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掉马

某个大商场里，明宛光鲜亮丽地站在门店门口招揽顾客，她笑眯眯的样子活像只招财猫。
  只不过她这背头高跟又制服的，如果站在机场的话，别人会妥妥以为是空姐。
  “您好美女~春末促销，我们店的鞋子都在打折，您随便看看，有看中的我帮您试鞋~”
  本来被鞋子吸引进来的顾客经她一打断，看向了她，眼神便像是被苍蝇贴黏上的苍蝇一样凝在了她脸上。
  明宛心里一咯噔，不确定地又瞅了瞅对方的脸和中性的穿着，难道她看走眼了，这位“美女”其实是大叔？
  可对方那看猴子般的表情，好像她是什么路上掉马的明星，或者外星人似的。
  不是明宛自恋，她确实是街头“男女通吃”的那一类，经常有人围观她。
  但这种想入非非地痴汉注视，通常只会出现在厂里讨不到老婆的老大叔身上。
  就，挺没礼貌的。
  明宛的笑僵在了脸上，诚心希望她放过自己，总不能是她看对眼了，想把她绑回去做儿媳妇吧？
  对方主动凑上前来，眯起一双近视似的眼，啧啧称奇地上下睃巡她。
  “小姑娘，你长得好像微博上那个‘奶茶西施’哦！”
  这不说还好，一说店里的人都看了过来，她们鞋也不试了，不约而同地翻看起手机，不一会儿店里便充满了让明宛头皮发麻的窃窃私语。
  “欸~就是她吧，居然不是照骗，厉害了。”
  “哇，比那些什么网红和流量明星漂亮多了！怪不得能把人家农民工勾得人都疯了，真是蛇蝎美人啊！”
  “是她是她就是她！听说她骗完农民工又想骗奶茶店店长，然后农民工的兄弟看不下去就把店给炸了！”
  明宛并不在乎这些人的看法，只是……她刚刚谈下来，答应今天上岗今天给她算工资的店长还在店里！
  他听到客人们诸如此类的讨论，带着一脸令明宛不安的惊叹号迅速在收银台的笔记本上敲击起来。
  屏幕淡淡的蓝光打在他越发凝重的面庞上，明宛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
  都快到午饭时间了，怎么这样……
  “明宛，你过来一下……”
  是祸躲不过。
  ……
  “店长，情况您也知道了，如果每一个被卷入网暴的人，在得到官方澄清后仍然无法恢复正常生活，那跟犯人有什么区别？
  “实不相瞒，我这些天走到哪里都被赶，就您没有赶我，我以为你知道的……”明宛真的很委屈。
  店长连声叹气：“哎，我只是个人不爱上网，不关注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明宛，我知道你的难处，也很同情你。可这也不是我的店，不是我说了算的。我跟你一样，也只是替人打工的。
  “你站在我的立场上考虑一下，换做你是我，你敢拿公司委派你负责的品牌店，来做这种随时翻车，赌博性质的慈善吗？”
  “你之前那位奶茶店店长，不过在网上替你说了几句，就落得身败名裂，倾家荡产的，你惹上这么厉害的人，你让我怎么敢收留你？
  见明宛踉跄了下，身形不稳地撑住桌子，突然捂住胸口一副呼吸不上来的模样，店长真是有点怕她。
  知人知面不知心，世上无风不起浪的，如果她没有对不起别人，何至于招惹如此深的情仇？
  律法是结果论者，只讲道理不通人情，店长深信一个巴掌拍不响，明宛肯定有她的问题，只是不是法律能惩治的问题罢了。
  但他没有必要说那么多。“你甭为难我了好吗？要不你考虑一下去送外卖？外卖不必长时间接触客人，口罩戴好一送就走，应该来不及认出你的。”
  他说的事，明宛这个打工狂魔何尝没有想过？奈何她的身体状态不稳定，此前送外卖因为快超时抢红灯，偏偏心脏病犯了人都差点没了。
  其实她这种情况最好是进厂，找个要穿无尘服的厂子，像宇航员一样全副武装起来就露双眼睛，厂里人流动性又大，谁认得她。
  而且通常穿无尘服的工位活都不重，也不必看机台，就是晕倒也不至于卷入机器中。
  可偏偏进厂的路子，又被人堵死了。她现在没有经费一个个厂子找过去了，又远又不知道有没有百万级无尘车间……
  “那，那至少把上午的工钱结给我？”
  明宛为自己不值钱的样子涨红了脸，她想说至少留她吃个午饭，苍蝇再小也是肉，她不想白干活。
  不知道下一份工作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袁肖几时回来，姐姐只会催她回燕家，此时的她恨不得将袁肖寄给她的零食一份掰成三份吃。
  她都不敢抬头面对店长铁定一言难尽的表情。
  “你是早上九点多钟来的吧，现在十一点……客人刚刚多起来的时候，你还没卖出去一双鞋。最多只能留你吃个午饭了。”
  明宛欣慰地点了点头。
  -
  店长走了，明宛依照吩咐坐在休息室里，等着说好的午饭。
  社交平台全军覆没，害怕看到自己新闻的明宛没有心情玩手机，只能无聊而眼巴巴地打量着外边的情形。

  她们兢兢业业地捧着鞋子跑来跑去，脸上的表情是嫌弃中透露出一丝希望。
  嫌弃是因为客人们总是试不到合适的尺码，跑得麻烦；希冀自然是因为可能到手的提成。
  明宛望着她们的眼神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羡慕，从来没觉得有一份工作是那么幸福的事情。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十一点二十分终于到了，有人用购物车推来盒饭，等所有人拿完了，明宛才走过去。
  直到看到篮子底下还剩下一份饭，她的心才彻底放下来。
  毕竟店长已经走了，他要是假装不记得这事，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也没可能会为了这碗饭回头找他算账。
  不过，特地为了她这干不到两小时的“临时工”申请报餐，店长总归是个好人，明宛心中暖着，向盒饭伸出了手。
  一个刚拿到盒饭，还没来得及坐下的女员工见了，将自己的盒饭往桌上一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来猛拉了她一把，拽得明宛一个踉跄。
  “你都不是我们的员工了，还想蹭盒饭？”她冷声呵斥道。
  明宛怔怔地看着她，不理解这两个小时内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就连盒饭都不配吃了。
  对于她这张浓妆艳抹也掩盖不了其尖酸刻薄的脸，明宛感受到了……有点像是那种已婚妇女对放肆小三天然的仇恨。
  也不知道她是受了“奶茶西施骗婚案”哪个版本故事的挑唆。
  百无一用是自证，她已经悟了，人们只对自己的情绪负责，只相信他们想要看到的、能够让他们的痛点轻易对号入座的故事。
  “骗婚仇杀案”显然比简单的“神经病碰瓷”要更有戏剧性和煽动力，方便那些营销号卖人血馒头。
  这是一场狂欢，娱乐至死，阈值过剩的年代，谁卷入都是死。真相，良心，三观，谁care？大家只在乎能不能在和朋友吹水间增加自己的谈资，当然是越炸裂越好。
  对于这些人，法律是虚设的，通告是有内幕的，反正都是阴谋论，她说什么都是狡辩，越描越黑罢了。
  看店长的脸色都没有完全信她，就不说这位看上去就很难缠的老大姐了。
  她没力气吵架，她只知道她现在头有点晕，再不吃饭就惨了，今天就指望这顿当正餐了。
  如是明宛低声道：“店长答应过我的……”
  “哦，长得漂亮就是了不起。”她阴阳怪气道，从篮子里拿出盒饭。“拿去吧。”
  “谢谢……”
  明宛伸手要接，对方的手却像是突发羊癫疯一样猛然颠了颠，将那份盒饭蓦地扣翻在地上。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这盒饭还是从我们今天的绩效里扣的呢！你浪费了大家的心血呀！”
  她的大嗓门在店面里回荡着，休息室里轮班吃饭的其他员工看了过来，望着明宛的眼神都有点不善。
  明宛脸色苍白，也想把对方的盒饭给掀了，但想到自己的黑料已经够多了，这种人事后不知道把自己编排得什么样，她也不想给店长添麻烦，勉为其难地握拳忍了。
  她想了想家里那堆吃的，还有安微板面，可能是板面以一种天命的方式在召唤她吧，算了，妈妈这就回去吃你。
  不过，既然这位大姐这么喜欢找事，那就自己打扫吧。
  明宛冷峻的目光对上她的眼睛，对方竟被她的气势惊得后退一步。
  “阿姨，不瞒你说，我有店长的微信，这事我可以让他调监控的，如果他知道你是这种人，你觉得你这工作还干得长吗？”
  对方年纪不小了，换工作对她而言是不小的麻烦，果然，听到明宛这么说，她额角抹得厚厚的BB霜都晕开了一层。
  “你……你想怎样？”
  老大姐色厉内荏道，不过她毕竟不是傻子，她想到什么，脸上蓦地找回了几许光彩。
  她蔑笑道：“不可能，如果你跟他有关系，他怎么不让你继续干？给你留个盒饭就打发你走？”
  “你又知道他没有挽留我？那他加我微信干嘛？只是我不好意思给他添麻烦，自己主动离职而已。”
  明宛泰然一笑，好整以暇道。
  “如果不想我把这事告诉店长，给你找麻烦的话，你就自己把自己打翻的饭收拾干净。否则监控调出来大家都不好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说呢？”
  想靠这事增添她的黑料素材？门都没有。
  最后，当着明宛的面，这位老大姐只能骂骂咧咧地将地板收拾干净。
  “有味道，你再去拖一遍。”明宛环胸而立，在一旁指点江山，好像老板一样。
  店里的人对她一脸钦佩，那谁有多不好惹，她们都是领教过的。
  老大姐金刚怒目，望着明宛的眼神恨不得从她身上剜块肉下来。
  但她实在怕她跟店长告状，只能不情不愿地又去拧了一遍拖把。
  等她从卫生间回来，明宛已经走了，她骂得更难听了，但洗都洗了，留给别人拧干净的拖把可不是她的作风，所以她要把拖把弄脏再放回去。

  整理好后，她回到休息室，暴怒的声音简直掀翻屋顶：
  “我放在桌上的饭谁动了？！我还没吃呢！！”
  “好像，被奶茶西施拿走了……？”有人小声告她。
  “@#%￥#……”
  -
  早上她只吃了一包小零食，饥肠辘辘的明宛等不到回家了，她在街边找到座位，就这么猛猛干饭了。
  茄子豆角花椰菜，一大块糖醋里脊肉满满地盘在饭面上……嗯，这家店的伙食针不戳，可惜她跟这份工作少了点缘分。
  吃饱了，又得找工作了，明宛溜了一下午，五险一金的好工作都要学历，那种什么“待遇面谈”的黑店么，一眼望进去，员工脸上都透露出一股被榨干的黑奴气息，显然是年龄大了找不到工作，不得已为之的选择。
  明宛望着随着日落变得越发乌沉沉的天，蓦地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豆大的雨点迅疾如电地泼洒下来，明宛第一时间逃到了一家酒楼底下，看着倾盆大雨劈下来，行人四处逃窜的模样。
  这算不算屋漏偏逢连夜雨？早知道刚刚就回家了，不甘心才多绕了一圈，黄历说今天不宜工作，这人果然不能与命争啊……
  暴雨如瀑，一下就是两小时。
  明宛的衣服都被风推过来的潮气打湿了，她受不住地打了个喷嚏。
  雨势大且稳定，一点要消停的迹象都没有，明宛实在是耗不下去了，她脱下外套，以手机为中心缠成厚厚一团，就这样抱着它冲进雨里。
  一股巨力将她拖拽回来，明宛被迫跟着走了几步。
  明宛惊悚扭头，商旭那张自带微笑唇的脸霍然出现。
  明宛猛猛后退，如临大敌：“你跟踪我？！”
  明宛眯起眼：所以果然一切如周公子所说，就是燕恒灿在发疯，他想逼她回头跪下来求他！
  甚至不惜联合明悠一起骗她，只是为了要一个和明悠长得相似的孩子！
  “不是的，您误会了，明小姐。”
  商旭似乎从她的状态里读出了什么，他连忙解释。
  “您正在躲雨的这家酒店是燕家旗下的，我本来就在这里。”
  明宛探头瞅了一眼从玄关风格上就直逼豪宅款型的装潢，忍不住嘶了一声，真他吗壕无人性。
  然后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肩膀都抖了一下：“燕恒灿……燕总不在吧？”
  “不在，如果他在的话，肯定会亲自过来拉住明小姐的。”商旭乖巧道。
  明宛不置可否地撇撇嘴：“拉我干嘛？你没看到我要回家吗？”
  “会感冒的。”
  “无所谓，我在这里站一晚上也会感冒。”
  “您可以进酒店坐坐。”
  见明宛猛猛摇头，商旭循循善诱地补充道：
  “我们店无偿提供避雨服务，凡是雨天都有免费茶水供应。您看，前台旁边有个专门的休息室，里面不是坐了很多人吗？比如那些学生和老人，他们不像是会消费的样子。”
  明宛瞅到了，商旭的话还是保守了，他们一看都是消费不起的穷人家，没想到这家酒楼还挺好心的。
  不过，她这辈子都不会来这里消费，也不想承燕家的情，所以还是婉拒了。
  “这样吧，您着急的话，我送您回去？”
  商旭不由分说地按开了他手里头的自动黑伞，撑在明宛头上。
  “别担心，我是以我个人的名义送您。”
  见明宛质疑不减，他竟一本正经道：“别看我这样，我还是挺怜香惜玉的。”
  此时商旭的内心：抱歉燕少，我可没有调戏明小姐的意思。不过有一说一，我应该确实比您怜香惜玉一点！
  商旭镜片底下无机质的眼眸凝着明宛，已经做好了被她拒绝，伞给她，自己披雨衣的准备。
  不过明宛沉吟片刻，竟破天荒地点了点头。
  -
  路过一家公厕时，明宛突然驻足，神情痛苦地捂住了肚子，商旭低下头来：“您不舒服？”
  “嗯……肚子突然间好痛啊！你别管我，自己先走吧！”
  说完，明宛头也不回地冲进女厕，快得商旭的伞都跟不上。
  商旭在一个妇女的白眼下杵在原地，心里着急：不会是来事儿了吧，女人真难。
  -
  刚进去女厕，明宛痛苦的神情旋即消失无踪，她的眼神直取女厕另一端的出口，显然是早有预谋。
  警察蜀黍说了！要防患于未然！她才不想让燕恒灿知道她的住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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