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千二十二章 疑惑不解
尉迟恭忐忑不安:“若您估计出错,李勣却是狼子野心怎么办?”
宇文士及瞪眼不悦:“事已至此,夫复奈何?”
什么叫“狼子野心”?若李勣攻打长安试图废黜太子是“狼子野心”,先前关陇门阀举兵起事将长安打了个稀巴烂,岂不是比“狼子野心”还要过分?
尉迟恭无语,自己话语不好听,可事实尚难道不是如此?说一句“狼子野心”都便宜你们了,根本就是“乱臣贼子”……
不过也正如宇文士及所言,此刻右侯卫已经陷入绝地,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除去寄希望于李勣虚张声势、另有所图之外,又能有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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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咬金举棋不定,尉迟恭彷徨无措,李勣意态不明,东宫剑拔弩张……但是大云寺内,一众关陇勋贵却在额手相庆、气氛轻松。
寺院后山的精舍之内,长孙无忌与令狐德棻、独孤览相对而坐,墙角便铜兽炉里檀香袅袅,几上茶水澄澈。
独孤览呷了口茶水,长长吐出一口气,一脸后怕的模样:“当日东宫六率大肆搜捕关陇子弟,吾几乎彻夜难眠,惊忧欲绝,唯恐关陇一脉在吾等手中断绝血嗣、南继香火。若当真到了那一步,吾等百年之后尚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怕不是临终之际只能以发覆面,连祖坟都不敢进。”
其余二人齐齐颔首,心有余悸。
对于宗族门阀来说,没有什么是比血脉承继更为重要之事,门阀底蕴深厚,各家丰富的藏书便足以确保子弟比寻常寒门高出一等,即便遭受重创、财富散尽,用不上三代依旧崛起,只需三代之内出现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才,便可轻易重拾先祖之辉煌、光耀门楣。
但若是血脉尽断,那便是万事皆休……
谁若导致家族血脉断绝,自然便是家族的千古罪人。
长孙无忌锤了锤依旧隐隐作痛的伤腿,感慨道:“天无绝人之路,大抵是山东那些老家伙在家中待得久了,连脑子里都塞满了愚昧腐朽,否则何以这般心急火燎的抢班夺权,甚至不讲天子放在眼中,以至于给了咱们喘息之机?”
令狐德棻大笑,举起茶杯道:“让吾等以茶代酒,敬山东诸家一杯!”
长孙无忌摇头失笑,与独孤览一起举杯,饮了一口茶水。
谁能想到山东世家在占尽优势的时候居然这般急功近利呢?刑部侍郎崔余庆之死看似构陷关陇,实则谁看不出山东世家的苦肉计?大抵也只有山东世家自以为是,满心欢喜的以为牺牲了一个族中后辈,将黑锅甩在了关陇身上……
关陇门阀的确因此遭受攻讦,但此举显然引发了太子的强烈忌惮,由此开始绸缪后路,放关陇门阀一马并予以拉拢,希望借助关陇门阀的残余力量来抵制山东、江南两地门阀强势入朝——没有人甘愿做一个受臣子架空的傀儡皇帝,更何况是于绝境之中反败为胜,正自雄心勃勃、自诩天命所归的李承乾?
简而言之,正是山东世家表现出来的桀骜难驯以及贪得无厌,才让关陇门阀于灭顶之灾中出现一线生机,逃过一劫。
而对于长孙无忌来说,以关陇领袖之身份得到太子之赦免宽恕,从而重返朝堂,指日可待。
事先又有谁能想到,举兵起事几乎将东宫覆灭的关陇门阀,居然还能在兵败之后得到东宫之倚重,绝地生还?
世事变幻,当真奇妙。
这是,仆人自外头敲门而入,将一封书信递给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接过书信,拆开信封,抽出信纸一目十行,面容严肃下来,随手将信纸递给令狐德棻、独孤览两人传阅……
信纸之上,自然便是李勣指挥军队渡过灞水,在东岸集结的消息。
忽如其来的战报,使得精舍内陷入沉寂。
令狐德棻挥手将仆人斥退,雪白的眉毛紧紧蹙起,不解道:“李勣到底怎么想的?太子不顾朝野上下之反对,甚至违背山东、江南门阀之利益,亦要出城‘恭迎圣驾’,明摆着是给李勣一个台阶下,只需交出陛下遗体,国葬之后太子顺利登基,天下大势一朝而定,自不会追究李勣自东征撤军之后的种种悖逆行径。这李勣居然不知好歹,难不成想要将咱们未竟之事业继续下去?”
他口中所谓的“未竟之事业”,自然便是覆亡东宫、废黜太子……
此言一出,另外两人当即色变。
当初关陇门阀举兵起事,看似声势浩荡兵多将广,实则精锐军队没有多少,主体依旧是各家延续了百余年的门阀私军,横行乡里、提振门楣还行,但是真正对垒沙场、战阵攻伐,却是虚得多。
所以对上百战精锐、当世无双的右屯卫,以及名帅坐镇、士气鼎盛的东宫六率,最终功亏一篑、一败涂地。
但李勣则不同。
其麾下数十万东征大军即便不能悉数对他唯命是从,但只是凭借其军中第一人的威望,便会有无数精锐部队宣誓效忠。此刻右屯卫、东宫六率刚刚经历与关陇军队的大战,人疲马乏、军队减员,一旦李勣挥师长安长驱直入,怕是难以抵挡……
独孤览面色苍白,嘴唇抖了两下,涩声道:“那可就万事皆休!”
对于眼下的关陇来说,最好的局面自然是稳定,只待太子顺利登基之后予以辅佐,休养生息以待将来,总归有杰出子弟重振门庭。但若是李勣也存了废黜太子、另立储君之心,且一举功成,则关陇门阀将会再度陷入绝境。
除去东宫,没有任何一方势力希望关陇继续存在……
故而,不仅仅东宫恨东宫关陇入骨却不得不予以扶持、倚仗,关陇又何尝不是几日前还欲覆亡东宫此刻又希望东宫稳如泰山,太子顺利登基?
人非圣贤,自有贪嗔痴欲,然则利益当前,一切皆是虚妄……
长孙无忌见到二人皆看向自己,呷了一口茶,沉吟道:“自辽东撤军开始,李勣之种种举措皆匪夷所思,与其以往之行事风格大相径庭,就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所思所行,令人难以测度。当初谁都认为他会火速返回长安平息吾等发起之兵变,由此力挽狂澜,稳固朝中第一人的地位,然而他一路行军拖拖拉拉,对关中乱局视而不见,对太子生死置若罔闻,任凭东宫在吾等攻势之下摇摇欲坠、几近覆灭,始终无动于衷。后来东宫逆转取胜,任谁都应赶紧返回长安以示忠心,无论之前藏着什么样的心思,在东宫已然稳住局势的情况下全部宣誓效忠……可李勣偏不。”
令狐德棻、独孤览两人沉默着,也想不明白李勣所为到底为何。
事实上何止是他们?几乎朝野上下所有人都对李勣的行为一头雾水,认为他是犯了邪祟,鬼上身……
长孙无忌思维转动,下意识的抚着伤腿,续道:“所以当下眼下都以为李勣会发兵攻打长安之时,焉知其会否再度做出出乎预料之举?吾总觉得,李勣之种种举措,似乎并非出自本心,更像是受人胁迫一般……”
令狐德棻道:“或许当真有‘遗诏’存在呢?李勣只是奉‘遗诏’行事,而‘遗诏’当中便是陛下欲易储之皇命。”
这就说得通了,李勣种种行为固然怪异,但是有一个核心的宗旨——坐视太子覆亡,不闻不问。
对于李二陛下易储之心,朝野上下街知巷闻,只不过这几年太子表现不差,又有房俊等一干权臣予以支持,陛下才不得不暂且放下。但是弥留之际始终心心念念易储之事,故而留下“遗诏”命心腹大臣奉旨行事,也不是不可能……
“遗诏?呵!”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自己预备那毒药不必见血、亦能封喉,短短几息之内便全身麻痹,脏腑功能停歇,呼吸停止,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半盏茶的时间便会毙命,哪里来的功夫留下遗诏?
如今朝野内外皆猜测李勣是奉“遗诏”行事,故而才坐视太子败亡,唯有长孙无忌始终呲之以鼻。
但此等细节,也只能自己带进棺材,不必于旁人面前道出……
他斩钉截铁道:“不可能存在什么遗诏,这天下乃是陛下一手打下来的,贞观以来夙兴夜寐、勤政爱民,岂能为了心中易储之念而将帝国社稷、天下苍生置于不顾?那不是陛下的风格。”
没有人能比他能加了解李二陛下,即便有时间留下遗诏,李二陛下也绝对不会有易储之命令。
李二陛下若在,或许将来能将易储提上日程,虽然是动摇国本之事,但有他在,一切无碍;可李二陛下若是驾崩却依旧留下易储之遗诏,便会使得天下陷入动荡,各方势力为了权力利益征伐不休,诺大帝国陷入倾颓之中,将近二十年心血付诸东流。
以李二陛下之英明,断然不会做出此等蠢事。
令狐德棻素来觉得自己聪慧出众、才智兼备,可是眼下听了长孙无忌的剖析,非但没有拨云见日之豁然,反而愈发迷茫不解。
“那李勣种种行为,到底为何?”
总不会当真被鬼迷了心窍吧?
想到这里,他自己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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