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视汝为敌（一）

　　早起的飞鸟本是为了啄食树上的肥虫，眼看着就要爬到嘴边了，突然听见一声尖叫，骇得赶紧张开羽翼扑翅逃跑。
　　趴伏的虎豹看中了人驴作为口粮，可因为彼此存在而对峙着，因为火光摇曳而惧怯着，突然听见一声尖叫，猛地一抖虎躯豹背，再不敢靠近。
　　迷路的鳄鱼在崎岖林丛里磕磕绊绊了一夜也没能出去，突然听见一声尖叫，仗着一身鳞甲向来不怕，索性便循声而去。
　　疲惫的二人倚躺在高高的树脊梁，被狼群追赶了半个晚上，以致整宿不敢合眼，突然听见一声尖叫，立刻收缩了瞳孔向对方望却，眼底不知是惊惧还是喜悦。
　　李拓无疑也为被突如其来的叫声惊醒，倏尔缩藏身躯，一只手连忙向双手叉着的细柳腰肢挽去，一只手则是重新把刀锋握紧。
　　柴火在徐风的吹送中熄灭，化作一条浅薄的灰烟飘向上方的树冠。
　　李拓警惕半晌，却未见分毫动静，于是回头，向颜子涵望去，但见绝俏的女子满脸薄怒，随手便是一记巴掌，甩在了他的耳根处，掴得他耳根与她的一样红。
　　颜子涵涨红脸，气恨道：“松开我。”
　　李拓被那记如板砖一样的巴掌拍得无以思索，懵着脑筋，缩了缩手。
　　颜子涵一把将他推开，责怪道：“死鱼眼，你不要脸！”
　　李拓越来越糊涂：“我，我怎么……”
　　也就只有毛驴的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它睡得熟、醒得早，天色蒙蒙之际，已然睁开了眼窝，但见躺在自己背脊上的一男一女居然在一块箍搂，一阵凉风吹得悠悠，令睡梦中的女子觉得寒冻，忍不住钻入男人胸膛。
　　它翻开的驴唇逃不过颜子涵锐利的眼睛，敏捷起身，果断在驴股上踹了一脚，疼得蹄子受伤的它在柴堆旁活蹦乱跳。
　　其实颜子涵非但气它，也恼自己，毕竟一睁开眼睛，就发觉枕在李拓怀里，他无甚毛手毛脚，反倒是自己双手搂住了对方修长的脖颈。因为蒙汗药的关系，晕晕乎乎间，她本以为是梦境，可回手在大腿上掐拧，疼痛令她确定自己是清醒，始才让她尖叫出声。
　　随后，她的粉拳又招呼上李拓的肩臂，忿忿道：“你再敢勾引本小姐试试，看我不把你大卸八块。”
　　被她打简直都快成了李拓的一种习惯，他颇有些无奈，心头又有些古怪，自己连衣服都没脱，怎么就是勾引了？
　　颜子涵收起拳头，冲出树桩外，突然被眼前的巨树震撼，立刻又折身回来，满脸惊愕道：“我们怎么会在林丛里？”
　　李拓拍了拍身畔，让她坐回来，随后一五一十告诉了她这两日的事态，继而道：“如果没有那头毛驴，你只怕已经沉进了江底，刚才踹它的行举，委实恩将仇报得紧。”
　　颜子涵扁了扁嘴，瞪了畏畏缩缩的毛驴一眼，嚣张道：“哼，对不起么！”
　　毛驴听罢，大了大胆，滑着步子想她靠来，见她没有拒绝，突然伸出脑袋朝着胸脯靠探，立刻便被发觉了，粉嫩的巴掌敲拍在脑袋：“死色驴，滚开滚开。”
　　刚为它说项的李拓只能尴尬一叹。
　　……
　　颜子涵用袖中软剑削了一片枝叶做苕帚，将燃烧一夜的薪柴留下的黑垢仔细掸扫，确认没有明显的痕迹落下后，才搀扶着李拓同伤了蹄子的毛驴重新踏入林丛，寻找可能存在的湖泊。
　　二人走在前头，毛驴则摇摆尾巴跟在身后，尾巴上还绑着一根树枝，拖在地上，恰好能把走出来的脚印、蹄印彻底遮过。
　　颜子涵时不时回头看了看扬起来的灰尘，道：“这样果然就可以销声匿迹？”
　　李拓摇摇头，道：“只是能让追踪我们变得不那么轻易。”
　　颜子涵觉得既刺激，又心惊，道：“你觉得当真会有人来追我们么？”
　　李拓不置可否道：“假若我们都能飘到了这座岛上，那个青松未必不能。何况在林丛里真正要担心的重来都是虎、豹、狼群，蛇、虫、蜥蜴。”
　　颜子涵点点头，道：“好吧，那么虎、豹、狼群全交给你，蛇、虫、蜥蜴本姑娘送它们下地狱。”
　　李拓稍略奇异：“不怕？”
　　颜子涵得意道：“莫忘了我可是在山峦长大，被本小姐擒捉的这些玩意儿，三间屋子都放不下。”她忽而摸了摸毛驴的脑袋，阴森道：“你如果再敢胡来的话，那根小鞭子，我不介意在瓶罐里收纳一二。”
　　吓得毛驴立刻趴在地上。
　　又走过一段路，避开了各种奇花异果、毒菇魔芋、堆白丝巢和蛇蟒褪皮后，颜子涵的脚步却断然停下。
　　她惊呼道：“死鱼眼，你察觉到了么？”
　　李拓不解：“什么？”
　　颜子涵认真道：“杀气。”
　　李拓震讶。靠着辨别危机的本能，他实在有个几次死里逃生，刻下他却什么也没能感应到，不禁教他以为是颜子涵太过谨小慎微了，然后目光向毛驴望了望，竟发现它也严阵以待，甚至拎了拎脖子，示意着天上。
　　他赶紧抬头探望，目光掠过斑驳的阳光和雾气，便可以看到各式高耸的树梢。
　　心立刻悬紧，因他发现停挂在枝头的鹰鸟居然密密麻麻，统一半敛着双翼，仿佛随时要向着他们飞袭而去。
　　李拓问道：“飞鸟身上的杀气？”
　　颜子涵“嗯”了一声，把软剑攥在手里。
　　李拓道：“颜姑娘会什么剑术？”
　　颜子涵吐了吐舌头，道：“什么也不会，便是吓吓它们而已。”
　　二人一驴不敢放肆迈行，小心翼翼地想从鹰鸟眼皮子底下溜出去。
　　李拓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连鸟儿也不欢迎我们到这里。”
　　然后一句话说完，却惹得颜子涵和毛驴都用异样的目光盯住自己。
　　毛驴摇晃了脑袋，随后用鼻子拱了拱李拓；而颜子涵对群鸟对峙得手心生汗，分毫不客气道：“我想它们不欢迎的只有你。”
　　李拓狐疑，不信，举头向空中眺望去，视线断然同一只乌鸦纠葛一起，旋即就激得它撩开双翼，呲着尖喙挑衅，直到毛驴“呜哇”一声喝斥，始把脖子蜷缩回去。
　　李拓心惊，再试，这一次瞥到一只红隼，亦是瞬间撞上视野，分明未长大的身子蓦然挺立，居然扑扇着小翅膀就要向他啄去，好在有苍鹰将之衔住，否则他们就得恶斗鸟群无数。
　　颜子涵赶紧伸手遮住李拓的死鱼眼目，对苍鹰恭敬地点点头后，加快脚步从这片林子里离去。
　　见得李拓逃远自己的领地后，鹰鸟也未做打算追逐，仰天轻鸣，宣布自己的胜利，张开羽翼，遨游在林丛天际。
　　经历了千钧一发的颜子涵和毛驴都喘着粗气，只有李拓满脸的惊异，他幽微坐下身，在好不容易寻觅到的湖水旁歇息，一边扶着下巴，一边对形势拎不太清。
　　李拓道：“我究竟是何以得罪的鸟群？”
　　颜子涵颤抖着声音，道：“你确定自己只得罪了鸟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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