要的意义。之前已经检测出鸽子肠.道中的沙门氏菌MEZSAL74的基因组序列可以遗传耐药基因……”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逐渐变小。
  张教授虽然在社会里跌打滚爬多年,但是良心还没泯灭,要不然也不至于连续五六年要不到经费,实在没脸对自己的研究王婆卖瓜。
  
  吴玉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张教授,您放心,寻安生物制药绝对不会对你们的实验过程指手画脚,只是希望你们能按照我们给出的方向研究。钱,是一定能到位的。如果有什么成果,一作,也肯定是你的名字。”
  
  张开伟不禁呼吸急促。
  
  吴玉秋从容不迫地拿出了合同,张教授的视线死死黏在了那3后面的六个零上。
  
  守着原来的东西饿死,还是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张开伟在简单的挣扎后,就选择了后者。
  毕竟,要不是没钱,他也不想研究鸽子的肠/道里的沙门氏菌究竟有多少个基因组序列。
  
  “好,可以,我们听您的。”
  
  “除此外,还有一件事。”吴玉秋继续道,含笑说出了此行真正的目的,“听说您有IBS与会资格,可以带一位研究员共同参加。我希望您能带上我们公司的首席研究员。”
  
  首席研究员(或者叫首席科学家)其实是个伪概念,国际上并没有这一职称。并且因为国内的滥用,这个称呼已经被污名化。
  
  但寻安生物制药的老板似乎比较有野心。
  尽管目前手底下的科研人员就俩,但依然搞出了公司内部的职称,并且要求财务按照职称发放奖金。
  当然,目前财务也是由吴玉秋兼任的。
  
  张开伟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有气无力道:“这个,可能有些难运作……”
  他答应了院上的领导,带一个裙带关系的人去。
  
  吴玉秋的手指摩擦了一下中指上珠光宝气的大板戒,道:“你现在有职称,领导看不惯你也不能开除你,最多卡你的科研经费。我们公司追加投资200万。”
  
  此言一出,张开伟的声音顿时充满了力量,豪气直冲天:“好的老板,带谁!”
  
  对不起,领导。
  我本来想拒绝的,但是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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