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自刎
没过几日,礼王府来了个不速之客。
仆从过来找费独禀报,彼时费独正在给膝上卧着的黑色长毛猫理毛。
这黑猫十分好看,皮毛顺滑,乌黑发亮,一双浅琥珀色的猫眼懒洋洋地朝人看时,带着些妖异的魅惑之感。
费独将怀里的黑猫轻轻放下,走进正堂看见达驳由,心下了然。
他面上浅笑,说:“恕我不曾远迎。不过四哥可是稀客,今日竟会来寒舍做客?”
达驳由放下茶杯,佯怒道:“怎么五弟不去看我,反倒怪我来打搅你?四哥不过有些烦心,找你说会子话。”
费独只作一副不解的模样:“何出此言?”
达驳由心中暗暗鄙夷,觉得费独是一介闲人,更是畏首畏尾,只管龟缩在府上,既不参与到储位之争中,自是不必考虑那许多问题,也乐得清闲。
但是见他对自己的话避而不谈,达驳由只好挑明了说:“我与你一母所生,如今这关头,你可不许向着旁人。”
这“旁人”指的自然是老七呼去班了。
实际上费独对老七的好感比他这个一母所生的四哥还多些。
达驳由虽是三人中最年长的,行事却经常任意妄为,想坐皇位不过为着弄权罢了。然而呼去班虽比他好许多,在费独看来,却也是个不堪用的。
呼去班虽然良善,但是良善过头便成了懦弱,目光短浅,难成大事。
费独心中自有计较,然而面上不显,只说:“咱们都是兄弟,理应听父皇的话,互敬互爱。”
这番话使达驳由多了几分不耐烦,怎么自己这个弟弟如此冥顽不灵呢!
他二人一母所生,假如呼去班坐了皇位,与其相争的达驳由不会有好下场,费独也可能受池鱼之殃。
达驳由笑了一下,直勾勾盯着费独看,坦言道:“五弟,我和呼去班不对付,你以为你不会受牵连?”
那眼神,让费独想起野狼。
他最恨这种畜生,贪婪,凶狠。
费独假意做出动摇的姿态,神色也松动了几分,眼神闪烁。
达驳由敏锐地捕捉到了费独的神情,于是趁热打铁地向费独灌输自己的观点,将想要扳倒呼去班、掌握储位的目的毫不保留地暴露出来。
达驳由倒不怕费独会去和父皇告密。
他二人是一母所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来费独还算聪明,不会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将人送走后,费独久久不语。
他的心和北风一样冷——这就是他的手足,互相争斗,互相算计,看重权力远过于亲情。
尽管他避世不出,想在礼王府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却还是不能啊。
费独计算着,似乎从母亲去世之后,自己就已经许久不曾体会过被人真心相待的滋味了。
若不是从前一次偶然的经历,让他过了几天自由自在、没有勾结算计的日子,他撑不到今天,也绝不会对这样的兄弟父皇抱有一丝期望。
果然,生在帝王家,身不由己。无论是谁、在哪里,都不得不卷入这场漩涡。
被逼到这个地步,他不想再忍,倒不如放手一搏,为自己畅畅快快活一把,也不枉来人间一回。
藏好眼底的情绪,他苦涩道:“来人,去把祠堂收拾收拾,我给母妃……不,阿娘上柱香。”
人都散了,他跪坐在牌位前喃喃自语,表情时而微笑,时而阴沉。
“阿娘,不要怪我……您在天有灵,应该会高兴吧……”
…………
最近史赞尼格心情极差,一是立储之事,二是边关败仗,事事不顺,朝堂部分臣子竟也起了二心。
他阴沉着脸处理政务,宫人也不敢打扰,只好让呼去班在殿外稍后。
呼去班望见皇宫里围城下四四方方的天,一时惆怅,心情有些复杂。
血红的夕阳渐渐下沉,垂落到与宫殿顶端平齐的位置,半边天空都是昏黄颜色,晚霞明艳,金色琉璃瓦映出灿烂的光。
一个惨白的月牙毫不起眼,孤零零挂在东半边天上。
他缓缓踱步,小厮在身后低头跟随。
每次进宫,呼去班都会有点儿担忧。
受母妃的影响,一开始他对于父皇的偏爱与重视是窃喜的,储君的位置,父皇要给,他自然欢欣。
可后来,几位兄长与他反目成仇,亲近之人也受到牵连,渐渐他觉得,这位置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好。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犹疑,要么和五哥一样明哲保身,要么果断一点,别去犹疑什么兄弟情谊,也免得如今这样为难。
夕阳终于沉到宫殿下边去了。
小厮低声呼唤,呼去班恍然回神,看见宫人朝自己走来,于是安静地随之进殿。
史赞尼格看见呼去班敛目温顺的样子,不觉放松许多,疲惫道:“你看看吧,诺质到东疆去才多久,已经三战三败了。”
呼去班暗自吃了一惊。他虽早预料到诺质难敌周诚,却也没想到是这个败法。
史赞尼格问:“你怎么看?”
呼去班踟蹰着,鼓起勇气说:“父皇,以儿臣愚见,不然,同昌国议和?北周对咱们虎视眈眈,长年累月战争的话,恐会伤及国之根本。”
昌国周氏先祖是前朝留国的武将出身,在史赞尼格看来,呼去班这话说的幼稚,周家狠毒,见着辰国内忧外患,绝不会轻易手软。
两国素有积怨,虽过去几十年里数次和谈,边境也短暂安宁过几回,但依旧还是开战的时间居多。
二更声过。
大约气氛过于凝重,呼去班觉得有点闷热,抬袖擦了擦额上的汗。
他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小心翼翼地说:“那……不如仍派出努及尔骨将军,有他在,至少不会节节败退。”
谁知史赞尼格冷笑道:“好,好得很,朕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有这样的想法,我大辰的人是死光了么?非一个努及尔骨不可?”
呼去班哪能料到他反应如此激烈,一时间张口结舌,汗如雨下。
“走水了,救驾啊!”忽然间,外面传来侍卫宫人的疾呼,夹杂着纷乱的脚步声。
二人被宫人护着出殿,向后一看,黑夜之中火光冲天,相距不远的几个偏殿冒出浓烟。
理政殿的一角已经烧起来。此时有风,火势顿时大盛,迅速朝其他宫殿蔓延开来,宫人来来回回地提水扑火。老皇帝站在宫殿外,怫然不悦。
“该杀!”他道。
他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硬朗了,烟熏火燎的,又受到惊吓,禁不住咳嗽起来。
史赞尼格厉声说:“此次……咳,定是有人故意纵火,传朕命令,禁军戒严,立即详查!”
呼去班搀扶着他,沉默不语。现下一切倒还有序,不过……自己的小厮呢?
宫内正挨个排查,忽然禁军首领急急禀报:“陛下!大事不妙!努及尔骨将军叛乱,如今正在宫外!”
宫外打得不可开交。
努及尔骨原是接到消息说达驳由逼宫,传消息的人手中还有七殿下的腰牌,他瞧着皇宫冒烟,情形不对,于是不曾生疑,领兵前去救驾。
可率军到了皇宫外,禁军并不听他说明,反倒先动了手,致使他以为禁军已被策反,两方一时间打起来。
最终史赞尼格接到消息,登上城楼勃然大怒地痛斥他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中了歹人奸计,急忙下令停止攻击。
可今晚的所作所为,已是令他彻底不可饶恕了。
戎马半生的将军被皇帝怒斥,听见他要将自己关进天牢,听见他说对自己的叛乱早有预料,满腔悲愤无处可发。
他一片赤诚之心,最终却落得这个下场。
递来消息的小厮早不知逃去了哪。努及尔骨披着如练的月光,一身战甲熠熠生辉。
他仰头望向皇帝,目光中带着一丝决绝,月色下,皇帝的脸像是隔了层薄雾,扭曲模糊。
寒风凛冽,他的心也是冷的,此时此刻,他才看明白过往半生,更连一句辩解的话也不屑说。
他仰头凄厉大笑,伸手握紧那把御赐的跟随他数十年的长剑,众人看见雪白的光映在他脸上,似有两道泪痕。
剑光一晃,努及尔骨脖颈上鲜血喷涌而出。伴随着士兵们的痛呼声,他轰然倒地。
努及尔骨自刎了。
殷城今夜的事十分混乱诡异,皇宫宫殿走水,将军叛乱,桩桩件件透着算计。
如果史赞尼格愿意静下心,仔细回想这一切,很容易就能发现事情真相。
但震怒之下,他哪里还冷静的下来。
史赞尼格转头看向呼去班,对方脸色惨白,望着城楼下血泊中的努及尔骨,眼神直勾勾的,似乎下一刻就要被风吹倒。
宫人来禀报,走水之事查清,果然是呼去班那小厮放的火,不仅如此,“叛军”经审问后交代,那小厮还曾拿着七殿下的腰牌去找努及尔骨。
呼去班心中咯噔一跳,抬头撞上他父皇鹰隼般尖锐的目光,不觉冷汗涔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人在哪里?”史赞尼格面上平静,声音波澜不惊,可熟悉他的侍从都知道,这不过是假象。
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儿臣不知。”
呼去班声音发抖,有些想明白了,那小厮大抵早就被买通,此时来栽害他。
他急急道:“父皇,儿臣冤枉!定是有人陷害儿臣,请父皇明察!”
“不中用的东西!”史赞尼格拂袖而去。
呼去班不知道父皇是什么意思,垂头跪着,不敢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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