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在容深和陶正真之间,唐酒诗会选择容深,是因为某些表面的亲戚关系——不过看来这关系还是太表面了。
不过,容深还有另外一种意思。
他几乎是在明示了,只要唐酒诗耐心一点,此事和她绝无关系,等着就好。
如果唐酒诗是因为被提审而惴惴不安,那么容深已经给了她一颗定心丸。
但唐酒诗又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去找他的。
她想了想,还是给容世子找了一个理由——兴许容世子本来就是这样不近人情之人呢,上一世唐酒诗不曾体会过,但是同样借住在定国公府的另一位表姑娘可是深有体会。
唐酒诗可没少听说那位隋姑娘的痴心和世子的无情,或许容世子对于表妹这个群体都自然带着一点冷漠,况且唐酒诗和容世子的亲戚关系已经是一表三万里开外了。
不然……总不可能是容世子针对她吧?不会吧?
容深不近人情,陶正真却并非如此。
这位大理寺卿的好脾气在整个京城都是很有名的,而且陶正真的风评极好,从前在外为官的时候,还有一个陶青天的名声,所以这才会调到大理寺。
再加上这位大人年过四十,家世也很清白,和夫人十分恩爱,没有任何绯闻传出来过,在唐酒诗所知的范围里,是一个普通好人,所以唐酒诗才敢这么做。
陶正真果然不曾辜负唐酒诗的信任,来问询的时候,也同时又寻了几人遮掩,让人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唐姑娘怀疑镇北侯世子?”
“不。”唐酒诗不会这么说。
“我只知道他定然去过水榭。”
“为何这么说?”
“镇北侯世子的衣衫是蜀锦织成,但是上面染色的工艺却是要运到江南完成。那样特别的孔雀绿色,江南只有一家染坊能够染成,所以这样的蜀锦价值百金,十分难得。”
陶正真认真地听着唐酒诗的话。
“那种染料是染坊自草木和矿石之中提取的,试验过多次,固色效果很好,但是有一个问题是,但它浸染成的衣料遇见一种水生的草药的时候,即会褪色。”
“这种草药在定国公府之中,只有水榭那里生长了一丛,别处都没有。它的生长条件其实很苛刻,本来只在江南长成,水榭那一株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也是因为它长的地方古怪,所以才不曾被人除去。”
“镇北侯世子背后的衣衫颜色,就能够证明他接触过那丛草药。那不是污迹,而是布料褪色,无法复原的痕迹。”
陶正真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唐姑娘如何得知此事?”
唐酒诗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么一问。
“那家染坊是我对家的产业。”
陶正真可疑地顿了一下。
“对家?”
“商业上的一些事情,陶大人懂得。”
“……”不,他不懂。
陶正真还是道,“唐姑娘是坦荡之人。既已得知了那布料的弱点,却不曾以此来攻歼对方。”
唐酒诗面色略微古怪了一些,有些大胆地道。
“……大人断案如神,看来并不擅长经商之道。”
“何解?”
见陶正真并没有不悦之色,唐酒诗道,“对于那种布料而言,这根本就算不上弱点。”
“会褪色,难道不是缺点?”
“在江南是,在京中就不是了。况且能穿得起那样的衣料的人家,一件衣衫如何会穿第二次呢?孔雀绿难得,也不过是图个颜色难见罢了。所以……我也只是记下了,倒没有想到能有用处。”
“本官知道了。”陶正真颔首道,“多谢唐姑娘。”
“能帮上大人就好。”唐酒诗像是松了一口气,“此外……”
“唐姑娘放心,本官定会守口如瓶。”镇北侯府那样的权势,并不是这个小姑娘能相抗衡的。
唐酒诗真情实意地道,“谢大人。”
陶正真果然是个好人。
公认的好人陶大人独自踱步,看起来有些焦虑,却还要强撑镇定的样子——实际上却未必如此。
他并没有急着去传唤谁,或是确认唐酒诗给的消息,而是把此案的各个细节又一次在脑中过了一遍。
未时,一群刚用了饭,不想听戏,所以到花园里面散心的贵女在水榭发现了徐二小姐的尸身。
被发现的时候,徐二小姐就已经死透了,所以那群贵女什么也没有做。
而后,立即有人把消息传到了定国公太夫人那里,女帝也就知道了。
从发现徐二小姐的尸身到刑部和大理寺接管此事,只是女帝一声令下的时间。
所以案发现场被保存得非常好,而且目击案发现场证人有数十人,这些人之间完全可以为彼此作证。
徐二小姐的死亡时间就很好确定了,开宴之前,还有人见过她,徐幼蕾却没有出现在宴上,再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一句尸体。
徐二小姐的确不是吊死的——当然就算她是,按照女帝的那句话她也不是。
以陶大人的眼光来看,作案之人显然是一个生手,而且很慌张,完全是激情作案,没有任何准备。
吊死是由于可操作性强,是衙门的仵作们见得最多的死法之一,郝仵作一年经手的少说也有几十具吊死的尸身,分辨是不是吊死那太容易了。
陶正真为官以来,也只遇见过一个可以说是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凶手,今日这个显然不在此列。
水榭里面处处都是破绽,从徐二小姐咽喉之处的痕迹可见她是被人掐死后被挂上去的,而那条白绫其实是她的腰带。
定国公府的水榭挑高要比寻常亭台还要更高一些,那根腰带根本就不是徐二小姐自己能挂上去的!
但就是这样浅显的案子,这样漏洞百出的凶手,这样京兆府都能查清楚的事情,落到大理寺和刑部的手里,竟然还要如此拖沓。
也不是陶正真和朱屠忙着相互扯对方后腿,而是定国公府赴宴的这些人齐齐在扯刑部和大理寺的后腿,就算有女帝的招牌在前面,也没有大用处。
他能拿女帝的外祖母、姐姐、大侄子们怎么样啊?!
能审问的人已经都审问了一遍,只能确定大约的时间,但今日在定国公府的人数众多,而且,这些世家子们可一个个大胆得很,行程也敢谎报,那镇北侯世子不就是其中之一吗!
陶正真下意识薅了一下头发,又瞬间停了下来,然后清了清嗓子,叫了大理寺的人进来。
大理寺卿为着此事头秃的时候,刑部朱屠亦然,不过陶大人焦虑的时候是折磨自己,朱大人焦虑的时候是折磨别人。
刑部众官差大气不敢出的时候,大理寺倒是来人了,索求几个刑部已经审问过的人。
两边还是要合作的,况且刑部根本就看不上那几人,所以没什么纠缠就放了人。
“马公子,元公子,鹿公子,请吧。”
这几人分别是安定伯府的庶出八公子、元家家主的六孙子、鹿氏的旁支……总结一下,就是一群并不重要的纨绔。
但是,他们都曾经为一人做了证言。
三人被分开问询,陶大人难得一见板着脸,而且说了很重的话。
“实话实说,此案陛下非常重视,令我等一定要彻查出来。若有任何人敢阻碍,隐瞒,视为同犯……”
陶正真刻意停顿了一下。
“刑部昨日刚拖出去了几个人。”
——对不住了,他得借朱屠的名声用一用。
“但是,用刑是下策,至少我大理寺并不喜欢。”陶正真把话风转了回来,“你明白了吗?若你现在坦白,本官还可以揭过不提,朱大人和本官可不一样。”
陶正真面色不改,又黑了朱屠一次。
举着女帝的大旗,借着朱屠的东风,几度威逼之后,那被陶正真挑中的纨绔果然再也坚持不住了。
“我……我说……镇北侯世子那个时候并没有和我们在一起,事后他要我等为他作证……世子威名在前,我实在无法拒绝啊!”
那马小公子痛哭流涕的模样颇为伤眼,陶正真忍了又忍,接着问道,“镇北侯世子那个时候和谁在一起?”
马小公子道,“我不知道。”
见陶正真面无表情,他连忙补充道,“我真的不知道,镇北侯世子时常会这样……我们猜测他是在秘会哪个女子……”
“好了。”陶正真没有接着逼问下去。
马小公子所言似乎没有什么问题,那么镇北侯世子遮遮掩掩的理由也找到了。
这个宴上有他的情人……还是徐二小姐就是他的情人?
不论如何,镇北侯世子都应该重审一遍了,不过,第一次提审镇北侯世子出了差错的,又不是他……
陶大人默默想到,朱屠,是个好人。
唐酒诗看着镇北侯世子被刑部官差强行带走的背影,低下头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她的视线越过帷幕之上的薄纱,越过那至今不曾安静下来的公子们,从一个年轻人身上擦了过去。
镇北侯世子还在顽强抵抗着。
朱屠却并不似陶正真,或许是因为在大理寺面前丢了面子的缘故,他显得格外冷厉。
“本官自然有证据——若是再不坦言,那么本官觉得也只有一种可能了,到水榭杀了徐二小姐的,就是你!”
“胡说!”镇北侯世子就是再纨绔也知道这个罪名不是他能承受的,“不是我!”
“不是你,那你一个人去水榭做什么?”
“我有人证!”
镇北侯世子终于按捺不住了。
“是谁?”
“……怜秀,虞怜秀。”
“叫他也一起来。”
朱屠面无表情道。
他看起来是并不在意虞怜秀是谁的——可在场的其余官员却不是了。就是陶正真,也瞬间想明白了镇北侯世子不肯坦白的原因。
虞怜秀这名字听起来秀气,但不是什么世家小姐,今日能够出现在此地,是因为他是被请来唱戏的。
作为羽衣班的头牌,他也是京中的风云人物,而且是不少王府的座上客。
这样一个伶人,和镇北侯世子双双避人耳目到水榭那种偏僻地方去……此事根本不可能瞒得住,想来镇北侯世子也是明白这一点,才会彻底破罐破摔,叫得那么亲昵。
虞怜秀越过众人,从容立在朱屠面前。陶正真在朱屠下手位,大理寺两位少卿也在,只是分别立在一边。
朱屠问道,“你和世子是什么时候到的水榭,停留了多久?”
虞怜秀道,“午时初,午时未之前就离开了——我还有戏要唱。”
朱屠接着问道,“你们做了什么,中间可见过徐小姐?”
虞怜秀露出了一个笑意来,“您一定要知道吗?”
朱屠板着脸道,“公堂之上,还不如实交代!”
镇北侯世子看起来准备说一点什么,又好像是被吓回去了。
虞怜秀坦然道,“我与世子在避人处行了周公之礼。”
陶正真僵硬了一瞬,暗自想到好在提审此人的不是他。
镇北侯世子像是缓过一口气来。
“大人也知道,行那等事情的时候,注意不到别的什么事——更不要说徐二小姐了。水榭之外,恰恰是一个宝地。”
他轻慢地笑着,感到一道目光之后,忽而僵住了。
定国公世子那双眼睛里面仿佛也盛着霜雪,又如冰凌一般,向他看了过来。
镇北侯世子向来识相,自然不敢觊觎容深,电光火石之间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和虞怜秀纠缠的地方,是在定国公府的花园子里面!
这下怕是要把定国公府一起得罪了……镇北侯世子心中升起一丝悔意的时候,身侧虞怜秀的话让他悔意更甚!
“我看到了。”虞怜秀道,“有人从水榭经过。”
众人顿时都精神一振,“是谁?”
此案查到现在,这是第一个目击证人的出现!
虞怜秀道,“我没有看清他的正脸。只记得他袍子上面绣了五爪龙。”
朱屠面色铁青,“你能肯定?”
虞怜秀道,“大人也可以当我没说过。”
朱屠默然片刻后道,“将此人收押。”
在场众人都听见了虞怜秀的话。
五爪龙……这是郡王服饰。
镇北侯世子惊惶地看着虞怜秀那平静的脸——平静到好像这一刻是他期盼已久的一样。
朱屠道,“世子也知道什么该说。”
镇北侯世子当然知道。
从他身上已经问不出什么来了,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聚在一起,面色一个比一个沉重。
虽然从女帝下令的时候起陶正真就知道此事难以善了,但一下子牵扯出一个郡王来,让他觉得很是棘手。
而且,在场的人里面,也有一个郡王。
清河郡王李凤歌抱着臂,思索片刻后道,“我和四哥都没有穿绣龙纹的袍子。今日,只有一位哥哥穿了。”
——所以,他毫不犹豫把这位哥哥卖了。
陶正真心道不愧是李氏皇族的人,果然继承了大义灭亲的传统。
李凤歌却并没有想这么多,十分坦荡。
除非被发现的是李远朝,旁人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差别。
陶正真补充道,“是东平郡王。”
大家本来都是高高兴兴来吃酒的,对于别人的衣服没有那么关心,但是李凤歌那么一提,陶正真自然也能想起来。
这位东平郡王……亦有给他作假证的同伙们。
朱屠道,“去请郡王来。”
李凤歌主动站了出来,“我去吧。”
同是皇室贵胄,他去要比那些普通官差更好一点。
朱屠颔首。
而后,朱屠转向了陶正真。
他板着脸,用一种陶正真欠了他几万辆银子的语气幽幽道,“尸格的事,陶大人可想到了解决办法?”
陶正真顿住了。
“我……自然想到了办法。”
朱屠道,“那陶大人可要赶快了。”
“朱大人且等着。”
陶正真又想去薅自己的头顶了。
所谓尸格,即是仵作验尸后给出来的记录单格,案后还需要留档,和此次所有的记录放在一起。
不是陶大人自吹自擂,大理寺的仵作可是甩了刑部六条街的,所以验尸之事他当然包揽了下来,而且郝仵作经验丰富,的确一眼就鉴出来了徐二小姐并非自己上吊,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脖颈之处的外伤肉眼既可以辨别,然而验身这一步却被牢牢地拦住了。
徐太夫人的心腹嬷嬷守在徐二小姐身边,撒泼打滚就是不肯让郝仵作靠近一步,把郝仵作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愤怒地罢工了。
陶正真也劝不动,那嬷嬷怎么也不肯松口,表示绝不会让她家小姐死了还受外男羞辱的。
这是徐老夫人的心腹,基本也代表着徐老夫人的意思,陶正真又能怎么办。
除非能找一个女仵作出来——京中的确有一个女仵作,而且就在大理寺,但是,苏仵作她告了假回岭南老家去了!
岭南道京中少说也有半个月的路程,等苏仵作回来,徐二小姐早就发烂发臭了。
尸格不能没有,这是规矩,而且通过尸格也能够判断更多在表面没有发现的情况……但是,这让他怎么办?
验身只能找女子,没有女仵作,大理寺也没有别的女人可用啊!他总不能把厨娘带到这里来吧!
他需要一个识字、记性不错、胆量够大的姑娘。
而定国公府的女子……陶正真脑海之中忽然闪过了一双眼睛。
隔着帷帽,也很镇静,很美丽的眼睛。
他并没有告诉唐酒诗,在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他觉得她和苏仵作有些肖似。
如果是这样的女子,或许并非不行……
唐酒诗微讶,“陶大人有事要我帮忙?”
她听完了陶正真的要求。
“若是唐姑娘不愿,也无妨。”
“不。”唐酒诗道,“若能帮到大人,我很愿意。”
她只思索了一瞬,就答应下来了陶正真的请求。
和陶正真结个善缘,对她而言是一件大好事,而且对于她想抓住的那个机会也是一样。
唐酒诗起初没有主动寻陶正真,是怕显得自己太过逢迎了,不过容深拒绝了她,让她和陶正真有了一番谈话。
而现在么,是陶正真有事求上门来,唐酒诗当然不会推拒了。
“那太好了。”陶正真道,“郝仵作会一一告知你如何去做,徐太夫人给的时间不多,有劳唐姑娘了。”
“不敢当。”唐酒诗避开了陶正真的礼。
“定国公府的程娘子和郝仵作会在外等你,对了,容少卿也会一起。”
“容少卿?”
“他和你是表兄妹吧?”陶正真道,“有他在正好。”
唐酒诗顿了一下道,“是的。”
——她由衷希望容深也能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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